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情非得已

一听這話,曹翊笑了起來,眼楮微微彎起,濃得似墨,又像是醞釀著春風的漩渦,明明是一個穩重成熟的大男人,竟隱隱有少年人的羞尬和無措。

「這有什麼可謝的,原本就是我對不住你。」

一個道歉一個道謝,沒完沒了了麼?辛夷覺得有趣,眼窩里也盛滿了笑的痕跡。

「曹大人喬裝前來,不會只是為了向我道歉吧?」

曹翊面皮微燥,嘴唇動了動,有些說不出口。

「是因……未經張娘子允許,曹某便擅作主張,說了一些不太體面的話,實在羞愧難當。左思右想,曹某還是決定前來,向張娘子賠個不是……」

停頓一下,他尬尬地笑著,將護在懷里的食盒放下,一個個擺在辛夷的面前。

「張娘子受累。這是曹某的心意,不要嫌棄。」

辛夷看著曹翊帶來的酒菜,忍不住笑出了聲。

「曹都指真是個奇人。」

曹翊抬頭,笑得澀然。

辛夷繼續笑道︰「您是皇親國戚,人上人。我是平民百姓,下等人,即便您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又能把您怎麼樣呢?所以,我很好奇,讓曹大人如此鄭重其事的不體面,到底是什麼?」

曹翊笑了笑,臉頰燥熱。

「曹某唐突,在官家面前,說喜歡張娘子。」

這句話很輕易就說了出來,曹翊自己都略微意外,然後趁著辛夷尚未反應,又尷尬地解釋,「張娘子莫怪,曹某出此下策,也是情非得已。」

辛夷問︰「為了救我?」

曹翊有些慶幸牢里光線昏暗,小娘子看不到他臉上的潮紅。

「說來慚愧,曹某並不盡然是為了救張娘子,而是沒有別的借口可找。若不這樣說,官家勢必生疑。懷疑曹某的動機倒也罷了,怕只怕對宮中的姐姐乃至整個曹氏家族都會生出猜忌之心……伴君如伴虎,曹某不敢賭,實在對不住張娘子了。」

他能據實相告,辛夷很是詫異。

「曹大人其實可以騙我的?為什麼不?」

「張娘子冰雪聰明,曹某不敢。」

其實,曹翊也說不明白為什麼會說實話,為什麼會如此信任眼前的女子,就像與她是認識多年的老友一般,可以從容地坦承自己不那麼體面的用心。

辛夷眉梢微微上揚,露出狡黠一笑。

「好吧,我原諒你了。那曹大人準備如何答謝我的相助之恩?」

曹翊雙手作揖,朝她深深一拜。

「張娘子放心,曹某不會讓你白白受了委屈。今日我在坤寧殿見過姐姐,她答應我從中斡旋,務必為張娘子洗清罪名……」

「不可!」辛夷斂住神色,說得嚴肅。

她太明白張曹兩家的矛盾了。

雖然曹皇後賢德,深受朝臣愛戴,即便仁宗不喜歡她,曹皇後仍然有一定的話語權。但是這件事,曹家涉足越深,越容易引來張家和皇帝的猜忌。

本就是一池渾水,如果曹皇後親自下場,只會越攪越渾。

辛夷望向猶疑不解的曹翊,黑眸淺眯,嘴角似笑非笑。

「曹大人當真想幫我,袖手旁觀便好,不用費心了,廣陵郡王一定會想法子救我出去的。」

曹翊心中一窒。

這話原本沒有什麼不對,辛夷語氣也極為委婉,但听入耳朵卻萬般不是滋味,如同大冬天被涼水澆了頭。

雄性生物間原始的競爭,興許這一刻便埋下了種子。

在後來的許多年,曹翊仍然記得這一夜的開封府大牢里,辛夷雲淡風輕地說出「廣陵郡王一定會想法子救我」時的模樣。

曹翊苦笑,清幽的目光一轉,換了話題。

「還有一事,曹某想問問張娘子。」

「曹大人請講。」

「陳儲聖到底是怎麼死的?他死前說過什麼?」

辛夷看著他,「陳太醫自己縱火燒塔,然後跳入火中。至于他為什麼這樣做,是不是為了毀滅罪證,我不敢肯定。然後,他死前對當年的滅門慘案耿耿于懷,但沒有說什麼有用的消息……」

頓了頓,她問曹翊,「曹大人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曹翊搖搖頭,「我是在想引誘我和張堯卓去藥王塔的密信,是何人所為,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

辛夷一笑,「挑撥離間?知道曹家和張家有舊怨,故意引你們相斗,漁翁得利?」

曹翊︰「听上去好似如此。可張曹兩家的矛盾,人人皆知,何須挑撥?」

「……」

辛夷覺得曹翊的話不無道理。

一場火,陳儲聖毀了藥王塔,卻留下許多疑點。

「那我就猜不出來了。」

辛夷搖搖頭,語氣輕松帶笑,可是曹翊卻無半絲笑意,表情沉郁,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辛夷眼眸一動︰「曹大人想說什麼就說吧?」

曹翊眉頭慢慢皺起,「官家給了三天時間。三日後,若是找不到有力的證據替你洗清嫌疑,官家便會依張堯卓奏請,治你的罪。」

辛夷哼聲︰「官家這是心都偏了呀。」

在後世的法律上有一個規定,叫「誰主張誰舉證」,也就是說,指證別人有罪必須出示證據,而不應該由被指證的人來自證清白。

因為證明無罪很難,但要挑人的毛病卻不要太容易。

曹翊沉默不語。

官家偏心張氏的事,又豈止這一樁?

「張娘子放心,曹某不才,但也會竭盡全力,必不教你平白受人冤枉。」

「曹大人?」辛夷看他斬釘截鐵的模樣,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曹翊微微一笑,「你吃點東西,好生歇著。我不便久留,這就要走了。」

興許是對辛夷的牢獄之災實在愧疚,轉身離去前,曹翊又突地頓步,回頭深深看了辛夷一眼。

這一眼,很深,很久。

辛夷都被他瞧得都不自在了,他才大步離去,腳步聲在空寂的牢舍里快而有力。

……

……

風雪天懶在屋里,時間好似過得很慢。

遠離汴京的狸奴莊里,燒著地龍,將寒冷阻絕在外。

一群貓奴聚在百花閣里看貓兒「踢毽子」。毽子上裝著雞的羽毛,貓兒好像有著天然的熱情,你來我往地搶奪著、玩耍著,貓奴們七嘴八舌,很是熱鬧。

傅九衢喜靜,狸奴莊里除了貓,沒有多少人。

自從羅檀被孫懷杖斃,莊子里的貓奴更是謹慎小心。金盞送回狸奴莊,就由現任的管事大丫頭碧煙親自照看,不敢讓它離開視線,當真是小祖宗般的待遇。

「九爺。」

碧煙是個瘦削高挑的丫頭,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羅檀杖斃後她病了一場,這才剛剛好起來,一張芙蓉臉病氣怏怏,但主子爺冒著風雪來狸奴莊,她不敢掉以輕心,忐忑地伺候在側。

「貓廚將金盞的膳食做好了。婢子這就端來,還是再涼片刻?」

傅九衢沒有抬頭,看著貓爬架上倒掛金鉤玩得正歡的金盞,懶聲道︰「端來吧。」

碧煙︰「是。」

兩個小貓奴用銀制的貓碗端來膳食,碧煙接過,正要抱金盞下來用膳,傅九衢就起了身。

「我來。」

碧煙微怔,看他一眼沒有說話,畢恭畢敬地將貓碗遞到傅九衢的手上,然後默默退到旁邊。

「金盞這兩日胃口大好,喜魚肉、雞鴨……」

傅九衢將食碗放好,等金盞來吃,很是耐心地撫模它的背毛,神色平靜溫柔。

碧煙察言觀色,剛剛松了口氣,就听傅九衢道︰「去把金盞的貓籠備好。」

碧煙滿是詫異,卻不敢多問。

傅九衢不會向貓奴解釋什麼,但碧煙知道,長公主向來和貓犯沖,一踫到貓就會犯病,因此廣陵郡王是絕對不會把貓帶回長公主府的,那除了狸奴莊,金盞又能帶去何處?

難不成是要送給那個姓張的婦人?

碧煙內心疑惑地猜測著,剛剛把貓籠拿過來,就見程蒼扶刀走近,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郡王。小侯爺過來了,說有急事稟報。」

傅九衢撫模金盞的手,微微一頓,面色不變地轉頭,示意碧煙過來伺候金盞,然後大步走出百花閣,徑直去了前廳的議事房。

蔡祁等在門口。

傅九衢抬了抬手,示意他進去。

二人入內,程蒼將房門合上,在門外戒備。

傅九衢道︰「何事這麼著急?」

蔡祁表情焦灼,皮膚微微發紅,顯然是頂著風雪騎快馬而來的。

「重樓,探事司得報一個不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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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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