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8章竇氏(四)

竇誕虛弱的笑了笑,抓住妻子作惡的手,「奄奄一息」的道︰「回京已有數日,你怎的不來迎我?」

李秀英甩手板臉,「下堂之婦,怎敢出去丟人現眼?」

竇誕在她面前向來弱勢,雖然不至于像房玄齡一樣畏妻如虎,可事事容讓總是免不了的,如今仕途不順,家里人也靠不住,又病的要死要活,真的是來到了人生谷底。

看著妻子憔悴不少的樣子,竇誕不由悲從中來,許是之前在宮中哭了一鼻子,也習慣了,金豆子說掉就掉了下來。

「我與二娘相伴至今,從不曾相負,如今落魄至此,兄弟欺辱,家人離散,二娘也要棄我而去乎?若是那般,我也不攔你……」

說到這里,哽咽難言,泣不成聲,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樣子……要是被李破見了,不定怎麼笑話他呢。

李秀英本是一肚子的火氣……她不曉得竇誕已經回京,不然定要前去衛所先見上一面,當面問個明白。

乍一听到竇誕病重,心中惶急之下,連孩子都沒帶就先趕了過來,到了這里問了大夫才曉得丈夫病情是重了些,可總歸是死不了的,養上些日子也就好了。

到此心中惱怒就不用提了,這一年來的擔憂,傷心,恐懼等等負面情緒在這一刻好像都需要發泄出來,真想一刀下去宰了這廝一了百了。

不過當見了丈夫這番狼狽模樣,火氣不知不覺間便已消了大半,抬手狠狠給了丈夫幾下,便撲到丈夫懷中大哭起來。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他們兩個卻是同命相連,飛都不知道要飛去哪的那種。

竇誕到底正在病中,情緒激越之下,跟妻子勉強嘀嘀咕咕的說了兩句,估計也不太清楚自己說的是什麼,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李秀英哭了一場,心情平復許多,曉得丈夫並無休妻另娶的意思,心里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卻也不打算回去妹妹那里居住了。

公主府里都是些孤兒寡母,整日里期期艾艾的影響人的心情,遠不如待在自己府中舒服……只要別被人欺上門來……

想到這里又使勁的給了竇誕兩下子,竇誕申吟了兩聲也沒醒過來,李二娘看他那死樣子血壓都高了不少,咬牙切齒的咒罵了幾句。

少年時她對丈夫可謂是敬慕非常,結親之後也很歡喜,可後來就不成了,丈夫常年在外,總是見不到丈夫影子的日子過的非常寂寞。

竇誕入蜀任職一去就是數載,她在竇氏主宅中住的是心煩意亂,恨不能早點離開那鬼地方。

等到李氏遭逢巨變,她也在覆巢之下,心中之棲遑那就不用說了,戰戰兢兢的觀望許久等來的卻是竇氏順手一刀,想要休她出門。

這倒霉日子過的她都不想活了,可以說李秀寧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會她連丈夫都不很指望了,想的是若無丈夫首肯,竇氏怎敢對她如此?

有時她都在想,當年去雲內時,當今皇帝好像對她還不錯,不如去求求皇帝……

好吧,李破其實沒看錯,李二娘可不是什麼安分之人……換句話說,關西人家的女兒大多都很剛強,臨到絕境時什麼事都能做的出來,生存能力不是一般的強。

竇誕可不知道自己頭頂上差點長草,又睡了半天,晚上時吃了些藥,勉強用了些粥湯,又睡了一夜。

許是挨了妻子幾下,又哭了一鼻子,放下了許多心事,第二天的時候,病情竟然好了很多,腦筋也終于轉動了起來。

催促著妻子把孩子都接回來,也跟妻子說了送兒子入宮給皇子伴讀的事情,讓李二娘分外驚喜。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觸底反彈的滋味美妙的很,李二娘想也沒想就緊著帶人去妹妹府里把兩個孩兒給帶了回來。

竇孝慈在竇氏接受了標準的貴族教育,實際上竇誕記錯了,他家孩兒今年五歲多些,並不是六歲,可也到了懂事的年紀。

經歷了這麼一場風波,孩子多少變得有些怯怯的,禮儀上倒挑不出太多的毛病來,和李破的兒子不同,人家大字已經能寫的有模有樣,詩詞也背了一堆,還能自己寫些短文什麼的。

不說有多天才,卻也很有些天資,就是……也許是母親太過強勢的緣故,性情有點偏軟,細聲細氣的樣子讓竇誕一下就想起了他家四郎。

如果是以前的話,他一定不很喜歡,關西男兒即便是出身書香世家,多數也不缺男兒氣概,表現的太過柔弱的話,很容易被兄弟姊妹欺負,也不會得父親喜歡。

可現在嘛,竇誕挺滿意,多讓皇子欺負欺負,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要是再笨些就好了,皇子才開蒙,你要是能文善武的,豈不惹皇子嫉妒?那還能有好日子過了?

總的來說,竇誕這一雙兒女都很不錯,聰明伶俐,長的也隨了竇家人,白白淨淨,有些微胖,很符合時人的審美。

竇誕雖在病中,卻還是滿意的直點頭,果然都是他竇三郎的種……

接下來的幾天,竇誕一直在叮囑兒子,到了宮中該如何跟皇子相處,對那些重臣,宮人等該如何區別對待,見到了皇帝,皇後和宮中的貴人們又該怎麼做。

事無巨細說了很多,也不管兒子能不能記得住,甚或是其願意不願意……父子之間,兒子自然要听父親的,這在當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而且皇子的伴讀肯定不是一個,最得寵的那個一定是最忠心,也最符合皇子心意的那一個,竇誕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對這些體會尤為深刻。

可惜的是他和兒子相聚日短,兒子也還幼小,體會不了太過深刻的東西,所以不能把自己所知都教給兒子,只能撿重要而淺顯的來說。

竇孝慈也是倒了霉,本來是皇帝的外孫,這會兒卻一下子成了人家的伴讀,需要去侍奉別人了,也不知能不能轉過這個彎來。

竇誕和李二娘夫婦就沒什麼,貴族人家就是這般,什麼都可以拿來當做棋子,相比一家人的富貴,其他諸如親情什麼的就都要排在後面了。

尤其是夫婦二人來到了人生中最為艱難的時刻,兒子此時已經成為了他們復起的希望之一,不容有失。

幾天下來,竇誕病情漸好,也不敢再耽擱了,便與妻子一道送了孩子到門下省,孩子要先在門下省待上幾天,一來是稍微熟悉一下宮中的事宜和氛圍,二來門下省要考較一下他的學問和品性。

這一關對于竇氏子來說並不難,他們是當今華夏大地上離中央最近的宗族之一,從小受到的教育應付起這些來應該說是游刃有余,怕的是有人從中作祟而已,那也只能認了。

若是以前幾率很小,可現在誰知道呢?

等到門下省同意了,便會送竇孝慈去宗府,學習一下皇家禮儀以及行為規範,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別一到皇子身邊就鬧出事來,被砍了腦袋。

一番流程過去才能去到皇子身邊一起讀書,就這樣中間還省略了查看你的家世,親人有無缺失什麼的,因為這是皇帝親口所允,于是便走了捷徑。

這些竇誕都熟,跟兒子也講了很多遍了,其實就是東宮選擇陪侍的流程,對于竇氏而言都不是秘密。

竇孝慈也沒哭鬧,眼圈里含著淚拜別了父親,便亦步亦趨的跟著門下省的官員走了,弄的竇誕也有點不好受,很想哭上一鼻子。

主要還是這些日子身子太虛,感情也很脆弱的緣故,不然以他在蜀中的歡實勁,跟親人離別根本不算事,而且兒子隔上些日子還能回家探望一下,那還用難受個什麼呢?

回到家中出了一身的虛汗,趕緊喝起了藥湯,可不敢再病倒了,不然吏部調令下來,一看他病骨支離的,不定就讓他在家養病了呢。

主宅那邊沒什麼動靜……實際上外間已經有了謠言,說什麼的都有,最靠譜的就是說竇氏這一支要分家了。

這還是說的好听的,難听的則是竇衍正在召集族人商量著將竇三郎趕出家門,後來人可能听的不太明白,這麼說吧,一旦成真的話,以後竇氏族譜上就沒有竇誕的名字了。

這對于普通世族子弟而言,尤其是在名譽上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竇誕其實知道,大哥竇衍正等著他回去認錯呢,怎麼認錯?先休了你的妻子再說,不然你就不是竇氏子了。

竇衍接掌門戶以來,第一次行使閥主大權就是要逼著弟弟休妻,這笑話鬧的可就大了,家族之中議論紛紛,可幫著竇誕說話的人卻沒幾個。

竇師綸根本不露面,竇正焦頭爛額中,無可無不可的,任憑竇衍行事,那竇的幾個兒子,孫子就更無所謂了。

竇靜的兩個兒子已經長成,他們就不用說了,對竇誕這個叔父意見大了去了,當年他們父親亡于並州,竇誕的表現著實不怎麼樣,看不出任何的兄弟之情。

倒是竇衍的幾個兒子對叔父頗為敬服,可他們也不敢忤逆父親,所以說竇誕在族中的處境已經非常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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