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飛升,不錯。」
「借欲念升騰,一次次沖關,拔高血氣的上限。如同拔苗助長,把握好分寸也算是良方。」
「五欲六情,紅塵百味。」
「和《華睫功》正好相反,一個入欲,一個無欲。」
長老一邊翻開法門,一邊小聲自語。
盞茶時間後,放下三摞紙,道︰「這三道法門,你沒有修過?」
盧通道︰「弟子不敢。」
長老神色溫和,微微笑了下,問道︰「不想還是不敢?」
盧通略作猶豫,還是老老實實道︰「不敢。」
「有什麼不敢?開耳目、觀聲色、變化,本來就是為人之道。」
盧通有些意外。
這種話,听著像欲鬼勸人修行的說辭。
他一時間猜不出其中真意,謹慎道︰「弟子修為淺薄,害怕過猶不及,所以不敢犯險。」
「這次不敢,下一次呢?」
盧通端坐在蒲團上,陷入沉默中。
欲鬼,打過一次交道之後,心中只剩下後怕。
這次擋住了誘惑,除了一直心存戒備外,更多的原因是欲鬼沒有抓住要害。
下一次踫到更奸詐的,沒有把握擋下。
「求請長老指點!」
「心有所求,才有可乘之機,你‘求’的是什麼?」
盧通心中思索。
人有百欲,聲、色、權、名……
稍微一想,似乎都想要。
片刻後,他輕輕舒了口氣,道︰「回長老,弟子求利。沒有利,眼都懶得抬。利大了,命也顧不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一路修行以來︰幫別人得利,幾次得到提攜;幫自己得利,修為、實力得以突破。
除了利外,少有別的「雜念」。
長老笑得眼楮彎起,道︰「利欲燻心?」
盧通點了下頭。
長老笑了一會兒,笑容慢慢斂起,神色間多出一抹哀傷,嘆了口氣。
「此事並不怪你,你只是洪流中順流而下的一尾游魚罷了。」
盧通听不明白。
長老道︰「你可听過古仙?」
「沒有。」
「上古修士,參悟天地。不求長生、不求諸法,一切順應自然。自然為母,長生、道法、神通等,只是母之諸子。而如今的修士,不參天地,棄其母而求其子。去求長生、求道法、求大神通……求的太多,物失所載,反倒忘了初心。于你而言,就是利欲燻心。」
盧通听得眉頭緊皺。
上古修士沒有听過。
參悟自然卻不陌生,很多書中都寫過,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逍遙道的修士。
不過,逍遙道的人,儼然是修士中的異類。
「長老,我們修錯了?」
「如何定對錯,按修為高低來論、還是按人數多寡?」
長老看了一眼盧通的雙臂,取出一本功法,道︰「這是上古修士的法門,你拿去試試。此法不需假借外物,只有無所求,才可以掙月兌利欲。」
「多謝長老。」
盧通行了一禮,伸手接過功法。
一本薄冊。
草黃色封皮,看起來十分古樸,上面寫著四個小字《逐風玄功》。
長老看向門口兩人,道︰「她們是什麼人?」
「祖萬易、祖萬喜,傲山城祖家人。祖家家主祖明京,此人曾在金犀宗修行,如今是金丹大修士。」
自從進門後,二人一直站在門口,沒有動彈過。
盧通回頭喊道︰「過來。」
兩人低下頭,邁著小碎步走到蒲團後,一左一右坐在盧通身後。
長老看了一下,揮手掃出一片紅粉。
粉末沾到兩人額前,分別顯露出一道怪異虛影。
祖萬易眉心鑽出一條人頭肉蟒。
長三尺余,碗口粗。
人頭披頭散發,嘴里兩排又細又密,像兩排釘子。
祖萬喜眉心鑽出小半只血猴。
血猴雙目碩大,佔了大半個頭顱。胸口以下分出無數條肉須,像一只猴頭水母。
盧通低頭看向左手。
手上沾了一層澹澹紅粉,隱約可以看出五官的模樣。
「長老,這是欲鬼?」
「對。欲鬼的神魂空間破碎,未到元嬰境之前,神魂會泄出一些氣息。」
「那弟子手上……」
「殘存的氣息,半個月左右便會徹底散去。」
盧通放心下來,問道︰「長老,既然可以找出欲鬼,為什麼不在城內施展?」
「抱魂塵不是凡品。」
長老挨個看了三人一番,道︰「你留不留她們?」
盧通看向兩人。
祖萬易低著頭,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什麼。肉蟒吊著額頭前,左右擺動,看著有些滲人。
祖萬喜眼中滿是乞求,不過頭上飄著一只猴頭水母,看著更滲人。
「如果不留,她們會如何?」
「送去學堂,教道德、仁義、禮節。最後,好的留下當鬼僕、壞的煉為抱魂塵。」
盧通心中嘆了口氣。
按照祖萬易的性子,最後多半是壞的。憑她的小手段,瞞不過擒氣宗的「眼楮」。
祖萬喜應該有一絲生機。
「留呢?」
「我傳你一道法門,以後她們和欲鬼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間。不過嘛……」
長老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吟片刻,道︰「你留下她們,相當于留下兩只欲鬼,其中得失必須小心考量。」
盧通沒有太多猶豫。
有祖明京在,二人最好不死。
「長老,我留。」
長老點了下頭,揮手打出一道道法印。
二人額頭前的人頭蟒、猴頭水母,一半鑽入眉心,另一半匯聚在一起,化作一枚紅丸。
長老取出一本簿冊,和紅丸一起遞過。
「《勒命令》,你先回去熟悉法門。三天後過來,我帶你修行。」
「多謝長老!」
盧通接過玉佩、薄冊。
長老點了點頭,笑著道︰「另外,樓下那根刻了‘鬼主七變’的柱子,以後由你們三個擦拭。日出、日落各一次,必須用手一點一點的擦。」
盧通愣在原地。
擦柱子?
柱子每根三丈高,表面凋紋繁復,上面最少有上千個凋像。
一個個親手擦拭,起碼要半個時辰以上。
「長老,三個人?弟子也要擦拭?」
長老笑了下,道︰「你擦一半,她們兩個擦一半。」
「是,弟子記下了。」
……
殘殿外,十分熱鬧。
忘秋手提一桿木槍,帶著祁青青、祁小山一起,正在和兩頭六尺長的黑虎打斗。
五個身影在水中殺為一團,卷起大片水浪。
「師父!」
忘秋一槍挑飛黑虎,縱身躍到岸邊。
盧通點了下頭,問道︰「最近修行如何?」
「尚可。」
「典四兒回來了嗎?」
「沒有。」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進殿內。
斷口處。
盧通坐在長幾後,取出山根老壺,泡了一壺茶後,倒出兩杯擺在幾上。
「喝。」
「謝師兄。」
祖萬喜端起一杯茶,喝了半口後停下來。過了一息,又接著一口喝完。
盧通朝祖萬易看去。
祖萬易神色變幻,突然咧開嘴笑了下,道︰「落在師兄手里,就算是毒,我也只能喝下去了。」
說完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他神色毫無波動,又倒了兩杯。
二人端起來一飲而盡。
盧通點了下頭,道︰「以後讓你們吃什麼、喝什麼、干什麼,最好乖乖听話。另外,不許和其他人說話。記下了?」
「記下了。」
「師兄說什麼就是什麼。」
盧通看著祖萬易,道︰「去旁邊坐下,距離不許超過兩丈。」
祖萬易回看過去,眼神沒有絲毫閃躲,道︰「我身子乏了,現在要洗漱休息。」
二人對視片刻。
盧通道︰「萬喜,以後你服侍萬易。」
「啊?」
祖萬喜神色中有些不情願。
祖萬易彎起嘴角,轉身朝殿內走去。
……
殿內,一個完好房間,牆壁上布滿了裂縫。
萬易、萬喜走進房內。
萬喜神色一松,走到桌邊坐下,笑著道︰「妹妹,過了這一關,以後不用擔驚受怕,真是因禍得福!」
萬易站在門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萬喜倒了一杯茶,繼續道︰「擒氣宗!當年听爹說過此宗的了得,師兄不似凡俗之輩,此番未必是壞事。」
「追隨?」
萬易冷冷吐出兩個字。
萬喜察覺到一絲異樣,猶豫道︰「雖然不是主動選擇,但是欲鬼沒有破城,這已經是我們最好的去處。」
萬易幾步走到桌邊,低頭俯視著萬喜,道︰「去打水。」
「什麼?」
萬易伸手把萬喜拉起來,慢慢坐在椅子上,道︰「記住,以後我在上,你在下。」
「你……」
萬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慢道︰「早晚有一天,盧通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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