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屠鬼

喜事定在明年春夏之交,他們有十分充足的時間可以去籌備。

雞鳴時分,段紅燭醒了過來。滿屋閃爍不定的綠光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揉了揉躺得有些麻木的四肢,推開門,見到了許多熟悉的臉孔。

大家七嘴八舌一哄而上,將她圍在當中,就差拋舉起來了。

「別啊,姐姐可是病患!」段紅燭叫著阻止道。

「阿紅你試著回想一下我們相遇時的事,看看會否像呂夫人那樣有哪段記憶缺失。」樓雪扶著她還不大利索的身子急切道。

「沒缺沒缺,連上把輸的牌面都還記得清清楚楚!」段紅燭連忙回答,受不了她這親熱勁,將她往旁邊推了推。

大堂內,還有十幾名直接醉倒在席上半夢半醒的姑娘,都是醉煙樓的人。

哄鬧聲漸近,姑娘們陸續醒轉,瞧是段紅燭,都如被潑了涼水般徹底清醒過來,互相攙扶著迎上去。

錦娘頭上的花都簪歪了,搶在眾女最前頭,一把挽住段紅燭胳膊,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眉開眼笑的。

她剛想說兩句好听話道賀,驀地瞧見樓雪旁邊的丁若羽,臉上笑容立時僵住。昨晚只顧著同采卉斗詩斗酒,壓根沒注意到這最後出來的少女,到此刻才發現。

攙著段紅燭的手松開了,錦娘直直向丁若羽走去,近到咫尺方停下,驚疑不定道︰「浮舟殿下?」

丁若羽亦吃了一驚道︰「老板娘認識浮舟?」

她隨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訴對方自己只是踫巧長得像而已。

人群安靜下來,皆望著她二人。

錦娘強壓下心底的困惑,也笑著對眾人道︰「人老了就眼花,一時瞧差了。」

待一齊進入大堂後,她微顰的眉尖便一直未能放平。

看過了熱鬧,繞開穿花蝴蝶般來來回回收拾大廳的丫鬟們,丁若羽一個人回了後院。

空蕩蕩的長廊里,祿石和泠善堂而皇之地站在那交談著,絲毫不知道什麼叫擅闖民宅,也不懂得避諱他人耳目。

見丁若羽走來,兩人互相推讓著,終于祿石上前了一步,搓著手道︰「丁夫人,你帶我們去見老祖宗可好?」

丁若羽隨手一指︰「他的屋在那邊。」

「不、不是,我們知道,」祿石有點拉不下臉道,「煩請夫人一同前去。」

「你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丁若羽疑道,走在了最前。

「唉,這……不好說。」泠善走在最末,聲音小得猶如蚊子哼。

離泓的屋門一如既往地忘了上閂,輕輕一推便開,他死狗般趴在地上,睡姿亂七八糟難看至極,手里抓著本書,身下漏出另一本書角,頭上還蓋了一本。櫃子上的燈一夜未剪燭花,也不知何時滅的。

丁若羽羞愧得臉上通紅,感覺格外丟人,恨不能現場在地上挖個縫鑽進去。

「你們誰,去把他弄醒。」她甚至都不想靠近。

泠善望向祿石,後者施放出魔族太子的霸氣眼神,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推了推睡在地上的人。

離泓慢吞吞爬起來,書掉在腿上,他目光隨著下移,望著眼前突然多出來的三雙腳,冷冰冰道︰「你們都不知道進我屋前要月兌鞋?」

光潔無塵的地板上多出數只髒兮兮的腳印,看得他額上青筋直跳。

門口,有少女弱弱地道︰「那個……我沒有進門。」

離泓沒有理她,指著地上的痕跡,抬起臉分別掃了祿石和泠善一眼,語調平和道︰「擦干淨。」

兩人齊齊打了個寒噤,忙將鞋子扔出去,跪下來用自己的干淨袖子賣力地擦拭起地板來。

丁若羽看得心里直發虛,她隱約覺得離泓在魔族中就不該是個普通角色,卻不敢想他竟可以讓堂堂太子都順從到這等程度。

看著地上的印子差不多沒了,他方理齊散落的書籍,問來者所為何事。

「昨夜據點外來了個怪形怪狀的東西,一個時辰內就打敗了廢樓里的所有人,說給我們三天時間,若再找不到能與之一戰的,我們就得全部听從他的調遣。」祿石把遇上的事大概描述了一遍。

「包括太子,都根本不是他對手。」泠善在一旁插話,被對方狠瞪了眼。

離泓將書堆在身旁,拿了一本漫不經心地翻著道︰「那人是不是禿頂大腦袋,還在兩側和後邊編了三根鼠尾粗細的小辮?」

「對,正是此人!」祿石和泠善面面相覷,隨後用力點了點頭。

「他雖叫屠鬼,卻牛鬼蛇神都敢招惹。這次對你們只打不殺,看來是得到了某個人的授意。」離泓在書的一頁折了個角放下,又去拿別的書,慢悠悠道,「他就是想通過你們找到我,你們也真听話,第一時間就趕來了。」

「老祖宗難道也打不過那屠鬼?」祿石驚詫道。

「我不擅長攻擊別人。」離泓瞥了他一眼,又繼續在書上找著什麼,「你見過幾個文弱書生能提劍傷人的?」

門邊的丁若羽差點笑出聲來,趕緊捂住了嘴。

「那怎麼辦,難道以後真的要跟屠鬼混了?」祿石如坐針氈,在地上扭來扭去,躁動難安。

「他對戰斗過一次的人都再也提不來興趣,也就是說,他不會去殺你們當中的任何人……跟他混沒什麼不好。」離泓道,翻了頁紙,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不好,一點都不好!」祿石大著膽子上前按住了他的書,狹長的眼里多出了紅色的光,滿臉堅定地表決心道,「天大地大,我祿石只服老祖宗你一人!」

「服不服都沒意義,我不喜歡與人打斗。」離泓放開書,望著自己書生般的手,仍是搖頭拒絕。

祿石轉過頭來,偷偷向丁若羽使了個眼色求助。

丁若羽無奈訕笑著,踩著門邊石塊上裝飾用的苔蘚道︰「他大概是想讓你們先打入對方核心,接下來走一步看一步。」

「是這樣麼?」祿石心內那股被拋棄的怪異感覺終于消失了,面上也露出喜色來。

手掌按住的書被離泓一把奪去,還指了指門外,一言不發地趕他們走。

兩人喜笑顏開地消失在院中密道處,丁若羽走了進來,坐在他旁邊道︰「方才推測得對不對?」

「不對。」離泓扯了她頭上一根裝飾用的緞帶,系在自己剛好能束起的發上,踢開書道,「我根本就沒想那麼多。」

丁若羽呆呆地眨了眨眼楮,忽而垂下頭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心思太多?」

「你就是你,怎樣都好。」離泓說得敷衍,卻讓她寬下心來,知道沒必要去刻意改變自己。

院里的草皮又沒有整理妥當,二人相視嘆息,一同起身往外走去。

風,也越來越涼,添上了北方的寒意。

「听浮舟說,魔界尚且存活的族人都被祿石太子召集在了一起,怎麼還會出現別的入侵者?」鋪好最後一塊地,丁若羽忍不住發問。

他們走到池邊,望著水里穿梭的各類魚,離泓道︰「五百年前,始君消失的時候,就同時帶走了一大批人。這麼多人,五百年間毫無蹤跡可尋,三界都認為他們已徹底消失,卻不知暗地里發展到了何等地步?」

這與巫教一眾巫師的離奇失蹤,又會否有所關聯?

丁若羽听著听著,臉色一變道︰「那天……浮舟將晶核給我的那天,你知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她終于提出了這幾個月來最想弄清楚的問題。

「當我有意識的時候,已經逃出了幽冥殿的封印,無論是浮舟,還是挑起這場爭斗的天界聖使,都未能見到。」他從地上拈起一小撮和著草葉的土,丟進魚池里,魚兒競相爭奪,卻發現並不是餌料,最後一哄而散。

丁若羽看著那些魚,也撿了塊小石子投了進去,激起一圈圈漣漪。

「巫教當天,亦失蹤了幾十人,我怕和魔族始君的出現有關。」她輕聲道。

也許從呂夫人被奪走神識起,一些不為人知的計劃就已然開始進行。

「巫教黑曜殿中,有無剛滿二十歲之人?」離泓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片刻後,丁若羽思索著道︰「有個叫段良弓的。」

「原來是他……」離泓抄了抄池水洗去指上沾染的泥土,見丁若羽不解,微微笑道,「段紅燭的娘親在二十年前獻祭,之後會出現她的繼承者。倘若沒猜錯,正是那位段良弓。」

丁若羽憶起鄰城與段良弓戰斗後對方所說的話,一一轉述給離泓,問道︰「他說過,那人待他年底辦完事後便會解除對他所設下的限制,重新選擇下一個目標還他自由,難道並非如此?」

「十有八九會教其獻祭性命,使得下一個被標記的人出現。」離泓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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