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為謀

楊恭仁笑了起來,也許是太久沒有笑過了,所以他的笑的有些僵硬,而且他的笑容很有特點,嘴巴張的老大,聲音卻沒听到多少,眼楮眯著,全身都好像在跟著一起抖動,就算瘦的厲害,卻也瞧著特喜慶。

如果這位再長的胖些,笑起來就估計就更像笑口常開的彌勒佛了。

李破瞧了身上也抖了抖,心說,你這麼個笑法不會把自己弄死過去吧?

「主公呼臣表字即可,之前所任官職,皆乃偽官,做不得數,如今想起,臣也羞愧欲死……」

他說的倒是極為懇切,可卻感動不了誰,連他的兄弟楊續在那邊都只是悶頭飲酒,不打算搭理兄長了,何況是李破呢。

到了這會兒,李破其實也就知道,和這人最像的其實是何稠那個官迷,自忖有一身本領,走到哪里都不會被人小瞧了去,于是他們的臉皮也就跟著厚了起來。

李破麾下降人眾多,可和這兩位比起來,顯然都不夠「直接」,扭捏的和小娘子似的,其中就以溫彥博為。

你瞧瞧人家現在,連主公和臣這樣的稱呼都順嘴而出了,那還用問臉皮厚實程度嗎?也就是不知道,心夠不夠黑而已。

那邊楊恭仁還在說著,「王薄當初適逢其會而已,本人實無足輕重,主公即有戡亂天下之心,此等樣人,殺之倒也無妨……」

「然臣見主公猶豫再三,還能容其苟活于世,可見已存寬仁之心,赦其不死乃早晚間事了,如今一來,不若賜其散官,行于各處,以示主公海納百川,求才若渴之賢名。」

「以臣于河南,河北等處所見所聞,當年之賊,或已身死,或投他人……以竇建德之輩而論,已為一方諸侯,再非當年之匪人,其余人等,得有官職者多,王薄在其中聲名不小,若主公能赦其不死,當可為眾人之表率……」

說到這里,楊恭仁望向李破。

李破笑笑,這樣不溫不火的建言倒沒有多少驚艷之處,可李破卻覺得楊恭仁這人真是不錯,走到李破如今這個位置,和當初窘迫的劉皇叔可就不一樣了,他不喜歡听到諸如三分天下之類的豪言壯語,他想听到的是切實可行之策。

楊恭仁話里的意思他听的很明白,當初的那些匪人多已絕跡,剩下來的都是些官員,不能再像當初他斬殺宋金剛那樣去做了。

那時候可以說是平亂剿匪,如今呢,你再肆無忌憚的找後賬,便已不合時宜,因為眾人已經得官,你若當即殺了王薄,那還談什麼王者氣量呢?

殺宋金剛,羅藝時,讓眾人多有畏懼,其他也就沒什麼了,可如今殺王薄,卻會讓眾人心有戚戚,一旦交兵,眾人不想人頭落地的話,定會拼死以抗……

而他只說河南河北兩處,顯然認為這兩個地方的匪活下來的最多,也離著李破最近,需要仔細對待。

換句簡單的話說,今時不同往日,王薄的生死是小,您的名聲為大啊。

李破听著頗為滿意,可還是不動聲色,只問道︰「若果如此,倒也輕易,只是怕竇建德笑我心慈手軟,可任人欺瞞否?」

楊恭仁心中一定,他知道自己所言這位是听進去了,這就像他初入國子時見到的考官,有了個不錯的開頭,還需他再努力一點,才能登堂入室。

這次他沒笑,而是垂為禮道︰「竇建德之流,怎勞主公掛懷?山東,河北一地浮屠,其人立于白骨之上,不思天時,不取民意,猶自妄篡天子之號,興兵攻伐,早晚必為他人所擒,實不足為慮。」

「主公所憂者,無非為他人所輕而已,此事易耳……」

接下來的話,讓李破背後也涼了涼,他娘的,門閥子弟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瞧瞧這主意出的,可是有點陰毒的意思了。

按照楊恭仁的說法,就是林斌此人心胸狹窄,膽氣不足,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之輩,只要稍稍示意,其人必欲殺王薄以求自保。

接下來救下王薄,將林斌驅離晉地,暗中還可修書一封予竇建德近臣裴矩,故意送予劉斌手上,以劉斌之為人,不管書信真假,都不會視而不見。

之後再遣人先一步入河北示警于裴矩,呵呵,之後的亂子一定會很好看。

那劉斌回去之後許久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對于裴矩的手段,無論是楊恭仁還是李破都不會有所懷疑。

這樣一來,來到晉地的使者兩個留了下來,一個回去被砍了腦袋,竇建德心中的苦澀也就可想而知。

尤其是河北紛亂,眾人黨同伐異,中書舍人劉斌一旦身亡,就算是在河北待了不少日子的楊恭仁也不知道會生什麼。

他只曉得,裴矩作為竇建德近臣,曾經為大隋重臣的他,心意左右搖擺,對竇建德有多少忠誠可言呢?

如果他殺了劉斌,許就要成眾矢之的……

典型的比較狠毒的離間之計,有些想當然的地方,可若是出自熟知河北情形的楊恭仁之口,便要可行的多了。

其實呢,此時天下群雄都有著這樣的缺點可供人攻擊,只是大家互相提防,不知內情之下,就很難達到效果而已。

比如說李唐就曾派使者密會洛陽的裴仁基等人,最終鬧出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叛亂。

而李破這里也是一樣,若非李破用一場場的軍事勝利壓制住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說不定一些晉地門閥為求富貴或者其他什麼,就敢在旁人挑撥之下,給李破添些亂子呢。

內奸比外敵更為可怕的道理大家都明白,獨孤懷恩是怎麼死的?那樣一個名門子弟還不是因為李破的一封書信就送了性命?

所以說啊,亂世中人千萬別以為自己有多聰明,殺人不見血的招數用出來,死的大多都是這樣自以為很聰明的家伙。

而竇建德那里的人來歷很雜,加上許多拳腳刀槍比腦筋動的更快的草根兒,也就更易為人所乘。

這個時候,楊恭仁可沒顧忌裴矩剛送過他人情什麼的,為了自家富貴,裴矩死不死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李破咋了咋嘴,心說,要真能如你所說,那老竇不會就此被人給宰了吧?

李破終于露出八顆牙齒笑了出來,當然了,這也顯示出了他的心情並不算美好,竇建德有多倒霉不知道,可眼前這個楊氏子用著可要小心一些了。

哪天他要是跑去了李唐,是不是也會將他李破賣個好價錢呢?那根本不用想,一定會的……

門閥子弟啊,才干者多,但忠誠度卻是個大問題。

當然了,這麼多年過去,李破早已變得麻木了起來,你想讓門閥子弟終于國家,終于民族,乖乖,你沒吃錯藥吧?還是會一千年之後去玩吧,這里挺危險的,一點也不適合你……

實際上,楊恭仁的才干並不在于這些陰謀詭計上,他對一個政治集團的運作了若指掌,還曾治理過甘涼那樣的地方,政績上佳,那可是地道的西北,各族混雜之地,局面要比代州復雜的多。

他在那里卻有賢名傳出,沾了弘農楊氏的光兒是肯定了,可若無真才實學,也萬萬做不到這一點。

而他主要的任職經歷是在吏部,瞧瞧宇文化及和竇建德給他的官職就知道,他在吏部任上做的很稱職。

而李破缺少的就是這樣的人才,熟知政務,拿來就能上手,至于現在出的這些主意,說的這些話,其實都不算什麼,比起裴矩那樣的老狐狸,他還差的遠呢。

至此,李破也不再矯情,舉杯道︰「恭仁智計無雙,深得吾心,你且安心住下,待我稱王之後,定有重任相托。」

楊氏兄弟欣然舉杯相謝……成了,弘農楊氏中人,不怕沒官兒做,怕的是辱沒了父祖名聲而已。

實際上,他們雖為皇族,可他們這一支的心態跟普通皇族不太一樣,更像臣下一些,因為他們算是皇室遠親,血脈上比李氏,竇氏這些外戚都還要差一些呢。

楊恭仁有意的肯定是吏部的職位了,他只是不知道,這位的心胸度量如何,能不能容他這個新來之人施展才干,若是不成,也只能看看還有沒有出使外間的機會了。

席間,楊恭仁終于試探了起來,「主公容稟,臣與皇後有舊,主公可能容臣前去行宮拜見一番?」

李破毫不猶豫的點頭道︰「正應如此,皇後娘娘獨居于行宮之中,故舊稀少,住的久了,難免寂寥,你們兄弟皆乃皇後親戚,日後來往只要謹慎一些,不需特意稟報于我。」

這話里什麼意思,楊恭仁一听便明了于心,人家是在說皇後過的是清靜日子,咱可沒去打擾什麼,你們兄弟是皇親不假,可那是前隋的事情,兩個大男人老是入宮見個寡婦,那可不成,最好還是少見為妙。

楊恭仁趕緊稱謝,更有了心安的感覺,若此人也有染指皇後之心,那他們兩兄弟是要臉皮呢,還是要官位?那可就是一個比較艱難的選擇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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