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刺青

沒過多久,送了信還不放心,老呂夫婦又親自尋了過來。一行人為免招搖,自地道中而行,後院立時變得空空蕩蕩毫無生氣。

望著那塊因走得匆忙沒鋪好的草皮,離泓只得自己動手。

當他整理好後,忽然向天角瞧了一眼。

地下挖的那條道是直的,最短距離連接著彩華樓後院和亂葬崗。從大路上過不知要轉過多少條街、走多少彎路。

可是,從地上走的離泓偏偏比他們誰都要快得多,第一個來到正大門緊閉的據點外。

他沒有進去,也沒有理會拆了門上小孔查看來者何人的族人,只是靜靜等待誰的降臨。

白日高懸,流星飛降,落在荒野的,是位乘鶴而來的老者。

他望著離泓微微皺眉,後者卻笑了起來。

「叔父近來可好?」離泓問道,緩步走上前去。

「死妖物,誰是你叔父!」乘鶴翁躍下白鶴,借助法力微微浮起到比他高的地方,一錘狠砸在對方頭頂上。

離泓沒去躲,硬挨了他這重重一下,眨著黑白分明的眼楮道︰「仰空可是我爹。」

「小魔頭,老夫這次找你,就是想問問你爹當年葬究竟在了哪里,有沒有留下什麼物件。」乘鶴翁降至地面,發覺多年不見他竟比自己高出一個頭,趕忙向後退了退,再抬頭看他也不會那般費力。

「什麼也沒留下,」離泓說著,又指了指自己肚子,「他的遺體都被我吃了。」

「你饕餮麼,啥都要吃?」乘鶴翁怒道,「不許說笑,告訴我實話!」

「真吃了。」離泓臉上根本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

乘鶴翁撲了上去,將他按倒在地,掄圓手臂準備很揍他一頓。

「罷了,等下回時間充裕再來好好教訓你。」騎鶴老者又放開了他。

「是他讓我吃了的,說要物盡其用,不能浪費。」離泓爬起身,拍去滿身塵土,嫌棄地在面前揮手扇動著。

「他讓你吃你就吃?你是人還是動物?」見他臉上毫無懺悔,乘鶴翁又緊揪住他的領口。

離泓眼里亦現出疑惑,木訥地搖著頭道︰「我不知道。」

「畜生!妖物!完全廢了!」乘鶴翁連聲大罵感慨萬千。

「叔父大人,您怎知我尚在凡界?」離泓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從他手里掙月兌,整理衣領的同時還幫老者順了順長及胸脯的漂亮白胡子。

乘鶴翁唉聲嘆氣道︰「你雖只是個沒感情的畜生,但偏偏老司命最為看好你……見你活得這麼精神,他應該也不會再那麼擔心了。」

他雖說的是旁人,自己眼里卻也帶著絲寬慰。

「在下界本分點,最好就當自己是個凡人。別學去那歪門邪道的浮舟盡做瘋事,最後把命都搭了進去。」乘鶴翁忽然壓低了聲音囑咐道。

離泓笑了起來︰「歪門邪道?在天族眼里還有不歪門邪道的魔族?」

「听著照做,不許頂嘴!」乘鶴翁擺出了老長輩的架勢。

離泓便听話地不再反駁,看著他目光復雜地點了點頭。對方若知道他當初同浮舟在一起謀劃的一些事,不知會不會氣到瘋掉?

「老夫這次是偷偷掐準時機跑下來的,若被發現就大大的不妙了。」乘鶴翁回到白鶴身旁,輕撫著它潔白的羽毛,轉眼就同他分別了。

白鶴展翅,體型漸大,翼若垂雲,將老翁輕松馱上了背,長腿在空地上走了一圈才滑翔上天,瞬息間消失不見。

離泓回頭看了看黑漆大門,門內的族人鴉雀無聲,大氣都不敢出。

「你們,就當我未曾來過,方才也什麼都沒有看見。」他說話語氣輕飄飄的,門里諸人卻將其當做了死命令。

過了許久,亂葬崗的通道出口才轟隆隆開啟。

鬧哄哄的一大幫牛鬼蛇神男男女女鑽了出來。這些人雖說各有缺點,聚在一起卻莫名和諧。生來喜鬧的段紅燭望著圍在身邊的這些同伴,只覺得一陣暖意涌上心頭,驅散了心底對母親生死未卜的恐懼和不安。

據點大堂內早已響起了有人靠近的警報聲,听響動的密度,人還不少。

有人拆了塊磚向儀器指示的方向看去,零頭二人為老呂夫婦,知道來的不會是什麼敵人。

這對性格極其古怪的夫婦,居然與他們這些魔族相處得如魚得水,絲毫不受魔氣影響。說起來匪夷所思,就好像他們本該也魔族之人,一個不小心投錯了胎。

段紅燭被請入大堂,周邊圍著眾魔,一位年紀較大的長者作為代表,問起她母親的名字長相和其他一些比較好區分的特征。

「我娘叫丹桂,十八歲生下的我,離開時二十六歲,听說容貌同嫁人時沒有絲毫變化。」她想了半天,將這些說給長者听。

「魔族之人入凡界生活,多半會用化名,丹桂二字根本查不出什麼來。魔族壽數漫長,短短幾年也確實不會在面容上出現顯著的變化。段姑娘,能不能說些更特別的?」長者引導她再去仔細想上一想。

段紅燭坐在土墩上,身邊圍了一圈人,都在等她接著說下去。越是這種情況,她就越覺得有母親的那段記憶實在太模糊了,更加記不清什麼。

「有沒有什麼明顯的胎記或傷口?」樓雪問道。

段紅燭終于有了注意,一圈打在攤開的另一只掌心,眼神肯定道︰「她手臂有黑色刺青,是圓的,像個徽章!」

這是個明顯的線索,長者吩咐人取了筆墨,問她能否畫出個大概模樣。

段紅燭提筆,先畫了個圓圈,到里面就停了下來,半天下不了筆。

「太復雜了,又像字又像象形的畫,完全記不起來……」許久,她還是放下了筆。

丁若羽站在一旁听著,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後項。

發髻下一小把長發散著,遮住她縴細的脖子,更叫人無法看到衣領下方脊椎上的東西。

她猜測自己的刺青同浮舟身上那個一模一樣,皆為高深莫測的咒文,假作不經意地提示道︰「會不會是什麼符文?」

「有可能!」回答她的不是段紅燭,而是那位魔族長者。

他拄著拐棍,說出這三個字,就合上了眼楮,似在回想些什麼。

「老朽曾見過類似的徽章,此記號因人而異,出現在四肢和軀干的不同部位。」他蒼老沙啞的聲音慢條斯理道,邊說邊回憶著從前的經歷。

傳聞擁有此刺青的三界之人,都是魔界始君標記過的人,尋常看不出與旁人的不同之處,但此印記是刻在靈魂上的,即使以邪法操控著替換了軀殼,新的身體上亦會在原處出現同樣的印記。

丁若羽默默听他說著,終于明白浮舟身上的印記為何會同樣出現在自己身上了。

「但此記號的作用不止于此,具體為何,目前尚不得而知。」老者無可奈何道,「迄今為止幾千年來,老朽也僅見過兩人身上有此標記。」

段紅燭望著紙上的圓圈,描了描邊緣半干的墨,突然又抬起臉道︰「我娘最喜歡紅色,給我名里加了紅字,自己也喜歡著紅裙。」

樓雪嘆了口氣,哄小孩般揉了揉她腦袋道︰「紅兒不急,慢慢想,咱們有的是時間。」

難得的,段紅燭未意識到她這沒大沒小的態度。

「按理說,被始君選中,都不會是平庸之輩,日後也一定能起到某種特殊的作用……」老者仍在同其余人討論刺青標記之事。

商討了半天,段紅燭決定同老呂夫婦一起留在魔族據點中,隨時記錄下有關她娘親的事。

其余的半天族和凡人們早已快承受不住這一窩的濃烈魔氣,強憋著終于找到了出去透氣的機會,霎時間跑得連影子都不剩。

丁若羽徑直來到離泓房外。屋門半掩,她推門而入,見亮著盞燈,離泓趴在地上寫著什麼,見她進來才緩緩坐起身。

他房里連張桌子都沒有,寫東西還得趴著來。好在鋪了木板的地上被他打理得不染縴塵,進門月兌鞋是必要的程序,她也只得照做,才來到他身邊席地而坐。

「你下回可以來我房里寫,桌椅齊備,不用遭這番罪。」她望著自己乖巧地放在膝頭的雙拳道。

「好。」答應得如此干脆,倒叫她懷疑起他方才艱難的模樣是否為故作姿態,專門策劃好這出,就等著她看不慣後主動開口去提。

「你有什麼事?」他還真抱了一部分這種目的,效果達到後,態度也變得不耐煩起來。

丁若羽背轉過身,撥開散發,輕輕松開衣領,將衣衫向下拉去。

一只手按住她,離泓尷尬地咳了一聲道︰「雖說已經是夫妻了,但我歲數還小,這種事並沒到時候……」

他小?快一千六百歲的人還叫小?

即便是按照魔族的年紀來算,也快要加冠了!

她才十五歲都從沒說過這種話,他哪來的立場這般理直氣壯?

丁若羽差點被他嗆得忘了正事,理了理凌亂的思緒後方道︰「別亂七八糟地胡說,我就想問問這個刺青代表了些什麼!」

這回,離泓主動拉下了她一小截衣領,瞪著那圓形徽章似的紋路,半晌後慢悠悠贊嘆道︰「真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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