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2章插言

程知節承認自己心里有點慌,用後來的話說,就是這事踫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別看這些年他好像都在官場中廝混,實際上他本質上一直不算一個官場中人,行事比較粗獷。

如果在軍中的話,倒也沒什麼,可一旦涉及到官場中那些繁復的細節問題,他就兩眼一抹黑了。

因為他對這些向來沒興趣,辦什麼事他都是找狐朋狗友來解決,就像是現在有了為難,找了高季輔給出主意,又尋拓跋壽說話,忙的不行。

他這次從吐蕃回來,確實帶回了不少財貨,也一如他所說,大多都是蘇毗貴族們送給他的。

蘇毗人有什麼好東西?那還真不少。

別看普通的蘇毗人窮的叮當響,但他們的貴族卻很富裕,這並不稀奇,放到任何一個群體當中,只要出現貴族這個階層,財富必然會向這個階層集中。

不論是突厥人,還是高句麗人,或者是吐谷渾,吐蕃的山南各部族,甚或是大唐,其實都是一個德性。

即便是野獸,其實也沒什麼不同,不論是獅群還是狼群,領頭的總要多吃多佔,何況人乎?

…………

所以說,程大胡子離開蘇毗的時候,蘇毗女王以下,還真就沒有虧待他,各類獸皮數百張,金銀寶石裝了個大箱子。

對于蘇毗人來說,最為廉價卻也最為寶貴的其實是奴隸,老程心里還有數,知道這東西不能要,于是死命的給推拒了,不然還能帶回來數十個奴僕。

如果不是還有其他將軍需要蘇毗人好好打點,他們還能再多送一些。

至于香雄人和雅隆人,程大胡子跟他們不熟,禮節性的饋贈也都是好東西,可程大胡子見阿史那大奈等人都沒收,旁邊又有侯君集勸著,程大胡子就算眼紅,也沒敢伸手。

這些東西好不容易弄回長安,程大胡子覺著是他用命換來的戰利品,他以前大手大腳慣了,沒攢下什麼家底,職位又一直不高。

妻兒在長安過的就勉勉強強,更何況他還得養著秦瓊的家眷呢。

秦瓊死在了潼關,可其家人卻保全了下來,程大胡子雖說沒心沒肺,但秦瓊和其他人不一樣,兩家是正經的世交,早年都是山東軍事集團中的一員。

只是屢屢遭到打擊,兩家都是家道中落,等到程知節年幼的時候,齊州秦氏勉強還能保住個架子,其實也窮的叮當響了,家里也沒剩下什麼人。

程氏就更落拓,當年齊州大都督的兒子都去販私鹽了,你說還有什麼可以稱道的地方?

山東人和關西人相互廝殺了上百年,結下了無數血仇,等北齊一倒,迎接山東軍事集團的就是長達數十年的一波波的清洗。

什麼世家豪族,什麼名門貴望,盡都煙消雲散。

為什麼隋末戰亂先從山東開始,其中就有這樣的原因,山東酷吏橫行,失去了山東世族保護的山東百姓,實在過不下去了。

隨後便是揭竿而起,一呼百應,像程知節,秦叔寶這樣的山東世族余孽們,有的投了官軍,大部分則義無反顧的參加了義軍。

…………

所以說程大胡子沒什麼重振家聲的念頭,他父親程玉是晚年得子,程玉死後,家中人丁四散,程知節當時過的什麼日子可想而知。

早就不記得什麼祖上榮光,純粹的一個草頭王。

還能想著看顧一下秦叔寶的家眷,多數也是因為想做給旁人看,他程知節有情有義,可以托付妻子。

實際上呢……好吧,不管真情還是假意,他領了俸祿之後確實都會去瞧瞧秦叔寶家的孤兒寡母,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如今得了些財貨,听拓跋壽說要被少府抹去七成,程大胡子心疼的心都抽抽了,頓時忘了自己為什麼要跟拓跋壽說話,緊著就問,「韋少府听說人還不錯啊,怎的如此心黑……」

聲音有點高,拓跋壽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喝酒喝酒,少府就是做這個的,關韋少府何事?」

程大胡子十分不滿意,聲音卻低了下來,「那為何吳王……」

拓跋壽道︰「吳王家業大,成船的家資都運回了長安,可誰能比得了人家?陛下親口特許,你老程若是能讓陛下開口,嘿嘿,那還用在乎什麼區區財貨?」

一個聲音突然就插了進來,「吳王殿下是異姓封王,蓋于眾人,凌煙閣上位在第一,以後亦無人可以仿效。

使君若信得過俺,不如把資財……兩位也許不知,吳王投效之初,是要獻出家財助陛下成事的。

只是陛下不欲奪人家產,才未允吳王所請,結果兩位也都曉得了,若說當今豪富者,吳王當數第一。

可使君雖比不得吳王殿下,卻也不用妄自菲薄,敬獻家資的話,旁人或許不成,可使君與陛下有舊。

不如借此獻修皇陵,陛下听聞必然欣喜,當有厚報于使君,與此相比,區區財貨,確實算不得什麼。」

兩人臉上變色,轉頭看去,正是扶風郡太守許敬宗,也不知什麼時候這廝湊了過來,听到了多少話入耳。

這有點犯忌諱,拓跋壽眼楮一瞪,酒盞重重的頓在了桌上,眼瞅著就要發作出來。

可卻被程大胡子一把按住,「俺們兄弟說話,沒什麼不能讓人听的,听許郡守說的很有道理嘛,來來來,坐下與俺們喝幾杯。」

許敬宗本來是過來敬酒的,听兩人說的投入,就在旁听了幾句,兩個家伙比較膽大,又是陛下又是韋少府的,也沒什麼顧忌。

許敬宗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過他之前就已起了結交之心,冒然插言是文人慣用的套路,語不驚人死不休嘛。

這要是遭了程大胡子訓斥,他轉頭就走,以他的臉皮,著實不算什麼,也就是受點小羞辱而已。

他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當年在江都殿上,惡狼環伺,他跪下乞求饒命的時候可沒半點猶豫。

此時見程大胡子非但不怪,還笑臉相迎,就知道自己做的對了,施施然的拱手一禮,伴著堂上翩翩起舞的美人,卓有風姿。

「使君不怪俺听人私話,足見大度,得罪得罪。」

兩個武人頓時麻了爪,對于他們來說,別看平日里一口一個酸丁的罵著讀書人,可他們還是很羨慕這些酸丁的儀態的。

許敬宗于是入座,他可會來事,端起酒盞便敬了拓跋壽一杯,拓跋壽那點火氣頓時煙消雲散,傻樂呵了起來。

再敬程知節,不想程大胡子覺著一盞不夠,跟他連干了三盞,許敬宗悄悄捂了捂肚皮,覺著有點漲。

程大胡子這才笑呵呵的開始打問,「陛下修皇陵了……啊,俺走的時候好像听誰說過,選在了渭南是不是?」

許敬宗點頭笑道︰「使君所言不差,只是那會應該還沒定下來,去年年初定址,年中開的工,正是由尉遲將軍督建。

俺听說工期將逾十年,陛恤民力,無過于此啊,想那前隋建大興,洛陽兩城的時候……」

程大胡子哪有耐心听他講古,頓時端起酒盞,「郡守說那些可就遠了,來,咱們喝一杯,俺與郡守可謂是一見如故。

郡守不要當自己是外人,俺交朋友向來實在,以後有什麼用得著俺程知節的時候,只管吩咐,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又是一杯酒下肚,許敬宗飲的有些急,酒氣上涌,腸胃便有些翻騰了起來。

拓跋壽撇了他一眼,接著便舉杯回敬, 「看郡守斯斯文文的,沒想到還有此酒量,得,俺也回敬郡守一杯,不能讓程大郎說俺不懂禮數。」

這就是武人對待文人的態度,你若不能在戰功上勝過他們,越是斯文的讀書人到了他們的面前,越是要擠兌于你。

這會還不算明顯,畢竟當世的文人,包括許敬宗,都能騎馬張弓的,等到後來,那才叫文武殊途,見面就撕個不停。

許敬宗明白自己想要結交這些人,總需受點罪,但他可不是任人揉捏的人,舉起酒杯笑道︰「拓跋將軍戰功赫赫,俺早有耳聞,今日能與將軍同飲,可謂三生有幸啊。」

拓跋壽愣了愣,果然入套,「郡守竟听過俺的名聲?」

許敬宗不緊不慢的道︰「俺拜見過左武候衛大將軍徐將軍,大將軍與俺說起過拓拔將軍,十萬強兵共攻南陽,唯將軍立下先登之功,著實可敬可佩。」

程大胡子听了眼楮眯了眯,這許敬宗真還有點門道,是徐世績那廝的人?徐世績當年和他算是同僚,可現在他絕對不想去徐世績面前尋不自在。

徐白臉和他們從來不是一路人……

再說單雄信的人頭就是徐世績給砍下來的,那白臉賊陰的很,如今成了那人的妹夫,攀上了高枝,估計收拾起他們這些瓦崗的老兄弟來就更順手了。

當然換了他程大胡子其實也是一般,不然時不時的就會被人揭一揭當年的丑事,那多尷尬?

老秦死的有些早啊,不然許也不用怕徐世績和張亮那些人,程大胡子暗嘆一聲,有些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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