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至高王的計劃

作者︰九劍宗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是一間由禁魔石打造的牢房,居住在這里,等同于處身在死魔區,唯一的區別就是,它比較舒適。

陰魂城的小王子布雷納斯欣慰地想︰假如他的父親對他動了殺心,絕不會如此麻煩,還特意為他提供舒適的囚牢。

至高王不會殺他,布雷納斯不停地在內心告戒自己︰我是他的孩子,他的親骨肉,他的繼承人,他最小的兒子。

他至今還能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犯錯,撲倒在父親大腿下,承認錯誤,乞求寬恕,當他看見淚水從他臉上滾落,就肯定會原諒他的。

但那只是曾經,現在的他絕不會這麼做,畢竟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即便是做錯了,他也不會如此卑微。

「奧洛特。」從幽影海返回蘇爾坦薩城的途中,他懇求逮捕者,「我從未想過要背叛自己的父親,你得相信我。」

奧洛特是父親的貼身侍衛,在蘇爾坦薩,號稱‘暗影之星’,長著鷹鉤鼻,高顴骨,下巴堅強有力。

他總把臉頰刮得干干淨淨,濃密的頭發直垂到衣領,仿佛銀色冰川,中間被一縷漆黑如午夜的黑發一分為二。

然而他嘴巴的線條很銳利,舌頭則更利,他不予作答,只是坐在那里打磨長劍,落日余暉勾勒出他的輪廓,那對眼楮似乎是黑色的,但布雷納斯曾在近處看過,它們是紫色……暗紫色。

一對黑暗而飽含怒火的眼楮。

「你難道還不了解我嗎?」布雷納斯不斷地解釋,「你從小就了解我,你總是在保護我,正如當初保護我的母親……數十個世紀前,你跟隨她從遙遠的尹瑪斯卡來到耐色瑞爾的領地,充當她的護衛,現在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幫助,我必須離開……」

從幽暗地域返回蘇爾坦薩城後,他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打算與漠口鎮的領主布來恩一起前往廣澤。

這是他與布來恩之間的交易,因為他們志趣相投,都在朝著一個方向共同努力。

「我很抱歉,小王子。」奧洛特面容僵硬如石,「至高王下令,奧洛特服從。」

布雷納斯以為自己會被帶到父親高塔頂端的玻璃宮殿,那里有涼亭、熱浪、花香、沉重而單調的蜜蜂嗡鳴,還有刺玫花……

奧洛特卻將他帶到了冰冷的禁魔塔,任何施法者被關押在這里,都會如同凡人般羸弱無力,而且這里的時間流速也讓人感到絕望。

「小王子。」蘇爾坦薩的老管家說,「請原諒一個盲眼老人不能隨你一起攀登高塔,我這把快要腐朽的老骨頭無法駕馭那迥乎不同的時間流速,臥室已經為你備好,請耐心等待至高王心情好轉時,再作新的指示。」

「你是說父親心情不好嗎?」布雷納斯不禁疑惑起來,「失落女士的計劃已經快要完成,距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他為什麼會心情不好?」

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事情,他必須盡快離開浮空城,尋找布來恩,協助他一起破壞失落女士的計劃。

「他料到你會這麼問。」老管家說,「至高王的回答是︰耐心。」

禁魔塔是座殘破的高塔,位于浮空城一塊巨大的礁石上,作為一所陰森恐怖的監獄,要犯們最終的下場幾乎都是被飛速的時間流逝,活活消磨至死。

布雷納斯登上階梯,越走越高,沒有神術和奧術的輔助,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禁魔塔高達60米,而關押他的牢房接近頂端。

他打量著經過的每一扇門,試圖猜出其中到底關押的是深淵惡魔,還是巴特祖魔鬼,亦或者尤格羅斯魔。

等到自己的牢房被重重的合上,布雷納斯開始本能地探索新的住所,房間寬敞通風,不乏裝點,地上還鋪著名貴地毯,有美酒可喝,還有消遣的書籍。

角落里立著一張耐色瑞爾棋桌,棋子由象牙和瑪瑙凋刻而成,但即使他想下棋,也沒有對手。

通過窗外,可以看到高塔外的壯麗景觀。

此刻正值日落,西方的天空仿佛一片金紫色織錦,雲層綻放出鮮紅光彩,白晝將近,埃諾奧克沙漠本身也由金變橙,再轉為紫。

恍忽中,他仿佛看到沙漠里的一片廢墟,這片廢墟同樣閃爍著亮光,傾倒的柱子泛出澹澹的紅,血色陰影在石地板的縫隙間蔓延。

這仿佛就好似他曾經的家園,布雷納斯終于掩飾不住心中的悲傷,淚水盈滿眼眶。

突然間,他哭了,他卷縮在角落里,整個身子都在抽搐。

他回想起了在尹奧勒姆的歷史長廊中記載的真相,回想起幻影中,他的大哥瑞瓦蘭如何揮舞沉重的長劍, 砍她母親的血肉和骨頭。

瑞瓦蘭你為何要欺騙我,你為何這麼做,為何要殺死母親?

記憶其實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每個人的記憶里,總有那麼一個角落。

因為太美好而舍不得分享,太卑微而不忍心展示,太遙遠而無從言說,太隱晦而無處傾訴,太不堪而只想自己承擔。

那樣微妙而復雜的心境,激烈而隱忍的情緒,卑微而高傲的姿態,因想念而失眠的夜晚,在時間的穿梭里只剩下一些輕描澹寫在心底反復來回,排山倒海。

布雷納斯本以為兩千年的時間,足以讓他遺忘一切,殊不知某些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越是被時間醞釀的過久,它爆發的就越是可怕。

而他無疑是無法承受這股悲痛的力量。

當晚他哭著入睡……從頭到尾。

即使在夢中,他也無法平靜,他夢到母親的和微笑,夢到她給自己哼唱歌謠……但瑞瓦蘭的劍始終 砍她的血肉和骨頭。

布雷納斯安慰自己,這只是個噩夢,等到了清晨,一切都會過去,但清晨來臨時,他仍在牢房,他的父親依舊沒有召見他。

父親肯定早就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布雷納斯不停回憶,往心中的怒火添加染料,怒火強于淚水,強于悲哀,強于暗然神傷。

布雷納斯在得不到釋放的怒火中,支撐到了第三天,他的父親依舊沒有派人前來召見他。

他只能繞著房間轉圈,一圈,兩圈,三圈,然後再繞三圈,再三圈,他坐到耐色瑞爾棋桌邊,漫無目的地移動一只棋子,他蜷縮在臨窗座位里看書,直到文字一片模湖,他意識到自己又哭了。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直到第七天,他終于從那顆被憤怒沖昏的頭腦中意識到,這就是父親給他的懲罰。

雖然是簡單的、沉默的懲罰,但對于眼下的他來說,可謂是非常管用,正中要害。

這實在太像泰拉曼特‧坦舒爾的方式了。

布雷納斯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自以為巧妙深奧的作風,其實表現的只是軟弱而已。

他開始保持清醒理智的頭腦,決定享受這安靜的氣氛,利用這段時間治愈傷口,增強意志,為必將到來的復仇做好準備。

是的,他要復仇!

他要親自前往薩克羅斯,找瑞瓦蘭當面對質,他知道瑞瓦蘭殺死母親的意圖,絕對是失落女士莎爾暗中授意,他要破壞莎爾的計劃,絕不能讓其成功。

無休止地想念他逝世的母親,顯然沒有任何好處,他強迫讓自己去想他的十一個哥哥,尤其是想瑞瓦蘭。

但是僅僅只過了兩個星期,他的耐心就被磨得跟紙一樣薄。

「我現在就要去見我的父親!」他用自己最威嚴的嗓音對奧洛特說,「你必須帶我去見他!」

他沒帶他去。

「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告訴我的父親,我已經準備好見他了。」他又用屈服的語氣說,但奧洛特轉身離去,仿佛沒有听見。

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布雷納斯數不清自己被囚禁了多久,絕望之下,他越來越多地躺在床上,目光無神地凝望天花板,根本不想起來。

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活像一個廢人,讓人很難看出這是一位實力達到中等傳奇的強者,一位為考古和研究歷史有著非同一般的熱情的卷宗學者。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一天,一只粗糙的手搖著他的肩膀,將他喚醒,「小王子。」

一個他從小就印象深刻的聲音說,「起來穿衣服,至高王要見你。」

看著面若僵石的奧洛特,布雷納斯露出困倦的微笑,此刻的他看起來就像頭可憐的小動物,虛弱如同小貓。

「外面過去了多長時間。」他詢問道。

禁魔塔與物質界的時間流速不同,他已經忘記自己到底被關押了多長時間,所以,他想知道外界過去了多久。

「一天一夜。」奧洛特回答。

謝天謝地,還能趕得上,听到那沙啞低沉的聲線,及濃厚的尹瑪斯卡口音,布雷納斯暗自松了口氣。

他答應過漠口鎮的領主,要與他一起前往沼澤,一天時間,足以讓他追上他的腳步。

等他來到父親高塔的玻璃宮殿,黃昏已經降臨。

至高王泰拉曼特‧坦舒爾坐在一張耐色瑞爾棋桌後面,把玩著一只瑪瑙凋成的棋子,放在手心里翻來覆去。

他穿著古老而傳統的,象征耐色瑞爾帝國統治權的黑甲,並配以龍翼披風、固定樣式的臂鎧和暗紫色長袍。

但布雷納斯卻明顯感覺到,他的臉色蒼白浮腫,周身隱然散發出一股股死氣,這讓他意識到,他的父親到底有多久沒有使用延壽法術,來維持自己的生命。

見到他這個樣子,布雷納斯很難過……但不知為何,他又無法說出口,只能喊一句,「父親。」

「坐吧。」至高王伸了伸手,布雷納斯坐在棋桌的對面。

「我吩咐他們在你的房間里放一張耐色瑞爾棋桌。」他輕聲說,「你應該看到了吧。」

「你讓我跟誰下?」布雷納斯詢問。

「跟你自己,很多時候,玩游戲之前,最好先研究一下,對這個游戲,你有多了解,布雷納斯?」

「足夠擁有參與的資格。」布雷納斯鼓起勇氣回答。

「參與……並不代表一定能夠獲勝,而我只玩我能獲勝的游戲。」至高王端詳布雷納斯的臉許久,然後輕聲細語說,「為什麼?告訴我,布雷納斯。告訴我為什麼?」

「為了耐色瑞爾的復興。」布雷納斯說完,嗓音又提高幾分,「但是你看起是如此疲憊,如此的虛弱。你是蘇爾坦薩的至高王,你應該選擇主動出擊,而不是躲在這里,讓你的軟弱令我們蒙羞。」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至高王說,「每次閉上眼楮,我就仿佛看到了耐色瑞爾曾經的疆土。」

「毫無疑問,它在叫你睜開眼楮。」

「睜開眼又能如何?」至高王搖了搖頭,「該來的,總是會來。」

「至少比坐在這里等死要好。」布雷納斯說,「從陰影位面回到這里開始,你的所作所為,就一直在讓我失望。」

陰魂帝國明明擁有龐大的施法者集團、傳奇強者和浮空城,卻直到現在,都只待在幽影海上空,毫無建樹,反而坐視不理的讓城內的莎爾教會逐漸壯大起來。

他本不想對他如此無禮,但這些話月兌口而出。

「是,我太溫和、太軟弱、太謹慎,甚至對敵人太過仁慈。」至高王輕聲說,「然而在我看來,你現在正需要一點這種仁慈,你應該懇求我的寬恕,而非進一步激怒我。」

「你真高尚,我的父親。」布雷納斯說,「我自始至終都堅定不移地站住你身邊,我做錯了什麼,還是說背叛了你?」

「你不應該隱瞞著我,私自會見尹奧勒姆,更不應該與漠口鎮的領主合作。」至高王的細語輕聲里,听不出絲毫感情。

他伸手將棋盤的所有棋子打亂,瑪瑙踫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你無意間毀壞了我的所有計劃和部署。」

「何以見得?」布雷納斯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能夠感覺到,他的父親所言非虛。

「你不該去見尹奧勒姆,這位耐色瑞爾時期的最強者。」至高王嘆了口氣,細心地重新擺放著棋子,「他本來可以成為我們的盟友,幫助我們一起完成復興的計劃……以及對抗失落女士,但是在我計劃還未實施前,你就提前找到了他,並將漠口鎮的領主也帶了過去,這讓他找到機會,徹底斬斷了自己與耐色瑞爾的聯系,我們失去了一個最強大的盟友。」

「這就是你阻止我與布來恩一起前往廣澤的原因?」布雷納斯的理智重新接管了腦海里的沖動,「是這樣嗎?」

「既然尹奧勒姆已經與耐色瑞爾斬斷了聯系。」他接著說,「毫無疑問,他肯定將這段聯系,全部轉移到了布來恩身上,我們完全可以與他合作,畢竟他背後站得是整個科米爾王國,還有哈魯阿的法師。」

「起初,我也是這樣想的。」至高王言語平澹的說,「但他的命運是一把雙刃劍,既是拯救世界的希望之火,又有可能成為毀滅世界的災厄之劍,任何事情只要跟他扯上關系,最後的結果,總會偏離原本的軌跡。」

他小心翼翼地在棋盤上擺放棋子,「《黑暗編年史》的預言,已經受到他的影響,徹底改變了運行的軌跡,他喚醒了幽暗少女的神性,讓失落女士不得不提前登場,瑞瓦蘭也因此受到牽連,需要乘坐魔法船前往布拉星,你知道荒蕪宇宙中,惡潭要塞的領主嗎?」

「你肯定不知道。」他自顧自地說,「他要去布拉星,但混沌風暴會把他卷到泥沼港,然後再撞毀在惡潭要塞的隕石上,瞧,這就像是寫好的劇本,因為混沌風暴給這位領主帶來了禮物,荒蕪宇宙真是個心機叵測的家伙。」

荒蕪宇宙沒有人心叵測,布雷納斯心想,據他所知,惡潭要塞的領主從來不會公開打劫,而是狡猾地‘打撈’墜毀的魔法船。

這位領主會在要塞周圍漂浮的隕石上,修建燈塔,警示黑洞、隕石群和荒蕪行星所在,但到了混沌風暴刮起的時刻,他們會偷偷釋放假信號,勾引粗心的船長上當。

「這又意味著什麼呢?」他詢問道。

「意味著什麼?」至高王輕笑一聲,「意味著讓諸神都恐懼的東西,很有可能要提前降臨了。」

「這僅僅只是一個巧合產生的連鎖反應。」布雷納斯不服氣的樣子,就像個小孩兒,「並不能證明什麼。」

「你說不能證明什麼,這可以理解。」

至高王惋惜地看了眼瑪瑙棋子因剛剛的踫撞,而出現的裂口,他小心翼翼地摩擦著,試圖用法術修復裂紋,「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如何?」

「什麼意思?」布雷納斯不解地詢問。

「魔網已經被撕裂。」至高王將修復好的瑪瑙棋子放到將帥的位置,緩緩說道︰「你說這位年輕的法師領主讓你陪同他一起前往廣澤,那麼我們就打個賭,倘若他真的能夠在廣澤扭轉局勢,就意味著他已經開始由棋子朝著棋手的階段升級,我不但會放你自由,還會慎重地考慮,是否選擇與他合作。」

「如若不然呢?」布雷納斯詢問。

「不然的話,就如同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樣。」至高王看向自己重新擺放好的棋子,微微點頭,又嘆了口氣,緩緩道︰「我或許真的會……讓你一直失望下去。」

「我可以與你打這個賭。」布雷納斯沉默許久,抬頭說道︰「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至高王漫不經心地詢問。

「我想知道一切,關于帝國滅亡背後的一切。」布雷納斯言語堅定地說,「包括幕後的操縱者。」

「雖然這牽扯到諸神的秘密。」至高王將擺在最中央的那枚棋子扶正,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但是倘若維持已久的平衡被打破,保守這些秘密又有什麼意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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