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0章談笑

「陛下,俺不是去了趟吐蕃嘛,和那邊的上上下下相處的還不錯……」

程大胡子在努力的組織著措辭,他知道這可能關乎他後半生的幸福生活,不敢有半點的馬虎。

眼前這位可能是這世間最不好糊弄的一個人,說的一個不對,可能……就會伸手來揪他的胡子,太丟人了,也就是這里沒什麼人,不然他老程以後出去還怎麼見人?

李破听了就笑,「那是相處的不錯嗎?如果不是那里的人都信奉阿修羅,蘇毗王都又比不上長安繁華,你應該是留在那里當國主了吧?」

羅士信也樂了,「哥哥曉得你是個什麼人,這里沒有外人,不用遮遮掩掩的,瞧你這個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說你害俺賭輸了幾場了?真是恨不能錘死你個狗東西。」

羅士信話說的很不好听,可話里話外都沒拿程大胡子當外人,這麼多年過去,三個人又能聚在一起說話,羅士信其實還是很高興的。

程大胡子瞄了羅士信一眼,心里百味雜陳,這是時常拿俺做賭嗎?你們兩個才是狗東西吧?

「還是陛下知道俺是什麼人,那蘇毗荒蠻的緊,不是久留之地,俺日思夜想的還是咱們長安。

不過蘇毗上下對俺不錯,俺不能說他們的壞處,臨走的時候,蘇毗人送了俺不少財貨,俺推辭不過,就都受了。

回來的時候听人說,要去戶部報備,又得去少府換錢,俺覺著太過麻煩,就一直拖著……

前些天與人飲酒的時候听說,朝廷正在修建皇陵,俺轉念一想,這些財貨得自外邦,也不好花使,不如捐獻出來,為朝廷,為陛下稍盡綿薄之力。」

他是好好的準備了一下,這時終于一口氣說完,便眼巴巴的瞅著皇帝,心里則忐忑的緊。

因為他算是看出來了,皇帝不準備再為難于他,還召他來殿中飲酒,即便不提捐獻之事,這一關應該將將也過去了。

現在再開口言及捐獻之事就有點畫蛇添足,但他還是開了口,主要是因為這個主意太好,他也準備了不少時間,不提的話有點對不住自己。

沒等李破說話,羅士信已是一拍桌子,「俺說這窮鬼為何會給俺送禮呢,原來是在吐蕃得了好處,還算這廝有點良心,知道來孝敬哥哥,不然說什麼也得治他個貪賄之罪。」

程大胡子心里大怒,這廝果然沒一句好話,虧俺挨了那許多拳腳,整日里卻還得給你奉上笑臉,他娘的你個狗東西。

李破擺了擺手,「這是小事,朕不缺你那點財貨,朝廷大事哪需你來捐獻?傳出去了不好听。

你把心也放在肚子里,吐蕃人給大唐使節的禮物,收也就收下了……朕擔心的是什麼你應該自己清楚。

那些年河南一片糟亂,你身處其中,一定染了許多壞毛病,一旦有了實職,說不定就會故態復萌,肆意向人討要好處,那樣一來可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程大胡子後悔了,許敬宗說的果然一點都沒錯,直接捐獻的話,皇帝是不收的,得借扶風郡轉一圈才成……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李破的智商,李破只是轉了轉眼珠,緊接著就問道︰「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听上去有點意思,應該不是拓跋壽吧?」

程知節的汗一下就下來了,他前天才宴請的拓跋壽等人,皇帝今天就說起了拓跋壽的名字,這耳目也太靈通了些。

還是說皇帝一直在盯著他老程?

他應該沒那麼閑吧?都是當皇帝的人了,日理萬機的,咱老程自詡是個人物,可在長安城中……他老程算個什麼?值得皇帝天天盯著?

程大胡子這會倒是有了自知之明,想了想很快就就明白了過來。

他宴請的除了高季輔,許敬宗兩人,其他都是羽林軍中人,能告密的人不要太多,就算是拓跋壽,高季輔,許敬宗……也有可能。

想起自己在宴上跟這個說話,跟那個嘮嗑的,還提及了不少隱秘之事,程大胡子背後的汗出的更多了。

于是嘴上也不敢有所隱瞞,「什麼都瞞不過陛下,前日宴請同僚,正好踫見扶風郡太守許敬宗,便邀了他去飲酒。

席間他听說俺在吐蕃受了不少禮物,便給俺出了個主意,俺听著不錯,這才……嘿嘿……」

程大胡子想都沒想,順嘴就把許敬宗賣了個干淨,這就是程知節,跟他稱兄道弟,講兄弟情義的,不是傻子就是瘋子,要麼就是和他一般的人物。

李破看著這廝的憊懶模樣,心說你嘿嘿個屁啊,許敬宗和你八竿子打不著,竟然也能被你邀去喝酒,還真有你的。

許敬宗這人也有意思,你個扶風郡太守,半路偶遇便能跟人去交杯換盞,還給人出這種主意,你這是想做什麼呢?

羽林軍可不是別的什麼軍伍,宿衛宮禁,值守皇城,自古號稱為國羽翼,如林之盛,遂為羽林,那是皇帝親軍,帝王手中的匕首,最後一道防線。

如果是承平時節,一旦動用到羽林軍,便說明是出了關乎改朝換代的大事,外臣結交羽林將領,實乃大忌。

李破想了想許敬宗其人,見過兩次,因其主政扶風的緣故,也知其來歷……

這是太過春風得意,所以失了謹慎?還是說懷念舊主,意圖反復?

皇帝的疑心一旦上來,對于臣下來說就非常致命。

只是李破不知許敬宗為人,現在只能暗地里掏出小本本,先給此人記了一筆大帳,過後也許軍情司就又有事要做了。

程大胡子沒有一點心理負擔的把許敬宗給賣了,看皇帝半天不說話,身上,臉上就又都酸疼了起來。

還真是多余了,他娘的俺老是惦記著給他修墳做什麼?別把俺弄去看墳守墓,那可就真成了孝子賢孫了。

此時羅士信端起酒盞笑道︰「哥哥的陵寢已經動工多時,尉遲恭那黑廝辦事還算得力,听說沒花用多少錢糧。

哥哥你看是不是也給俺修一座,就落在皇陵門口就成,等到了時候,俺來給哥哥看門。」

這話說的就太貼心了,李破听了不由哈哈大笑,拿起酒杯跟羅士信踫了一下,一飲而盡,「你若不嫌晦氣,那咱們百年之後,就還在一塊住著。」

羅士信干了一盞,也是大笑,「說不定那會程大郎還活著,讓他去守靈,羨慕死個狗東西。」

兩人說話肆無忌憚,如今朝中,也就是羅士信才能這麼跟李破說話了,程大胡子听的就心里直抽抽。

皇帝眼中沒有兄弟,甚至是妻兒,只有臣下。

李破其實也不例外,但他喜歡現在這種感覺,皇帝位在九重,自稱寡人,也就是孤零零一個,沒人相伴。

可他李破不同,有人一直喚他哥哥,那滋味普通人是不會明白的。

就像他在後宮,也只有和李碧,或者阿史那榮真相對而坐的時候,能夠說些心里話,其他人就不成,太過親近隨意的話,那不但是給自己找麻煩,還會給其他人招禍,他這樣的聰明人是不會干那樣的蠢事的。

面對朝臣的時候亦是如此,哪些人能夠近他身前五步之內,朝臣們明白,他自己更是清楚的很。

所以這麼多年以來,能如此輕松的跟人飲酒說話的時候可謂少的可憐,享受權力的同時,自然要付出代價,皇帝亦是如此。

…………

「不用想那麼多了,你這次去吐蕃做的很好,議功之時自然有你一份,少再耍弄心眼手段,安心等著賞功便了。

看來讓你走了這幾趟,你還是沒怎麼弄明白,朕也懶的跟你說太多,收斂一下,說話小心些,朕保你一世富貴還不輕易?」

程大胡子高興壞了,他這幾年東奔西走,希望得到的其實就是這麼一句承諾而已,尤其是眼前這位,和李密,王世充等人可都不一樣。

這位是開國之君,話要金貴的多,即便是當年,為人雖然陰損無比,可說過的話卻從來沒有不作數過。

程大胡子一高興,身上也不酸了,臉上也不疼了,端起酒盞,咧開嘴巴……

李破和羅士信此時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好像就等著程大胡子大笑上幾聲了,那笑聲極有魔性,隔著這麼多年了,李破不怎麼記得第一次見到程大胡子時的情景,但絕對忘不了這廝的笑聲。

程大胡子剛咧開的嘴巴一下合攏了起來,迎著這兩位的目光,訕訕的抽動了幾下嘴角,「俺以後肯定小心行事,說話之前好好想想,不會讓陛下難做的。」

李破有些遺憾,程大胡子少了點娛樂精神啊,換了是他,一定笑上幾聲,能博皇帝一笑,多好的討好機會,可惜你個大胡子不懂珍惜。

「朕有什麼難做的?誰說了不該說的話,朕不計較也就罷了,計較起來,朕割了他的舌頭也不是什麼大事。」

「程大郎的舌頭定是比別人稀奇一些,到時候俺來操刀,哈哈。」

程大胡子……羅三郎這個狗腿子……

三個人說說笑笑……嗯,李破和羅士信兩個一直在說笑,程大胡子很快便麻木了起來,悶頭飲酒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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