第二七零章 紅色的雪(五)

「一排、二排,換葡萄彈!」炮兵營長、宣節校尉(少校)谷雙泉大聲的吼道︰「三排換特種彈(開花彈)。他娘的,重炮連趕緊轟擊對岸清虜集結地呀!……轟死那些狗日的韃子!」

整個鴨綠江冰面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清軍士卒,在八旗將領的驅使下,奮力地朝北岸攻來,凡是後退的朝鮮民夫和八旗兵丁,皆被各部督戰隊砍翻在冰面上。整個清軍仿佛如同荒原中嗜血的野獸,揮舞著兵刃,瘋狂地向北岸涌來,不斷沖擊著明齊聯軍第一道土壘。

從江北岸邊,到土壘前數十米的地方,布滿了清軍士卒的尸體,泥濘污濁的雪地上,盡染成暗紅的血色。眾多的清軍士弓箭手借助地勢或者尸體的掩護,拼命地向土壘拋射羽箭。

僥幸未被火槍射中的清軍,越過壕溝,然後手腳並用,快速攀爬至土壘,吶喊著,揮刀向齊軍士兵砍去。但還未躍起,就被土壘後的自救軍刀槍捅翻在地。

一百六十多名鄉兵、三百八十多名陸戰隊士兵,一百二十多名自救軍火槍兵,如同一架精密的戰爭機器,隨著長官的命令,麻木而又機械地舉槍、射擊、後退、裝填彈藥、等待再次射擊……

不時有士兵被清虜的羽箭射中要害,悶哼一聲,栽倒在地,立刻會有兩名自救軍士卒快速地將其拖走,隨即後排的士兵默默地上前一步,將空缺位置補齊。

土壘前四五十米的壕溝位置,仿佛有一條無形的死亡線,一排又一排的清虜士卒在連綿不絕火槍的擊發下,不斷地撲倒在地,漸漸地,那條僅有三四尺深兩丈寬的壕溝已經填滿了清虜的尸體,使得後續進攻的清虜可以輕易地踩在同伴的尸體上,向數十名後的土壘發起沖鋒。

「轟!轟!轟!……」數門火炮發射了葡萄彈,密集的彈雨成一個寬大的扇形面掃向江岸上沖來的清軍,頓時擊倒一片,數百清軍士卒身上均出現無數的血洞,哀嚎著,在雪地上不斷翻滾,最後慢慢地停止掙扎,眼神無助地望著昏暗的天空。

「狗日的,清虜是瘋了嗎?如此不計代價地攻過來。」陸戰隊第六連連長蒲和清舉著望遠鏡,透過昏暗的暮光,見清軍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後,仍舊在前赴後繼地沖鋒。若是一般部隊,傷亡率只要達到一成,就可能會全軍崩潰。目前以清軍這般攻勢,估計一線部隊傷亡率早就超過兩成了,居然還在不斷地進攻,讓齊軍上下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立即帶你部陸戰隊第六連支援前線;……立即起爆炸藥,將冰面炸開!」第三營營長、宣節校尉(少校)任茂勇拍了拍蒲和清的肩膀,大聲命令道。

「營長,清虜的騎兵還沒出動。」一個作戰參謀小聲地提醒道。

「馬上天黑了,俺們看不到江面。」任茂勇吼道︰「不管清虜騎兵了,立即起爆炸藥。」

「是!」作戰參謀轉身朝前方跑去,傳達營長的命令。

在土壘後,第三營副營長岳仲武已經帶著一個連的預備隊沖上了最前線,一個小時的激烈戰斗,因為各種原因,部分官兵的槍械出現故障,再加之天色變黑,影響士兵裝彈,使得火力輸出密度較之前下降了不少。這使得密集沖陣的清軍趁勢不斷爬上土壘,與自救軍和陸戰隊官兵展開短兵相接。

「預備!放!」

「砰!砰!砰!……」

「沖上去!」

看到蜂擁沖上土壘的清軍,岳仲武顧不上將支援部隊排出三段射陣列,直接將整連一百余人以密集齊射的方式,將攻上土壘的大股清軍一掃而光,暫時壓制住清軍的攻勢。隨後帶著士兵,挺著刺刀就要發起了反沖鋒。

「轟!轟!轟!……」靠近江北一側的冰面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大片大片的冰層破開,橫向數百米的冰面出現十數個冰洞,部分冰層也開始斷裂、塌陷,露出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

「啊!」

「哎呦!」

「救我……」

無數的清軍士卒隨著冰面的碎裂、塌陷,不斷地墜入江中,沉重的甲冑讓清軍士卒僅掙扎不到片刻,便很快沉入江底。然而,收勢不及的清軍不斷被後面沖來的同伴推到冰面斷裂處,掉落江中,尚不及呼喚幾聲,便沒入水中。

漢軍八旗正黃旗副都統祖可法在河岸邊,趴在兩具尸體中,扭頭看著身後。暮色下,影影綽綽的八旗兵丁不斷地墜落江中,隱約間,可以看到一段倒映著月光的河水,緩緩地流動著。

嘶,敵軍如此惡毒,竟然炸開了冰面,將我大清後續源源不斷攻來的兵馬隔在江邊。既如此,唯有聚集兵士,拼命攻佔敵軍土壘,方有一線生機。

想到此,祖可法大聲喊道︰「天色已暗,敵軍視線不明,火銃亦無法裝填彈藥。兄弟們,隨我奮勇最後一擊,攻敵堅壘,敗軍殺將,正當其時!殺!」

說完,祖可法口中叼著短刀,手腳並用,飛快地向土壘攀爬上去。幾名護兵見狀,立刻跟了上去,並很快越過主將,把他護在身後。

「擲!」一名擲彈兵排長站在土壘後大喊一聲,數十枚手擲炸彈迅速拋了出去,落在密密麻麻的清軍陣中。

「全軍沖鋒!」待炸彈響過之後,岳仲武舉起指揮刀,猛地向前一揮。河面冰層炸開,清軍後援已斷,只要將攻至土壘前的清軍迫退,那麼此次清軍大規模攻勢必然被瓦解。

陸戰隊第三營的四百余官兵挺著刺刀,從土壘上沖了下來,長山島鄉兵和自救軍戊字營、庚字營、明軍裴樹中部,近兩千五百余官兵高聲吶喊著,隨後也跟著沖出。

祖可法在看到聯軍的反沖鋒時,有些愕然。敵軍竟然沒有據壘而守,反而士氣如虹地反殺過來。剛剛經歷一陣密集的火炮和火銃的打擊,八旗部伍已是死傷慘重,然後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炸彈襲來,隊伍早已是散亂不堪,還未等重新整隊集結,敵軍卻突然沖了下來。

祖可法方才站立起來,舉著腰刀迎面對向沖來的齊軍。可僅一個照面,身前的兩名護衛就被數把刺刀捅翻在地。

他咬著牙,對著一名沖來的黑影揮刀就砍了過去。那名士兵想來是沖得太快,未及躲閃,左肩被刀砍中,悶哼一聲,身子晃了一下,但卻未曾停下,反而狠狠地撞進祖可法的懷里,跟著他一同滾到坡下。

祖可法手中的腰刀在跌倒時落在了地上。但多年的戰場經驗,促使他做出了最快地反應。滾落的過程中,左手立刻朝懷中模出一把匕首,然後狠狠的朝那名士兵的後背扎去。

「鐺」的一聲,匕首似乎刺到了護甲之類的硬物,未能扎入對方後背。祖可法隨即又揮動手臂,照著對方的後頸扎去。

一股鮮血滴灑在臉上,祖可法伸手推開那名齊軍士卒,就要站起來。卻不料,又有數人從坡上滾落,將他絆倒在地,隨後被壓在下面。

「天工?」祖可法正在奮力掙扎時,身側突然傳來一聲斷喝。

「嗯?……」祖可法愣了一下,就要起身站立。

「是韃子!」隨即,兩把堅韌的刺刀透過甲縫,捅入了祖可法的小月復和側肋,然後一只大腳又將他踹翻在地。

無數的清軍士卒在齊軍的反沖鋒之下,不斷滾落坡下,然後又被趕到江面上,或倒斃于刺刀和刀劍之下,或被逼入破碎的冰面,墜入江中。對于跪倒請降的八旗兵丁,在夜幕之下根本無法辨識,一律被砍翻在地,直到未有站立的敵人,方才緩緩退回土壘。

隨後,陸續燃起了十數堆巨大的篝火,將整個鴨綠江北岸照得通明,顯現出無數的清軍尸體,密密麻麻遍布于江面和岸邊,很快便被凍成一個個僵硬的冰雕——

相較于江北岸邊激烈而又血腥的攻防大戰,在營壘北側和西側進行的戰斗卻顯得有些短促和決絕。沙爾虎達在听到江邊隆隆的炮聲後,立即命漢軍八旗瓖白旗參領毛文中率部兩千三百余從北側發起攻擊,漢軍八旗正白旗參領賀永懷率部兩千五百余從西側發起攻擊,他和賴達各領滿蒙八旗一千余甲兵于後督陣,並在漢軍破開營壘後,隨後殺入營中。

也不知道是為了要建造營地,還是為了應對我大清于側後突襲,明齊聯軍將營壘外圍林地砍伐一空,露出一片光禿禿的樹樁,讓排出攻擊陣列的八旗兵丁不得不在快速行進過程中,時不時地提防腳下,以防被樹樁絆倒。

清軍在接近營壘兩百多米時,十余門火炮陸續開始轟擊,不斷飛來的炮彈讓沖鋒的清軍隊列散得更開了,心中不斷向滿天神佛保佑,炮彈千萬不要擊中自己。

所有的八旗官兵都知道,這次進攻若不能一鼓作氣攻佔敵人營壘,配合正面攻擊的主力部隊擊破敵軍,他們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發起這幫大規模突擊。鴨綠江南岸的八旗部隊即使敗退了,也能返回南岸,休整一晚,待明日繼續再戰。

可他們這些跨過冰面偷渡過江的部隊,若是全力攻擊之下未能佔領對方營寨,他們連晚上扎營休整的地方都沒有。沒有營房,更沒有遮蔽風雪的帳篷,在這般酷寒天氣下,試問能有幾人捱過寒夜?沒瞧見賴達所部精挑細選的千余士卒,大部分還都是皆來自吉林、黑龍江一帶生女真戰士,一夜之間都凍死了近兩百人。

因而,在發起進攻時,清軍上下多了幾分決絕和悲壯。要麼拼死攻破聯軍營壘,取得一場大勝,要麼敗退後,被無聲無息地凍死在冷冽的冬夜中。

對于清虜的凶蠻,陳暉是有心理準備的,但真正領教清虜八旗大軍悍不畏死的決死沖鋒時,還是被震驚到了。一排排八旗兵丁在火槍的齊射下,不斷栽倒在地,呼嘯飛出的炮彈,在蹚出一條條血路後,瞬間又被蜂擁沖來的清軍填滿。

沖在最前的八旗弓箭手,在抵近營壘後,飛快的射出手中的羽箭,透過外圍柵欄的縫隙,扎入火槍兵的胸膛。

鄭軍火器營在遭受一定傷亡後,隱隱有些不穩,塞入火藥、裝彈、射擊……等一系列動作開始變形,甚至錯誤頻出。有些火槍兵慌亂之下,將彈和藥裝反,以至于火槍無法再擊發,還有的將通條一起發射出去,甚至還有士卒扔掉火槍,掉頭朝後跑去。

「退後者,斬!」陳暉大喊一聲,將手中的長刀向前一舉,「甘輝,帶著你的人頂上去!擅自後退者,皆斬!」

甘輝應諾一聲,帶著麾下五百余人迅速沖了過去,先將數名臨陣逃跑的火槍兵摁倒在地,揮刀斬下,然後拎著血淋淋的人頭,奔至寨牆邊。

此時,已有數百名八旗兵丁奔至寨牆,嘴里叼著短刀,攀著木質柵欄,試圖翻越進來。

「火槍繼續射擊!」火器營參將藍衍見甘輝領著數百官兵正在挺著長矛捅刺翻越寨牆的八旗兵丁,隨即轉頭指揮火器營官兵繼續排槍射擊。

「後退者斬!」漢軍八旗正白旗驍騎校(正六品)覃三貴揮刀砍翻一名試圖往回奔逃的士卒,大聲吼道︰「繼續向前!破了營壘,敵軍必然潰逃,皆如待宰羔羊!繼續沖!」

前方數十名正要轉身逃跑的八旗兵丁看著覃三貴手中掂著的血淋淋人頭,臉色發苦,只能轉身繼續向前進攻。數百支火銃射擊,連綿不絕,無數的同伴被射殺在營壘前二三十步外,即使僥幸沖到營壘前,也被守軍捅翻在地。並且,還有十余門火炮,不斷地轟鳴,中者立斃。不論你是多麼武勇的戰士,在火器的打擊下,顯得是那麼的無力和脆弱。

「命令陸戰隊第九連,立即前往營壘北側,支援鄭軍火器營!」在營壘中間高高的望台上,李發德命令道︰「命令宣城衛城中的陸戰隊第一營、長山島第二中隊立即出城,側擊清虜後路。」

「是!」一名作戰參謀接令後,迅速跳下望台。

「營中還有五百多名海軍官兵臨時組成的四個戰斗連隊,是不是也派往營壘北側,先擊潰那邊的清虜。」賀雲峰建議道︰「然後可以順勢與宣城衛城過來的援兵,圍殲西側清虜部隊。」

「海軍官兵來之不易,還是不要輕易消耗了,當作為最後的預備隊。」李發德搖搖頭,「另外,天色已黑,若是大軍出營圍殲清虜,反而丟棄了俺們的火器優勢,有可能被清虜于夜色中反殺。我們只需將清虜擋在營外即可,這個冬夜會幫俺們殺死他們一半的人。」

宣城衛城中的五百余陸戰隊和鄉兵突然出現在西側清虜的後路,在五輪排槍射擊,打空彈丸後,絲毫不做停留,挺著刺刀就發起了沖鋒。漢軍八旗正白旗兩千余官兵驟然遇襲,在齊軍的前後夾擊下,當即崩潰,四散奔逃。

隨後,出擊的齊軍一千余,繞過營壘,出現在正攻大營北側的清虜右翼,在火槍打出了整齊的三輪齊射後,漢軍八旗瓖白旗部也隨之潰退。督陣于後的沙爾虎達長嘆一聲,遂領滿蒙八旗緩緩撤離聯軍營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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