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節自認是見過世面的人。
他在遼東見到過尸山血海，在山東，河南他也見到過赤地千里。
他餓極了也嘗過兩腳羊的味道，挖過別人的墳墓，殺的人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
而世間的大人物他也見了不少，大唐皇帝李破李定安，魏公李密，還有鄭國皇帝王世充，各個殘暴狡詐，都是難得一見的英雄豪杰。
他走過風沙漫天的戈壁沙漠，去到過陰雨連綿的嶺南，和形形色色的人交往，並結下情義。
大家都會請他一起喝酒，可用頭骨做成的酒杯喝酒，他還是頭一次。
程大胡子很怕死不假，可養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他現在听著這位見鬼了的女王講述著酒杯的來歷，卻還是手腳冰涼，人生觀碎了一地。
因為這是前代兩位蘇毗女王的頭骨。
蘇毗當年就是在她們手中滅亡的，所以她們是蘇毗的罪人。
當時的大女王叫蘇毗達甲吾顢頇，小女王叫蘇毗墀蚌蘇。
兩個女王都是昏君，可以說是窮奢極欲，且殘暴異常。
大女王和小女王不合，弄的蘇毗更是烏煙瘴氣，貴族們終于再也無法忍受這兩個女人，大女王的臣下殺死了達甲吾顢頇，投奔小女王而去。
墀蚌蘇也沒高興幾天，就被臣下賣給了朗日輪贊，于是蘇毗滅亡了。
蘇毗人恨極了他們的女王，把她們尸體剁碎了撒到了蘇毗河中，而且極為惡毒的詛咒了她們的靈魂。
大致上就是想讓她們永遠困在蘇毗河最幽深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
還把她們的頭骨弄下來做成了酒杯，如今也就變成蘇毗首羅的珍藏……
程大胡子算是又開了次眼界，覺著這種事情也就只能發生在蘇毗這樣沒有開化的地方，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如果發生在中原……
程大胡子實在想象不出來，李定安拿著李淵，或者是王世充，李密等人的頭骨制成的酒杯喝酒的樣子。
前些年大家殺紅了眼的時候，也沒有誰會有這種奇思妙想。
最多也就是抄家滅族啊，刨了仇人的祖墳啊，把人蒸來吃啊什麼的……
好吧，這麼說來大家好像也不差什麼。
………………
程大胡子好像又回到了他頭一次嘗兩腳羊味道的時候，強忍著心里的不適，把白中帶黃的酒杯托在手中做欣賞狀。
贊嘆的跟蘇毗首羅道︰「制作的還真是精巧，我們那可未曾有過這種物件。」
女王喜悅的笑了起來，露出和酒杯一樣顏色的牙齒，「貴客如果喜歡……那就多喝幾杯……」
她還是沒有舍得把自己的珍藏送給使者，小氣的很。
蘇毗人釀制的酒水並不好喝，是從西域那邊傳過來的工藝，用野果釀制而成。
有些甜味，倒是合乎如今中原人的口味，只是沉澱物太多，他們還加了些香料，弄的沒了酒味。
………………
「俺奉大唐皇帝陛下詔命出使，與諸國交往通商，現在來到了這里，听到了很多的傳聞，那是不是意味著蘇毗人和大唐的交往，不用再得到吐蕃王庭的允許了呢？」
寒暄已過，也稍稍見識過了蘇毗人的特異，程大胡子坐直身子，面容肅穆，拿出了大唐來使的風範。
言語中帶著些挑撥，卻引起了蘇毗貴族們的共鳴。
席間一個貴族立即道︰「我們蘇毗人什麼時候也不用雅隆部的人來指手畫腳。」
話音未落便有人附和，「那些褻瀆神靈的魔鬼已經放棄了邏些城，躲回到了他們的巢穴之中，所有反對他們的人都在聯合起來，準備消滅他們。
他們早已被神靈所拋棄，阿修羅的子孫必將成為大地的主人。」
蘇毗貴族們興奮了起來，他們一邊喝著酒，一邊咒罵著雅隆諸部的家伙們。
而實際上，朗日輪贊在時，他對蘇毗人還不錯，也正是因為他重用這些「外來人」，以至于引起了雅隆部舊貴族的不滿，才產生了越來越尖銳的矛盾。
貴族們喝的醉醺醺的，說起話來也不願有個先來後到，弄的程知節都不太清楚他們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比如有的家伙竟然說起了雅隆部的女人很好生養，就是黑了點，不如蘇毗人白淨……
這讓程知節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覺，好像回到了瓦崗寨中的聚義大廳，大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想到什麼說什麼，帶著腦子的人極少。
和這些古怪的蘇毗貴族相比，之前的囊聶甚至可以稱之為智者……
程大胡子心說，難怪是雅隆部統一了吐蕃。
覺著和這些貴族說話是浪費時間，于是他轉頭看向了蘇毗首羅，「女王殿下不說些什麼嗎？」
蘇毗女王無所謂的笑了起來，她身上的黃金，寶石之類的飾品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
「還用我說什麼呢？他們說的已經足夠多了……我只想知道，如果蘇毗和大唐通商的話，你們會給我帶來什麼新奇的東西？
之前來的那些人，帶來了美酒和……茶葉，還送了我一把精致而鋒利的匕首，即使殺再多的人，好像也不會沾染血跡，我很喜歡……」
如果李破在這里，听到了這樣的話語，他一定會覺得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
蘇毗王國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即便被吐蕃所滅，可還是像割據的諸侯一樣存在于吐蕃國中。
他們立國太久了，這讓他們根本無法被輕易同化，再英明的王者對他們也沒太多的辦法。
可也正因如此，蘇毗人的貴族階層在這種長久的掌握統治權力的情況之下，也變得愈發腐朽不堪。
可程大胡子卻很欣慰，他可不想踫見像李密，王世充那樣狡猾而又殘忍的王者。
他二話不說，便解下了自己的腰刀，很不好意思的雙手遞給女王，「大唐非常富有，新奇之物不少，可俺來的匆忙，不曾帶什麼配得上女王殿下的禮物。
這把刀還算不錯，別看它不起眼，卻是大唐皇帝陛下近衛所攜之千牛刀。
女王殿下如果不嫌棄的話，就當是俺送給您的禮物了。」
蘇毗人沒那麼多的規矩，在貴族們的注視之下，女王伸手接過腰刀，拿到眼前好奇的仔細觀看了一番。
她顯然是個很有收藏欲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戰刀自然入不了她的眼，可大唐皇帝近衛所用的刀具，確實引起了她的興趣。
撫模著上面的皮鞘，女王贊嘆的點了點頭，她熟練的按動繃簧，拔刀而出。
大唐千牛衛所用的鋼刀，其中一部分是和軍中將士一樣的環首刀，另外一部分則是儀刀，也就是後來人口中的橫刀，由環首刀衍生而來。
其實並非千牛衛獨有，它們主要作為衙役，巡城兵卒之類人物的佩刀。
橫刀最為特殊之處在于，因為鍛造工藝的進步，比漢時的環首刀要長一些，而且更為堅固鋒利。
而作為千牛衛的儀刀，上面則刻有繁復的花紋，近刀柄處，則刻著使用者以及制作者的名姓。
皇家近衛的專屬用刀，遺失，丟棄，損壞等，都是重罪，而人死之後，千牛刀便會被收回，不會任由流落于外。
這和後來的繡春刀有著相似之處。
千牛刀之名，由千牛備身府而來，並無庖丁解牛之類的解釋。
………………
看著那閃亮的刀身，以及上面繁復的雲紋，蘇毗首羅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她很確定，這是在蘇毗頭一次出現的一把好刀。
如果出現第二把……她就把那人殺了……
她笑著對程大胡子道︰「我很喜歡你送我的這件禮物，可神靈曾經告訴過我們蘇毗人，男人的刀槍就是他們的生命，現在你把它送給了我，那這是不是意味著你把生命送給了我呢？」
程大胡子在多彌待了些日子，還在高地上隨著吐蕃人燒殺搶掠，對蘇毗人其實已經不算陌生。
就是剛才被一個酒杯嚇了一跳……
現在迎著這位女王殿下那火熱，甚至毫不掩飾的眼神，程大胡子嘿嘿笑了起來，「殿下喜歡，那就什麼都好。
我的命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只要他點頭，女王殿下想要的話，盡管拿去。」
笑聲當中，他還往前湊了湊，看著對方那滿臉的油彩，心說要是除掉這些，說不定是個美人？
女王笑的前仰後合，她的笑聲以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好像都充滿了鼓勵的味道。
于是大胡子愈發大膽了起來，他可是在多彌的部落首領的帳篷中，睡過人家的妻子呢。
他伸手捉住了女王的袖口，捻動了幾下，湊到蘇毗首羅身邊，低聲道︰「大唐還有絲綢，穿上之後比女子的皮膚還要光滑，女王殿下以後一定要試一試才好。」
太猥瑣了，兩個跟著他進來，一直守在殿口，隨時準備接應他逃走的護衛不忍猝睹的扭過了頭。
大致上都在心里念叨，他娘的要是在長安，這廝肯定已經死了八百遍了。
當然了，他們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刀柄，這可不是多彌人的帳篷，在蘇毗的王宮之中調戲人家的女王，還有這麼多人看著。
他們實在難以想象，程大胡子到底有多急色，才能干出這等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