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往昔之夢

他身處于霧氣之中,天地四方一片灰白。

迷蒙的視野中,隱約能窺見些許古樸的輪廓,外形像是上古遺留的城堡,氣質又像是新銳藝術家的造物。

似乎是極為龐大的建築群勾連在了一起,每一棟都有著直指天空的高聳尖頂,每一棟都有著與這霧氣同色的灰白外皮。

少年的腦中一片空白。

什麼都想不到,什麼都記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存在于這個地方?

迷樣的霧氣自他的雙腳下卷起,沒發出絲毫聲息,附著在了體表之上。

每一縷霧氣的纏繞都讓少年的身體變得稀薄,每一次霧氣的運轉都讓他的思維更加鈍化。

少年悄然無覺。

他只是眯起眼楮,想將這景象看得更加清晰,企圖穿過霧氣,看到全貌。

終于,他從空蕩蕩的腦海深處挖出了破碎的殘片。而這時灰白色已經腐蝕到了他的脖頸,大半個軀體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孤單的頭顱和剩下半截的右手浮在空中,分外滑稽。

「……肅……」

少年低語著什麼,將孤零零的右掌豎起,向前推出。

于是無形的力量激起,將灰白之海貫穿。他的身前出現了一道明晰的通路。在這通路兩側,迷霧滾滾涌起,撲打在不可視的壁障之上,卻又不得寸進,宛如拍打在礁石上的浪潮,只得無奈退去。

少年的身體再次凝實起來,纏繞在他身側的灰白色退去了,他邁步前行,霧氣退散比先前更快,宛如路中有只透明的可怖惡鬼,連無知亦無覺的它們也被駭得退避。

他終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正站在無比寬闊的開闊地中央,腳下踩著紅磚鋪砌的路,一顆顆干枯扭曲的老樹從磚縫中鑽出,樹枝歪歪斜斜地連成一片,罩住四周。

前方隱約的建築輪廓顯出真容。那是似生物般律動著的七座鐘樓。每一座尖頂正中都掛著巨大的鐘表,每一次指針自表盤劃過都引著建築為止顫動。

「 、 、 。」

七根秒針同時指向了6,現在的時間是23點59分30秒,還有半分鐘就將迎來這一日的終結,新一天的開始。

在看到這怪奇景象的瞬間,少年也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記憶。

他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叫做公孫策,他是與友人一同前來的……

被灰霧侵蝕的碎片在公孫策的腦中一個接一個亮起。他想起了這災厄的來龍去脈,因記憶的內容緊張的幾乎要顫抖。

快要來不及了。

只有半分鐘了,只有半分鐘了!

「——!」

剎那間地動天搖,朦朧之中有光芒綻放。

頂天立地的巨物自鐘樓群後站起,它的身材相較建築更為高大,它的發出的光輝令這迷霧也為之消融!

但光芒遮不住戰斗留下的痕跡,細看即可發現,它的威武巨軀上盡是驚悚的傷口,肅穆的面容更是被刀傷破壞成了猙獰的模樣……任誰也看得出巨人已歷經苦戰,即將崩毀了,可這不妨礙它自嶙峋的怪樹叢中起身,繼續著未完的戰斗。

巨人體型極大,動作卻迅捷的不似巨物,光輝者將拳舉起,砸向正中最大的鐘樓!

閃電般擊出的鋼拳,被七彩的屏蔽攔在了半空。

反作用力讓巨人自身向後倒去。

它的鐵軀砸落在紅磚路上,激起沖天塵埃。它的光芒暗淡了,僅剩雙眼還搖曳著虛弱的靈光。

冰冷的霧氣再度回卷,時鐘的秒鐘仍頑固地移動。

有笑聲自霧中傳來,聲如銀鈴,似乎是藏身于迷霧中的精靈也為這無用的突襲而引的發笑。

少年厭惡這笑聲。

他厭惡對他人的詆毀,他厭惡對他人努力的嘲弄。

若放在平常,他一定會將這無禮者找出,將其好好教訓一番——但現在已經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少年全力向前奔跑,他終于從迷茫中蘇醒,想起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百米的距離被瞬間跨越,少年在鐘樓前起跳,躍向最北側的鐘塔尖頂。這是最近的距離,能力作用範圍的極限。

「還沒完!」他大喊,「還沒結束!!」

他不再分心抑制霧氣,而是將手伸向廢墟中的巨人。少年將體內所有的力量壓榨般擠出,當做燃燒的薪柴讓它再一次站起。

苛責,調動精神,燃燒靈魂,若是還不夠就連心也一並交出!

大腦深處傳來的刺痛感讓他幾乎慘叫出聲,無比干涸的喉嚨卻發不出哪怕一點清晰的聲響。無力之人從鐘樓頂端滑落,無形的屏蔽也在同時破碎。霧氣再度回卷,似床幔般將他包圍,侵蝕著脆弱的精神,令心智也為之凝滯。

用不了三秒,「他」的存在就要消失了。

他會融化在這溫柔的霧中,和不久前的大家一樣,和引導他前來的騎士一樣……

和這座城市的所有人一樣。

他用了一秒鐘思考自己的遺言,發覺就算想到什麼好點子也說不出話。

于是他打算安靜地逝去。

而下一秒到來時,他感受到了疼痛的來襲。那感覺不像砸在泥地里,倒像是摔在了鋼鐵上。

是巨掌接住了少年的身軀,在擁有了新的燃料後,巨人再次從廢墟中站起!

別浪費時間,他心想。

「足夠的,阿策,相信我。」

好。

我們上。

「啊啊,上吧!給這場最後的戰斗做個了結!!」

光輝者沒浪費哪怕一秒鐘的時間。巨人揮動雙臂,射出光束,以殘缺的足部踢擊,甚至連頭槌也用上了。

不到二十秒的功夫,六座尖塔便悉數倒下。

詭異的鐘樓僅剩一座,他與巨人一同吼叫,在最後一秒到來的同時,砸向最後的鐘表!

「當……」

三根指針即將指向12,悠揚的鐘聲方才準備起頭,就被宏大的轟鳴聲壓過︰光輝者之拳正正砸中時鐘,在最後一根秒針移動過半時令其停滯!

時鐘的表面不再光結,銘刻著時光的道具在一道道裂紋的伸展中破碎。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結束了。

在鐘樓解體的瞬間,灰霧就將散去。

悠久而痛苦的戰斗終于迎來了終末。

帶著如釋重負的狂喜,帶著拯救了世界的興奮,兩人看向了鐘樓——

時鐘已被毀壞,但尖塔依舊屹立如初。

在表盤破碎的外殼下,是宛如惡意凝聚般的深沉黑暗。

黑暗中閃著一點暗淡的光,它沖出鐘表,似匕首般刺出!

「布谷~」

他們所見到的是一只木制的布谷鳥。

木雕的制作很是粗糙,並不講究,活像是手工課的學生們在臨交作業五分鐘前倉促趕出的成品︰翅膀只是大略雕出了個輪廓,根本沒做出伸展的機關;鳥嘴雕得偏平,像是只張不開嘴的鴨子;顏色更是亂七八糟,翅膀涂了黃色,身子是藍的,又頂著個紅色腦袋;這鳥有玻璃做的眼珠,偏偏卻只做了一顆,成了只目盲的報時鳥,別說討喜,簡直令人厭惡。

它的大小能勉強塞進普通的報時鐘里,可在這巨大的表盤中只像白紙上的污垢。

「布谷~」

不合時宜。

格格不入。

這不是該出現在這里的東西。

「布谷~」

那錯位與荒謬的感覺,簡直像是舞台劇中唐突登場的鋼琴師,音樂劇場里站在正中央的雜耍者,像是騎士們交鋒的角斗場中擺著張木板小床,像是隆重莊嚴的社交場上,于眾人的贊嘆聲中粉墨登場的小丑……

像是在英雄劇終結時發出的嘲笑。

光輝者揮出巨拳,發射光束,用盡了它現在所有的一切手段,但一切攻擊都未能奏效,只是穿透而去,未能干涉分毫。

他們終于意識到了。

那遲來的察覺令他們的血液冰涼刺骨,心中如墜深淵。

這感覺在過去從未出現,如今方才體會卻又能立即明白……

這難以言說的感受,叫做絕望。

「鐺——!」

震耳欲聾的鐘聲響起,惡意者的低笑加雜在其中。

大鐘的震動將木頭鳥兒的支架震斷了。

布谷鳥揮不起那雙未完成的木翼,無法飛向空中的鳥兒,只得如人般僵直地落下。

它本該落入霧中,被盡數吞噬的。可展現在少年眼前的景象卻截然相反︰朦朧的灰白色忽得散開一片,僅余極少數化作巢形將其托起。緊接著,遍布全城的霧氣螺旋扭轉,像是一場以布谷鳥為風眼的台風。

灰霧層層纏繞在木雕之上,勾勒出細密的鱗片,凝結成肥厚的尾部,細長的四肢,僅有骨架的雙翼,桶一樣膨脹的身軀,以及僅有獨眼的極小頭顱——是新的軀體,真正的軀體!那嬌小的塑像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龐大而可怖的歪曲之獸!

再不存一絲霧氣遮蔽視野,真正的天空展露在了兩人面前。

今夜滿月,月紅似血。

于一片廢墟中,怪異的生物發出哭泣般的哀嚎。

它展開無肉的雙翼,揮動干枯的翅膀,越過鐘樓的頂端,繼續向上,向上……

飛向天空。

公孫策嘗試抬起雙手。

他想要依靠自己的能力做最後一搏,盡管希望縹緲,卻也總不能坐以待斃。

這行動未能成功,單純因為人類無法操控不存在的肢體。在那生命出現的一刻,名為公孫策的個體就開始了消融。

如蠟般融化,心智也將在這過程中蕩然無存,他的兩根衣袖空空蕩蕩,在其中流動著的是粘稠的泥。

在認識到了自身的無力後,那名為絕望的情緒如爪般捏住了他所剩無幾的心。

錯了。他想,全錯了。

他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真正的敵人。

現在一切都遲了,惡人的目的已經達成。

眼前所見的是人類無從觸及的生命,是從根本上就月兌離了常識的敵人。擁有天賦的人能做出種種不可思議之行徑,可終究可以交流,能夠理解。而那東西不同,那已經月兌離了交流或是理解的範疇,自然中養育的一切事物,一切生命,一切可知之物都無法將它觸及。

那不是存在方式的差異,它與這世界的一切從起源上就不一樣,因此無敵,因此強大……

因此無可阻擋。

災害降臨了。

龍來了。

「還沒結束。」

他還有脖子麼?他不知道,或許他現在操控的是還剩些許知覺的泥。

公孫策「看」著巨人的頭,他以為對方還有辦法。

巨人一動不動。

是他者的聲音。

柔弱,而又溫柔的女聲。

明明說著很有氣勢的話,听起來卻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還沒結束……」

「所以不要放棄……」

「所以,不要死啊!」

他終于看到了,在視野邊緣處的那道金色流光。

流光的正體是位金色短發的少女。

她身披亮銀色的鎧甲,胸甲正中有淡金的花環浮雕,其臂甲、腿甲與背部各有羽翼樣式的金紋,合計六翼拱衛在圓環周遭,隨著騎士的行動而越發明亮。

她右手所握的是把厚重到不似武器的巨劍,單是粗略望去就有女孩身長的一倍有余,劍身通體銀白,正中卻有道黑色的細線,劍柄纏有血色布條,柄頭伸出三根長短不一的尖刺,像是個扭曲的十字砸在了里頭。

金發騎士僅憑自己的雙腳奔走,速度卻快得出奇,一個瞬息不到的功夫她就已超越了不得動彈的兩人,正面迎向了謎一樣的巨龍。

公孫策只來得及看見她的側臉。

從面龐兩側留下的淚水,無疑是悲傷與痛苦的證明。

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為何還要戰斗?

他發出無聲的嘶吼。

別去啊。

快回來。

你用不了那把劍。

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

發不出聲音。

沒有聲帶的話語,傳達不到少女的身旁。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那女孩流淚前行,聆听著她悲傷的啜泣。

「我不承認,我不認可……」

「我,絕不接受這樣的現實。」

騎士舉劍,指向巨龍。

「來吧,幽冥之龍!」

他听聞少女如此言說。

他看到邪龍長嘯而下。

扭曲一切的霧氣自龍口中噴出。

女孩左手的指頭躍動著,在空中勾畫出一個又一個靈動的符號,灰霧在與其解除的瞬間就隨之散去,猶如夢中的幻光。

隨即,他發覺一切都在變化,溶解的環境似乎變回了先前那樣,消散的意識像是又凝實了起來,荒涼的廢墟與整潔的城鎮,截然不同的兩方世界在他的眼前重疊,帶來前所未有的荒誕錯位感。

他想起來了。

那是與他們所用的能力相異的,另一種力量。

「屠龍術,無常法。」

承認了自己的無力,理解了所求之遙遠。

盡管如此依舊堅定前行,就算這樣也要伸出手去。

以此而築造的是虛幻空無的根基,以此而衍生的是獨一無二的妄念。

以心靈之力踏入人所不及的領域,僅為驅除天災而生的技術。

「禍相‧創界——」

憑僅此一人的執著,創造己身所求之世界。

以此成就唯一的願望。

實現將可能性跨越的奇跡。

「天輪溯回‧墜轉弧光!」

她揮動重劍,斬向月下的龍。

巨劍刺穿了邪龍噴吐的灰霧。

劍尖處迸發出十字形的星火。

那光芒溫暖,而又柔和,遮蔽了邪龍的巨軀,連血月也為之暗淡。

眼中所見的世界里唯有十字的星光。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她的聲響。

「我要讓一切……回到從前。」

……

「!」

而後,公孫策從噩夢里驚醒。

他用單手撐著額頭,大口喘著粗氣。

腦中依舊回響著某人的呼喊聲,那是夢境中尚未離去的殘響。

由于入睡前摘下了眼鏡,眼前的景象朦朧。

就像在霧中一樣。

宛如三年前的陰霾,至今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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