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陽殿被重新點起宮燈,高楨穿戴整齊後,來到案桌前。
洛清芷站的筆直,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
高衍十分有耐心,問︰「阿洛,發生什麼事了?」
「」
洛清芷鄭重的行著全禮,高衍皺眉,有些不解,但也沒有阻止。
等洛清芷磕完頭,她看向高衍,一字一句的問︰「二哥哥,我父王,是怎麼死的?」
高衍也盯著她的眼楮,試探問︰「怎麼突然想起,追問這件事情了?」
「我父王是怎麼死的。」洛清芷提高了音量,但依然穩著語調,沒有露出異樣的情緒。
「」
高衍起身,背過她,說︰「為了保護朕,被人從後背一劍貫胸。」
眼見著這樣回避自己眼神的高衍,洛清芷心中憤慨又不安。
「誰?」洛清芷繼續問。
高衍頓了頓,說︰「一個小卒,當年就已經被朕正法了。」
洛清芷說︰「二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高衍轉身,點點頭,說︰「當然。」
洛清芷再次磕了一個頭,說︰「微臣擅闖宮門,請陛下責罰。」
「阿洛。」高衍拉著她的手臂,企圖拉起她。
洛清芷卻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高衍立馬有些回避,洛清芷笑了笑,自重新回到金陵,她是第一次對著高衍這樣笑。
而高衍卻試探著,問︰「阿洛,你是遇到誰了嗎?」
洛清芷反問︰「陛下覺得,我應該遇見誰?」
高衍不答,而黃伺推門而入。
「陛下,皇後娘娘請你去一趟。」
洛清芷笑笑,說︰「既然皇後又有事情找您,那微臣退下了。」
「好。」
洛清芷對李褚的話確信了幾分,要是在往日,即便是皇後來找,高衍都不會讓自己退下的,今夜的他明顯不再願意跟自己說話了。
洛清芷轉身退下,走到殿門,又回了頭,溫柔的說︰「二哥哥,需要我陪你去找皇後嗎?」
「」
雨滴的聲音越來越大,洛清芷見高衍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兩人對視許久,高衍走近幾步,取下自己的大氅,準備為洛清芷系上。
「夜深了,很冷,快回府去吧。」
洛清芷捏了捏腰間的白玉玨,在大氅還未系緊,便決然轉身,沒系穩的衣料就這樣跌落在地上。等到人已經走了許遠,高衍才準備彎腰拾起。
黃伺趕緊阻止,說︰「陛下,奴婢來吧。」
高衍「嗯」了一句,走向殿門,洛清芷走的很快,其實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可是,他還是跨出了門檻,立于廊下,不知道在跟誰說。
「她會開始恨我了。」
黃伺為高衍披上外衣,寬慰著,說︰「陛下,其實,告訴郡主真相,她未必,未必不會諒解的。」
高衍搖頭,說︰「她剛剛喚了我三次「二哥哥」,就是給了我三次機會」
黃伺嘆嘆氣,說︰「陛下」
高衍說︰「阿洛,從來都不在意誰來做這個皇帝,她想要的是自由可是,我命不久矣,不能放她回豫州了,這天下,這天下,需要她來撐。」
黃伺說︰「可郡主,郡主不會做女帝的。」
高衍說︰「告訴金子稷,按計劃進行。」
「是。」
洛清芷出了宮城,時間已臨近子時,金陵沒有宵禁,即便是子時,大街上還有店鋪營業,還有行人游走。
她沒有騎馬,徒步走在朱雀正街上,尋著記憶,沿著正街一路前行,走到護城河後,左行,從角樓上去,上至城樓,轉身,看著萬家燈火。想起,第一次上城樓時,也見這樣的燈火燦爛,洛懷義對她說的話。
「阿洛,你知道,為何你阿母要為你取名為芷嗎?」
洛清芷女乃聲女乃氣的回答,說︰「嗯?為了,為了以戰止戰。」
洛懷義模模她的腦袋,說︰「真聰明,阿洛,你要記得,我洛家,是為了眼前的萬家燈火而戰」
洛清芷小小的年紀,趴在城牆上,艱難的惦著腳尖,看著樓下,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嗯,阿洛記得了。」
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的洛清芷不用墊腳,也可以看見眼前的星光了,可卻是孤身一人。
十年前宮變後,高衍也把她帶上了城樓,問她,洛家是為了什麼戰至今日。
就為了這句話,她回到豫州,眼見著北府軍改為平北軍,眼見著老將們一個個離開,獨自一人苦守邊境,讓洛清柔小小年紀就被禁錮在宮城
城牆上,呼嘯而來的風,吹著她的臉,吹散她的淚滴,可是,吹散一滴,又落下兩三滴。她沒有叫喊,只是默默的流淚。
範黎被洛臣喚來,看著立于風中的洛清芷,皺著眉,卻沒有立即上前。
洛臣不解,問︰「先生,您,您怎麼不上去看看主子,這里風好大,主子沒有披大氅,會生病的。」
範黎說︰「自她五歲起,我就教導她,從來從來沒有見她在我面前哭過,即便十年前她也沒有這樣過」
洛臣自己穿著厚厚的外衣,都微微發抖,眼見著範黎遲遲不上前,按耐不住,準備走上前。
範黎拉住他,說︰「不準去。」
「先生?」
範黎繼續說︰「我們回去,回去府里,讓下人準備好熱湯,姜茶,現在的她,需要冷靜。」
洛臣看了看,說︰「是。」
天空又開始飄雨,洛清芷就這樣站在雨里。淋著,受著
忽而,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步伐沉重,不是習武之人,也完全沒有殺意。
雨傘落在洛清芷頭頂,她轉頭,高楨著單衣,右手舉著傘,表情擔憂。
「阿洛,下雨了。」
自那天高楨說要「娶他」之後,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洛清芷本想無視他,可,那廝在她身邊一直發抖,連帶著傘柄都微微顫抖。
「走吧,回府吧。」
樓下樹上的馬匹只剩下一匹,先前洛清芷騎來的馬不知道去那里了。
她轉頭問︰「只有一匹了,只能將就了。」
高楨笑笑,說︰「求之不得。」
洛清芷沒心情搭理這樣的撩撥,翻身上馬後,將右手伸出把高楨拉上馬,他坐在身後,雙手緊緊的環著洛清芷的腰。
雨越來越大,洛清芷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郡主府。
下馬後,高楨臉色煞白,身子抖的不行,洛清芷立馬說︰「快去準備熱湯和姜茶。」
「殿下,已經準備好了,都在您的房間。」
「我的房間?」洛清芷有些驚詫。
屬下回復說︰「先前範先生吩咐的,說郡主淋了雨,讓我們備著。」
「行。」洛清芷不想再挪來挪去,扶著高楨來到她的房間。
高楨在房間里沐浴,洛清芷等在屋外。
範黎得手下來報,知道洛清芷回來,便匆匆的來找她,見著洛清芷渾身濕漉漉的立在門口,有些氣憤,說︰「給你準備好了熱湯的,快進去沐浴。」
洛清芷輕聲說︰「無妨,洛二公子在里面。」
「什麼?」
洛清芷腦袋有些暈眩,說︰「先生,我今夜什麼都不想說,您也什麼都別問了,我明日會去找您的。」
範黎嘆氣,說︰「你不願說,我自不會逼問,淋了雨,會著涼,快去芷心房里,我著人另外備著熱湯了。」
「嗯,好。」
等到下人在芷心的房里準備好熱湯,洛清芷月兌了衣服下水時,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當冰冷的身體進入溫熱的水湯時,她竟然有疼痛的感覺,可眼皮沉重,已經沒有余力去感知那樣的痛感。
她閉著眼楮,腦袋耷拉在浴桶邊,嗤笑幾聲,回想著那些年外界對自己的咒罵。
「踩著父兄的尸骨往上爬」
「高家放在豫州的狗」
洛清芷笑了笑,說︰「看來,這世人是看的很清的,是我自己不清楚而已」
緊閉的門窗,四散的熱氣,洛清芷腦袋越來越暈。她緩緩的閉上眼楮,在滑入水下後,盡管有窒息的感覺,可她卻一點都不掙扎。
「不該的,活下來的不該是我的」
「阿洛,阿洛?阿洛?」
敲門聲、喊叫聲、風聲、雨聲,一聲聲的傳入洛清芷的耳邊,她浮出水面,聲音越發的響。
「阿洛!阿洛?」
洛清走出浴桶,取下屏風上掛著的衣服,簡單的穿上,披著外衣,打開門。
高楨端著姜湯,表情焦急。
「阿洛,你,你還好嗎?」
洛清芷搖搖頭,想取回姜茶,手指剛踫到碗,頭暈目眩,雙腳一軟,倒了下去。
「阿洛!」
高楨將她抱回房間,蓋上厚厚的被褥,轉身時,洛清芷拉住了他的手。
「你,想要什麼?」
高楨愣住,沒有回答。
洛清芷看著他,眼神急切,繼續問︰「你,想要,皇位嗎?」
高楨眉頭皺起,低著頭,依然不語。
洛清芷沒有了力氣,松開了他的手,閉上了眼楮。
高楨離開房間,找來大夫。
一番查看後,只說是郁結于心,又淋了雨,喝幾天湯藥就可以好。
眾人放心,範黎開始吩咐。
「郡主病了的消息,不準走漏,這幾天,誰都不準去打擾她,讓她好好靜養。」
「是。」
高楨站在最外側,看了看屏風後的身影,眼里滿是擔憂。
他問著範黎,說︰「先生,我可以留下來照顧阿洛嗎?」
範黎沉默了一會,還是搖搖頭,說︰「男女有別,不妥,讓底下女使照顧就好。」
高楨輕聲的說著「好」,沒有再繼續爭取。
範黎對著洛臣和秦殊繼續吩咐,說︰「你們兩個,把這個府邸,給我看牢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