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
石城雖無春夏秋冬，卻也分寒熱兩季，只不過季節更替不太明顯，平常時候感覺不出差距。
唯有傍晚，才能察覺到不同。
周甲踱步前行，心中的躁動漸漸平復。
曾幾何時。
他極其渴望遇到同是地球來的人，畢竟在這陌生的世界，唯有那里的人，才被他潛意識里認作是同類。
才可相互取暖，排解孤寂。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漸漸變淡。
即使真的遇到了同為地球而來的人，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激動，已然下意識考慮各種取舍。
也許是經歷的太多，讓他心防加厚，不容易再信任人。
也許是故鄉，已經漸漸模糊。
故鄉？
就如鄭昌圖所言，此老一生中絕大部分世界，都生活在墟界，朋友、妻兒，乃至于仇人也在這里。
已經沒了故鄉。
墟界，才是他的根。
況且他日地球定然陷落，曾經記憶中的存在也將不復存在。
一切。
都將是嶄新。
再無，他時的模樣。
「你求的不是故人，也非故鄉，而是心安。」
臨走的時候，鄭昌圖眼帶感慨，像是在勸說周甲，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遠眺天際道︰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我心安處是吾鄉。」
「噠……」
腳步一頓，周甲抬頭看去。
「吁……」
一輛漆黑的馬車，伴隨著車夫輕揮韁繩，穩穩停在他的身旁。
車簾掀開︰
「來了。」
「幫主。」周甲朝對方拱手。
「叫師伯。」雷霸天聲音洪亮，揮手示意︰
「上車。」
「是，師伯。」
周甲應是，行上馬車。
馬車在外面看，除了大些平平無奇，內里卻別有洞天，堪比小半房間的車廂，足夠八人斜坐。
類似鵝絨的軟塌，松軟舒適。
木質小桌放在正中，上有幾碟小菜，更多的則是一壇壇美酒，壇口開啟，酒香彌漫。
雷霸天身著軟甲，手提酒壇，大口大口往肚里灌去，待到飲盡美酒，才重重放在一旁。
「爽！」
隨手抹去嘴角酒水，他笑著看來︰
「別急，等我忙完了手頭上這件事，就帶你去拿超品源質。」
「上次給你的畫，看的如何了？」
「雷法，至剛至陽，剛猛無儔，師伯竟能夠演化五行，已達生生不息之境，晚輩佩服。」周甲拱手，音帶感嘆。
「不錯！」雷霸天雙眉一挑，似乎是有些意外，點頭道︰
「別听天打五雷轟的名字這麼霸氣，但只靠霸道，是修不成的，短短幾天，你就能悟出這個道理，了不起。」
「果然，我沒有看錯人。」
他哈哈一笑，從桌下抽屜里模出一卷書冊，扔了過來。
「這是法門，你有時間嘗試練練，有什麼地方不懂的，可以來問我，當然要看我有沒有空。」
「這……」周甲遲疑了一下，隨即點頭︰
「多謝師伯。」
紫雷刀法乃小瑯島三功六法之一，也意味著是玄天盟最為頂尖的武技行列，天打五雷轟比它更強。
怕是已經不亞內門哪幾個赫赫有名的傳承。
如此功法，他自不會不動心。
雷霸天更是霸氣，此功當世僅他一人會，多傳一人就可能被人尋到弱點，卻毫不在意。
只能說。
他信任單慕華，連帶著也相信周甲。
更對自己，充滿自信。
「呼……」
馬車駛出城門，沖向山林。
拉車的馬匹輕抖毛發，四蹄生風，竟是一躍數丈，乃至短時間踏空而行，速度堪比黑鐵高手。
車廂上光暈流轉，似乎是來自費穆世界的手段，一路疾馳，竟絲毫不顯顛簸，穩如平地。
車夫駕馭馬車的手段更是了得，一路翻山越嶺，直奔遠方。
「師伯。」耳邊風聲呼嘯，馬車漸行漸遠，周甲不由皺起眉頭，放下手中的冊子道︰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會一個朋友。」雷霸天口中酒水不停，越喝人越精神，如今更是雙眼大亮，意氣昂揚︰
「一位與我糾纏了大半輩子的朋友！」
他語氣猙獰，隱泛殺意，也讓周甲下意識皺眉。
「彭！」
雷霸天重重放下酒壇，過重的力量，讓酒壇表面浮現絲絲裂縫，些許酒液從中溢出。
「那人殺了我妹妹，害了我幾個孩子，更讓我幾位結拜兄弟喪命！」
他舉起酒壇，一飲而盡，又朗笑道︰
「不過我也沒吃虧，我抓住他老婆當著很多人的面玩了一天一夜，然後又送了回去。」
「說實話，那女人很潤，可惜回去後就自殺了。」
說著，他搖頭輕嘆，面帶惋惜。
「還有他的兒子！」
「跟我不同，他兒子少得很，其中有一半被我打死打殘，活著的听到我的名字就哭，哭的時候提我的名字就不哭。」
「哈哈……」
雷霸天大笑︰
「前半輩子，他壓得我難以抬頭，後半輩子，我要他加倍償還，這就是我做人的原則！」
「周甲，你說我做的對不對？」
「我不知道。」周甲搖頭，淡然開口︰
「師伯又何必在意別人怎麼說？」
「哈哈……」雷霸天狂笑，長發飛揚，一旁的怒雷刀興奮的亂顫，絲絲電光繞身閃耀︰
「周甲，如果你不是我師弟的徒弟，我一定要把你搶過來，你實在是太多我的胃口了。」
「這幾天，你跟眉兒相處的怎麼樣？」
「雷小姐性格剛硬。」周甲開口︰
「晚輩很難入眼，不是怎麼好相處。」
「那是你手段不夠。」雷霸天雙眼一睜，大聲道︰
「女人，玩物而已，你不必跟她客氣，想上就上，以後她肯定是你的女人，這話我說的。」
「還有那裘白門、陳鶯，你想要的話可以一起收下！」
「男人，想做就去做，畏畏縮縮、磨磨蹭蹭成什麼樣子？」
「當然。」
他聲音一頓，道︰
「眉兒要做大，她畢竟是我的女兒，我要給她娘一個交代，我選的如意郎君她娘不會有意見！」
周甲啞然，無奈搖頭。
雷霸天……
確實霸氣。
他已然猜到雷霸天今夜要找的人是誰，如此緊要關頭，竟然還能痛快喝酒，心性果真了得。
「幫主！」
馬車平穩停下，車廂內幾乎感覺不到異常，車夫肅聲開口︰
「我們到了！」
「好！」
雷霸天雙眼一睜，目泛濃郁雷光，好似兩團狂暴的雷霆，隨時都處于即將爆發的邊緣。
「唰！」
怒雷刀自行彈跳，落在他的掌中。
「下車！」
*
*
*
夜。
繁星點綴。
馬車靜立高坡之上。
入眼可見，一株株高大樹木連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樹葉在夜風吹拂下，如浪潮奔涌，一刻不停。
周甲立于馬車之前，凝視身前高大魁梧的身影。
恐怖的氣息，在他的感知中好似一道沖天而起的狼煙，壓得四方天地氣機為之一滯。
更有一股狂暴的力量，在虛空中悄然匯聚。
雷霆！
虛空雖然未有變化，但圓滿境界的紫雷斧法，讓他能提前察覺那股蠢蠢欲動的威勢，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遠方。
數里開外。
另一股強悍的氣息受激上涌，好似張開獠牙的凶獸，兩人相隔數里，氣機遙遙相對。
「郭悟斷！」
雷霸天低聲喃喃︰
「你應該後悔，當年招惹了我？」
他聲音不大，卻幾乎不受空氣阻隔的影響，字字清晰傳到遠方。
「後悔？」虛空中，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回蕩︰
「郭某這一生，有太多事值得後悔，唯獨這件事從不後悔，也許有過後悔，也只後悔自己沒能早日解決你。」
「好在，今日猶未晚！」
「哈哈……」雷霸天仰天長笑︰
「姓郭的，就憑你，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處！」
「受死吧！」
音落。
一道刺目的雷霆浮現當場，天際響起滾滾悶雷，蜿蜒曲折的電光橫跨數里，轟向密林。
電光，竟僅在樹梢落下幾次，就已悍然斬落。
刀光！
雷霆！
密林夜空，陡然一亮。
粗大的雷霆撕裂虛空，斬向下方那高瘦身影。
紫雷刀法—冬雷霹靂！
郭悟斷抬頭，身材高瘦的他，在那綻放的雷霆照耀下，越發顯得渺小、柔弱，且無力。
「無畏！」
一個費穆世界的聲音，自他口中吐出。
音落的那一剎那，他眼中的猶疑、顧慮、雜念，盡數消失不見，唯有一股不屈、無畏的昂揚斗志，沖霄而起。
「錚……」
劍聲輕吟。
聲音不大，卻好似傳自九幽，低沉婉轉，讓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且不由自主朝著無盡黑暗墮去。
漆黑的劍氣，在夜色下幾乎難以分辨，劍氣如漩渦，悄無聲息把天際雷霆給包裹起來。
黑死劍！
不同于雷霸天，郭悟斷身上的傳承，較為雜亂，走的也非大林王朝傳統武者的路子。
而是融匯了其他世界的功法。
與大林王朝不同。
其他世界，在沒有墜入墟界的時候，也曾誕生過白銀強者。
即使稀少。
卻也真正有過。
如費穆世界的傳奇法師，帝利族的白衣聖者，乃至就連鮫人，也曾出現過至尊帝王。
他們的傳承，自要強過大林王朝。
黑死劍，
就是這般誕生。
在費穆世界中，有著一種特殊的族群，他們以殺戮為樂，卻不信奉死神，而是戰神。
族中流傳的劍法，有著攝魂奪魄之能。
經由與大林王朝的武技相融，創出的黑死劍，帶著股死亡之意，劍刃所指，萬物俱滅。
而九重鳳翔功，郭悟斷已經修至第七重。
修為，
黑鐵後期！
論及底蘊，他明顯要更強。
「轟……」
死意、雷霆與夜空下撞在一起，一股氣浪隨之涌現。
方圓百米，大地轟然裂開，一株株數人環抱的樹木拔地而起，煙塵如山呈圓形朝外擴張。
內里，僅有對峙的兩人。
「好！」
「好！」
雷霸天狂吼︰
「這麼多年，原來姓郭的你一直在藏拙，讓我以為你實力僅有那些，直至今日才算盡展修為。」
「如此更好，雷某也能戰個痛快！」
「哼！」
郭悟斷冷哼。
他確實一直在藏拙，讓對方以為自己不是對手，此番全力以赴，就是要一舉解決到對手。
但他也未想到，雷霸天的底蘊竟也越發雄厚。
十關神煌訣，怕是已經修至第六關。
「神火！」
低吟一聲，他雙目陡然大亮。
一絲肉眼不可見的火焰，自他識海浮現，瞬間涌現全身，熾熱的痛楚，也激發了肉身潛能。
「死！」
劍意所指，一道長約十余丈的漆黑劍氣，已然貫穿虛空。
「 啪……」
電光閃耀間，雷霸天閃身數丈，周身纏繞雷霆，刀光絢爛，斬出一道數十米的雷光。
縱橫睥睨的刀光與劍光交錯，罡勁逸散，就像是散彈槍無序掃過周遭，一排排高大的樹木接連倒下。
郭悟斷面不改色，劍光連綿不斷。
遙遙觀之，那道道漆黑劍光，好似吞噬一切的長蛇，張牙舞爪，追逐著一抹躍動電光。
時而雷霆綻放、劍光橫掃。
所過之處，山石、巨木、泥土，統統被斬斷、切碎。
兩人身影糾纏，輾轉騰挪，偌大密林，無數參天大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倒塌。
遠處。
周甲雙眼收縮，心頭發寒。
這兩人的實力，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曾一拳轟殺黑鐵高手的自信，也悄然散去。
黑鐵後期、黑鐵初期，實力相差甚遠。
就如九品與三品。
雖同為凡階，卻截然不同。
以他現今的修為，即使全力以赴，身披寶甲、激發暴力，怕也不敢靠近兩人廝殺的附近。
他們的隨手一擊，就有驚天動地的威勢。
如此恐怖之力，卻能操控入微，殺傷力凝于一點，唯有刀劍對撞之際，才會有罡勁逸散。
對于自身力量的掌控，兩人也都是宗師一般的人物。
劍光滾滾，所過之處萬物死寂。
雷霆咆哮，肆虐之地無物不破。
周甲深吸一口氣，雙目死死盯著場中，听風特質全力激發，不放過兩人廝殺的絲毫。
這等對決，以他現今的修為，幾乎難以見到。
自不可錯過。
劍氣呼嘯、刀光轟鳴，廝殺的兩人幾乎難分難解。
相較而言。
郭悟斷的劍法更加陰冷毒辣，且不乏厚重，底蘊明顯更深，似乎還有些許潛力可供挖掘。
而雷霸天。
看情況似乎已經全力以赴。
當然。
這並非雷霸天不夠強，恰恰相反，紫雷刀法在他手中簡直神乎其神，乃至能逆勢強攻。
兩人的對決，就相當于一位六品與九品的廝殺。
六品的修為明顯更弱。
但憑借一門刀法，竟絲毫不落下風，甚至絕大多數情況下，逼得對手不得不采取守勢，連連倒退。
「周甲！」
雷霸天仰天長嘯︰
「看好了！」
「天打五雷轟！」
「轟！」
「轟！」
霎時間，滾滾雷光浮現場中，斗大雷霆咆哮斬出，肆無忌憚綻放威能，狂飆的刀氣席卷八方，場中除了漫天雷霆刀光再無一物可見。
對峙的戰局，瞬間發生傾斜。
「哼！」
郭悟斷口中低哼，肉身泛起細微黑芒，一雙眼眸更是漆黑，劍光與肉身幾乎融為一體。
「彭！」
「轟……」
他瘋狂揮劍，瞬息間連斬百余次，體內勁力漸消。
但他並不為所動，以他的底蘊，還可堅持三息，而如此恐怖的爆發，雷霸天能堅持多久？
對方的修為，遠低于自己！
一息！
兩息！
感知中，四面八方盡數雷霆刀芒，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生生不息，隨著時間的推移，威能竟然不弱反增。
三息！
「啊！」
郭悟斷仰天怒吼，肉身裂開一道道縫隙，決死劍意橫掃，漆黑的劍光點向雷霆正中。
「這不可能！」
「轟！」
漫天雷霆再次一盛，無數雷霆刀光橫掃百米之遠，也把郭悟斷最後的一擊徹底碾碎。
「姓郭的，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麼嗎？」
煙塵彌漫之中，一道人影踏步行來，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怒意︰
「不是你殺了我妹妹，我兒子，這些都無所謂，雷某都可以原諒，但你讓我重傷八年！」
「八年！」
「我原本，可以成就黑鐵後期，乃至那一步的！」
「是你，毀了我的前程！」
怒吼聲中，刀光落下，人頭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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