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6章出行

「娘子,蕭郎君來了……」

侍女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小聲的稟報著。

呂鄉君最近脾氣很大,院子里的人都加了小心,尤其是在她撫琴的時候,最不喜歡有人打擾。

本來成國夫人想增派一些侍從給她,以免再有人來生事。

但被呂鄉君以不便支使為由給婉拒了。

蕭氏確實很喜歡這個南邊來的小娘子,屢屢拒絕她的好意,都能容忍下來。

當然了,這也是蕭氏為人溫婉寬容的原因,換個其他人就算面上不露,估計心里面也要道上一聲不識抬舉。

畢竟呂鄉君琴彈的再好,也是操持賤業之人,對于長安這些大貴族來說,宛如泥土草芥,不經意間便能踩上幾腳。

呂鄉君並非不知好歹之人,其實就是想圖個清淨。

成國夫人寬容慈愛,侯莫陳氏對她也是極為照顧,她都很是感激,可那些下人哪說的好?

來到她的身邊,支使不動是一回事,不定還要對她指手畫腳,那樣一來的話,到時哪還有好日子過?

所以她這間院子里還是原來那幾個人,都是經過上次「逃跑事件」考驗的人。

……………………

「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嗎,沒耐煩見人。」

呂鄉君有些抓狂,她正有些感悟,努力的在搜尋著那一閃而過,極難琢磨的靈感,卻被人猝然打斷,那種感覺讓人難受的直想把琴台給掀了,然後大哭上一場。

侍女慌亂的退後了兩步,卻還是沒有離開。

呂鄉君瞪過去,抓了抓自己蓬亂的頭發,可謂是火冒三丈,不過到底是迎來送往多年,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來者都是客,能不得罪便不得罪。

而且侍女口中的蕭郎君也不是頭一次來了。

蕭郎君名蕭詮,前隋梁國公,光綠大夫蕭琮的孫兒。

蕭琮為南梁太子,因蕭岩投陳,隋文帝楊堅趁機廢南梁國主,遷蘭陵蕭氏入長安,當時蕭禹就是隨長兄蕭琮來到的長安,兄弟感情甚篤。

蕭詮出身蕭氏嫡支,行十四,所以蕭氏族內喚其為蕭十四郎。

因其長相,性情酷肖乃祖,深得成國夫人蕭氏以及蕭禹姐弟喜愛,從小過的就是錦衣玉食的好日子。

如今年紀也二十三四了,卻還未曾出仕,游山玩水,呼朋引伴,說是效仿的林下之風,實際上差不多已成了廢物,和後來那位寶爺相類,整日里在脂粉堆里打滾。

更像的是這人為人還不錯,和長安城里各家的浪蕩子不太一樣,並不張狂跋扈,到處去惹是生非。

去年冬天他給姑祖母請安問好的時候,正巧踫見呂鄉君入府,奉上了一首自己來到長安後編的拓枝曲。

這是從西域流傳過來的曲子,多數是伴舞之用,節奏明快歡悅,西域的胡人們一邊用琵琶,胡琴等物演奏,一邊不時的飲用著美酒,還能滿場歡舞。

是西域胡人慶祝用的曲舞。

在南邊不怎麼能見到,但如今在長安卻很是流行,主要還是因為楊廣西巡,連通西域帶起的風潮,一直延續至今。

當然了,它也確實很適合迎賓的場合,而青樓楚館就喜歡這種歡騰吵鬧的場面。

呂鄉君給改編了一下,也不很用心,就是想搏成國夫人一笑罷了。

蕭氏果然很高興,只是听完之後笑著點評了一句,「小娘子若想學兼南北,還需努力啊。」

在蕭氏這樣的方家眼中,此舉確實只能搏人一笑罷了,琴曲再是改編,也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演湊。

瑤琴自誕生以來,其實就是文人陶冶情操類的樂器,三兩人聚在一起,以琴曲相合,精神在音樂之中交匯,升華,最終達到水乳交融的境界,于是便可稱知己,這才是操琴的真諦。

所以很多曲子不適合用瑤琴來演奏,拓枝曲就是如此。

呂鄉君挾琴北上,除了戰亂的原因,其實也想聞于北音,雜糅自身所學,在此基礎之上更進一步的意思。

她來到長安之後卻是一直未有所得,彩玉坊中的妓子沒幾個是以操琴聞名于世的,來訪的客人多數都也只是粗通音律,甚至有些人根本不是為听琴而來。

那些北人中的琴中聖手一個都沒見到,這要是在江陵,當她名聲鵲起之時,定然有人不服,或者見獵心喜,前來相會。

可在長安……卻沒什麼動靜。

直到她入了成國夫人法眼,才算有所改觀,成國夫人還為她引見了兩個琴師,歲數都不小了,跟她一個小娘子交流起來有點困難。

……………………

不過蕭詮在姑祖母府上見到呂鄉君,一時驚為天人,並就此糾纏了上來,時不時就要尋到門上來說話。

這無疑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客人。

呂鄉君只稍一冷靜下來,語氣便緩和了許多,「你去告訴他,我正在為夫人編制新曲,無暇分神,讓他改日再來吧。」

侍女沒動地方,顯然已為人收買,勸著主人道︰「娘子已閉門不出十余日,精神日漸萎靡,身子也消瘦很多,這樣下去哪受得了?

蕭郎君正是聞听此事,擔憂之下才急急趕了來,想邀娘子出去走走,發散一下心情。

小婢雖然見識短淺,可也听人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娘子譜曲哪能總埋頭于琴台?不如去散散心,心情好了做什麼事便都能順遂些。」

呂鄉君想了想,有些意動。

她這人行動力比較強,什麼事都能勇于嘗試,意動之下,戀戀不舍的看了看琴台,心說可惜了,也許再坐上一會就能想通了呢。

可既然被人打斷,也就沒什麼好說的,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那還愣著干什麼,來,給我收拾一下,咱們出去走走。」

侍女大喜,立即上前給她更換衣物,整理妝容,女人出行,不論古今,都要漂漂亮亮的……

「你收了人家什麼東西,這般賣力,我可告訴你啊,收些小物件也就罷了,可別太過貴重,那些貴人翻起臉來就會變得小氣無比,到時有你們受的,不定還要連累了我……」

「娘子放心,我們都理會得,可不敢平白受人好處,也就是看著蕭郎君好,跟咱們說話也都慢聲細語的,不像那些人惡形惡狀,才願意為他傳話。

就是……蕭郎君那樣的人,對娘子傾心至此,為何娘子好像對他一直不假辭色?若是換了是咱們……嘻嘻……」

呂鄉君不以為意的听著,也無任何羞怯之情,這些話語深閨之中的女兒或許會羞不可抑,但歡場中人听了也只平常。

蕭十四這樣的人她在南邊見的多了,凡是將這些人視為良配的名妓,下場沒幾個好的。

今日里他能對你如此,明日里就會對旁人這般,所言盡都是些花言巧語,所行全都是浪蕩之舉,哪值得托付?

當然了,她看的再是通透,也不會輕易跟人評論蕭十四如何如何,尤其是身邊這些人,一旦為人所收買,一些話就可能傳出去,不定就會引來禍事。

她只瞪了侍女一眼,「多嘴什麼?快些著,莫要讓人等的久了說咱們不懂禮數。」

……………………

小院的門打了開來,一身書卷氣的蕭詮滿臉喜色的行了出來,呂鄉君帶著侍女跟隨在後,都披著厚厚的斗篷。

呂鄉君身量矮小,縮在斗篷中,只露出個小腦袋,眉目依舊是那麼靈動,看上去很萌。

三月間,長安的天氣依舊余寒未消,讓呂鄉君這樣的南人有點不適應。

馬車早已等在了門口,蕭詮很有禮貌的讓呂鄉君主僕先上了馬車,自己隨後蹬車,吩咐人可以走了。

「郎君這是要帶奴去哪里?可還有友人同行?」

呂鄉君上車便不客氣的打開了車窗的簾子,她已經好長時間沒出來了,覺著外面的雖然還是冷了些,卻比宅內強上許多。

她來長安也有一年多了,還沒怎麼好好的游逛過,之前是努力在長安打響名聲,賺取生活費用。

後來呢,惹上了麻煩,應接不暇之下都想逃出長安算了,就更沒那個心思出來游玩。

等到受了成國夫人府庇護,還要跟那邊打好關系,緊著抱大樹,也無心出去游逛。

實際上,像她這樣的琴師是需要各處走一走的,見識多了,琴藝自然而然便能進步一些。

你不懂人心,琴聲就無法打動人心,你不懂人情,就無法與人共情,不見山高水遠,哪彈得出高山流水?你不見日月之行,四季之交替,花開花落,就無法感嘆生命之易逝……

琴師和詩人差不多,悲春傷秋,感慨古今,若不多愁善感,也就拿不出好的作品來。

馬車上了長街,看著兩旁的行人和屋舍,這些時日被弄的心情郁郁的呂鄉君,輕輕舒了一口氣,嘴角不由自主便帶上了些弧度。

蕭詮坐在對面,看的簡直愛煞,只得這一笑,便不枉他這幾個月來的苦心了。

「東城外有數畝桃林,此正盛開時節,俺邀了幾位友人前去相聚,正巧想到鄉君……若能為吾等奏上一曲,定能為此會增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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