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糟糕的一天,每一天

任性的人是最難應付的家伙。他們自作主張,自以為是,不顧及他人感受,行跳月兌之舉只求自我滿足。任性的小孩討人嫌,而任性的大人就是把孩童的行動力放大十倍,惹人煩躁的程度放大一百倍之後的可怕生物。

「呼~~」

動畫中喊著「你這任性的家伙!」一巴掌扇過去的演出看著很夸張,可實際在現實中遭遇任性之舉時就會有更勝于此的沖動。這時的公孫策就正在與自己的煩躁**大作搏斗。他咬緊牙關忍耐,絞盡腦汁思索,終于給自己如今的尷尬處境找到了罪魁禍首:都怪嚴契。

「真舒服呀~」

那混賬就是這世間一等一任性的家伙。足足過了一天多,任他如何拜托綺羅奪命狂呼這畫家也愣是一聲不回。如果嚴契及時回話他就得以思索更嚴肅的話題,說不定能進一步得知這世界的隱秘,連帶著某個女人也會收起她那份任性去干點正經事或者直接睡覺的。所以說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毫無疑問都怪他……

嘩啦一聲,某人將溫熱的水潑了過來,隨後響起的是她的調笑。

「啊呀,你不下來泡泡嗎?」

超能力者雙手抱頭,忍無可忍地說:「別在這種時候帶著惡意挑撥我的情緒你這惡女!!」

時間是凌晨一點,穿浴袍的灰發青年背對著蒸汽彌漫的水池獨坐。他沒戴眼鏡,因為鏡片被水蒸氣搞得模湖,戴了也沒意義。溫熱的泉水呈現出漂亮的湛藍色,不時冒出氣泡,這就是新洲市知名的溫泉。從後方發出的舒適嘆聲來看,某個女人顯然對此報以好評。

為什麼他深更半夜會在溫泉池邊獨坐?那當然是因為另一個任性至極的人剛一回房間就說要泡溫泉啊!

公孫策感覺自己的腦血管都要炸了,這種連頭都不敢回的尷尬狀況對于任何一個健全的男性來說都是折磨,說好的好人有好報為什麼他折騰一天後要面臨這種災難性的狀況啊!

「小惡棍害羞了,真有趣。」

啪,腦中響起了血管炸裂的幻听。理智閥門被怒氣沖爆了。灰發青年咬牙切齒地回頭:「我警告你公孫先生我——」

時雨零背對著他,正倚在溫泉池邊。她的黑發被毛巾束起,僅余幾縷發絲搭在光滑的脖頸上。白玉般的肌膚在高溫下映出魔性的紅,湛藍色的水滴順著曲線滾落,滑到了圓潤的肩頭……

公孫策瞬間回過頭去,連想說什麼都忘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臉恐怕是有些紅的,讓那惡女看見了必被嗤笑。

時雨零側過臉來,斜眼望著某人:「你怎麼了?」

「我以前沒泡過溫泉,行了吧!你快點泡完換我!」

「哈啊?你進蒼穹之都前沒去過嗎?」

公孫策悶悶地說:「帝國不流行這個,至少我老家那邊不流行。」

這不是謊話,他真是第一次來露天溫泉。

他承認自己以前妄想過在混浴溫泉邂後美少女這樣的胡扯展開,但他在想象力最豐富的時候也沒能想到今天的發展。真要說時雨零也是美少女……美女……不能往這個方向想了,腦袋要炸了。

這句話過後,溫泉旁靜了一陣。他听到時雨零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泡溫泉。」

……也不奇怪。

時雨零小時候過得怎樣,從那夢境中就可窺一斑。相比之下,在10歲後才接觸到世界惡劣一面的他,都可稱之為十分幸福了。至少他有真正的親情,也和父母一起出去玩過。想到這里,超能力者一下子失去斗嘴的興致了。

「那你好好享受咯。」

「哈~~」時雨零打了個哈欠,「我困了,泡完就去睡覺,不會等你的。」

「好過分的家伙。」

「所以想泡就現在下來。」

「……」

說好了不準反悔不準大吵大鬧說我非禮——真的,差點就把這種丟人的話說出口了。

漂亮的女孩子邀請你一起泡溫泉哎,公孫策自嘲地想,放在三年前他肯定就答應了。但他可不是任性的家伙。因為一己私欲做出失禮的行徑,這種事還是算了吧。

「無所謂,你趕緊泡完我也休息去了。」

「哦~」

身後傳來水流的聲響,時雨零好像打算換個位置。總覺得她這一聲很是不懷好意,這家伙又在想什麼歪點子……這樣想著的他,瞟見了一朵潔白的水仙。

「!」

「給我下來!」

瞬間,身體的支配權被指令的力量奪走了。這家伙居然能對他下直接指令了?!來不及思索太多,超能力者準備發動眼鏡的能力——可他這才想起,自己將眼鏡放在一旁了。大意了!公孫策在心中慘叫。怎麼能在這家伙身邊放松警惕!

在某人的高笑聲中,灰發青年跌入了池里。他頂著濕透的灰發從溫泉中爬起,緊抓著被水打濕的浴袍:「為什麼你的優越感會暴漲到這個程度?!」

「也不听听你剛才的口氣。我都以為自己在和收容船上的小鬼說話了。」黑發女子傲慢地笑著,「听著就讓人很不爽,想把你那不知所謂的堅持親手粉碎掉,看吧,自以為是的小鬼現在露出的這幅茫然的表情,看了就讓人神清氣爽啊!」

你這家伙……?

公孫策剛想怒吼,發覺時雨零已轉移到了離他五米遠的距離。她用浴巾裹著身體,只在水面上露出頭與肩膀。

……喂。

超能力者在池子邊坐下,捂著額頭說:「你自己都害羞成這樣了還硬要折磨我嗎,搞笑吧你。」

時雨零臉色一僵。「呵,你在說什麼……」

「那幾句話的功夫拉開了五米的距離怎麼想也不是從容的舉動吧!」公孫策簡直都氣笑了,「這是哪門子的同歸于盡?!」

時雨零面紅耳赤:「大姐姐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不妙。有點覺得她可愛了。要清醒啊公孫策,別被壞女人迷惑了!

「你是自由的。」

公孫策閉著眼沉下水面,打算體驗半分鐘就趕緊上岸去。

「喂,小色鬼。」

「我要翻臉了真的。」

「你就算得不到好處也會去超度那些怪東西。」

「是啊。」

時雨零很是厭煩地咂嘴。

「嘖,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無可救藥的老好人啊。」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人的性格總是由經歷與天性共同決定的,超能力者也好常人也罷,在這方面都一樣。總是遇到了重要的人,經歷了不同的事,才會有了現在的自己。

「我是個自我厭惡的家伙,很自然就變成這樣了。」

「怎麼可能。」時雨零嗤笑道,「就憑你小時候的性格?被奧魯斯那低能兒噴到心態爆炸的你?我敢斷定你到了蒼穹之都後絕對自甘墮落了一段時間,就像背著石頭的人沉溺在泥潭里一樣自然。」

「……總之我現在是老好人了。」

以這句話為收尾,超能力者結束了溫泉中的談話。

深夜,灰發青年在床鋪上閉上雙眼。他今天著實是累了。嚴契沒來通訊說不定算是件好事,至少能讓他有讓大腦休息的機會……

公孫策閉上雙眼,陷入夢鄉。臨睡前他心想,還好今日不會再有交錯的夢境。

下一個瞬間,公孫策木然地發覺,入睡後的自己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腳下是利劍般的符號,正前方是漆黑的寂相道路,沿著順序看去,是各自顯露異象的其余六相道路……他竟然又到了道路的起點,可他自己明明就沒有引動靈光!

「別告訴我昨晚那事還沒完……」公孫策痛苦地申吟道。

「該怎麼說呢,伙計?你說對了!」

公孫策瞬時寒毛直豎。他听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這聲音輕佻,口氣浮夸,不屬于他曾見過的任何一人。可最大的問題不在于這說話聲的陌生,而在于它響起的位置……

這聲音竟是在自己的心靈深處響起的!

「從里面過來有那麼點困難,再等我一會……」

他豎起耳朵,側耳聆听,確定了這聲音的來源:它來自于自身的右後方,那是荒相道路的方向!

在察覺其來路的瞬間,公孫策將耳朵一捂,頭也不回地奔向了寂相道路。隱隱約約地,他听到那人說:「嘿,別這麼沒耐心!就是聊幾句!」

開玩笑,我想不到有什麼是比和你聊天還更恐怖的事了,誰知道你會不會又是什麼王!而且還來自荒相,我可不想變成卡庫庫星人那副鬼樣!

公孫策咬緊牙關,連一聲都不敢吭,他不得不逃進寂相道路,否則他無處可藏。他默念著嚴契教導的口訣,回憶著理奈交付的筆記,從心底里祈禱兩人的教導靠譜。

道路兩旁的黑暗逐漸變幻成了比幻覺更模湖的場景,公孫策意識到師傅師姐教的法門起效了,可現在他又得去做明晰夢了!

「搞什麼!!」

時雨零將易拉罐捏扁,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今晚沒打算做夢——這對一位靈相法使來說很簡單,操縱夢境堪稱是他們的本能。可她現在為什麼會在塵土飛揚的廢墟中站著,還被味道難聞的雨淋了一頭一臉?!

她氣呼呼地踹了腳半毀的自動售貨機。櫻桃味啤酒、女乃油可樂、馬力冰茶,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飲料滾了一地。時雨零剛丟了一罐可樂。她撿起啤酒嘗了一口,暗罵一聲難喝,隨手將罐子丟了。她從這個細節中判斷出來,她又跑進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夢里。

一般的夢可不會詳細到連飲料的味道都具現出來。

小雨淅淅瀝瀝落在地上,將灰色的地面染得昏黑。天上的烏雲又黑又重,比平常時看上去要巨大的多,直讓人擁有黑雲將墜的聯想。

她正在站在半損毀的街道上,遠方傳來重火力武器開火的聲音。叮叮當當,子彈殼在地上滾落,爆炸聲、射擊聲、鈍器砸在**上的悶哼,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棟還未建好的高樓崩塌了,而後她听見了一聲似曾相識的尖叫。熾熱的火柱直通天際,一切歸于平靜。

時雨零焦慮地踏著地面。這很明顯,不是嗎?氣憤的小貓咪把遠方戰斗的人都干掉了,這除了蒼穹之都還能是哪。她又被卷進某人的夢里了!

「呀呼!」思索間,不遠處傳來喊聲,一個初中生年紀的男孩騎著摩托沖來。他穿著破舊的皮夾克,用單手摟著一個裝滿食物的紙袋,盯著滿地滾落的罐裝飲料,眼里像是要放出光來。「馬力冰茶!能量最棒!」初中生騎手以驚險的姿勢向側方壓低摩托,向罐裝飲料伸手!

「能量最棒……啊咦?」梆!一根球棒飛來,騎手栽倒在地!摩托車隨著慣性向前!「我要這個!」一個深灰色皮膚的怪人從高樓頂躍下。他撿起球棒和食物袋,把昏迷的騎手踢到一邊,跑向摩托。「摩托車好耶!」

時雨零在近距離下旁觀著這一幕,摩托車騎手與灰皮膚怪人離她不到三米,卻都像沒看見一樣忽視了她。

怪人即將坐上摩托車。「摩托車好耶……?」但是沒能夠到,怪人的身體在原地停下了,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一樣。「誰?!」沒有人應聲,怪人的身體飛到半空中,向地上砸下!「啊!」摔打一次!「啊!」摔打兩次!

一口氣摔打八次,怪人昏迷!

現在兩位不速之客都躺在地上了,腳步聲響起,一個黑發的孩童從小巷中走出。他看著比在收容船上時大了一些,面色的神色卻更加陰沉了。

小時候的公孫策用念動力從袋子里抓了一半食物,又撿起幾罐飲料,跳上了摩托車。

這時她看到某個灰發青年從街道的另一頭跑來了,他左顧右盼,像是在打量周圍的環境。

時雨零吹了聲口哨。

灰發的公孫策掃過幼時自己的背影,與她對上了視線,臉立馬綠了。

「別……」

幼時的男孩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只在原地留下逐漸消散的噪音與尾氣。時雨零雙手抱胸:「先搶食物再搶車,你好熟練啊。」

公孫策掩面申吟道:「忘了剛剛那事好嗎……」

「少廢話,跟上。」

時雨零邁步前行,超能力者苦著臉跟上。他們以常人的步速行走,卻很輕松就跟上了騎摩托車的孩童。

他們跟著黑發孩童在城市中游走,看他穿過一條又一條硝煙味彌漫的街道,在昏迷不醒的人,或是失去生命的尸體中駛過。偶爾,小時候的公孫策會主動停下,去撿一件還算干淨的衣服,或者去建築里搜刮些生存資源。

更多的時候他是被動停下的,會有三五成群的團伙前來圍攻,為了搶奪他的食物或是摩托車。這些超能力者都被他輕易解決了,雙方的戰斗力不在一個等級。他打完敵人就上路,不多說一句,也不多做一件事情。

這里簡直像是末日後的廢墟,所有人都在以不同的形式搶奪資源,看不到一點屬于現代社會的秩序。幼小的公孫策走走停停,在一個多小時後走出了這片街區,來到了一片尚在建設中的區域。

新的街區中有不少士兵在巡邏,吊機與挖掘機仍在工作,大半的建築物都尚未建成。他在「中心區第一小學」的門前暫留,打量著剛建好的操場。有不少孩子在窺探外面的景象。

小時候的公孫策沒進去,他繼續騎著摩托車漫無目的瞎走,最後在又一條無人的小巷口停下。他走進黑暗的小巷深處,用念動力刮走積水和垃圾,靠著牆坐下,拿出一個隻果。

時雨零和公孫策站在孩童身邊。雨還在下,他們沒找到傘,只找到兩件雨衣。

「這是你的另一個節點?」

「我想不是。」灰發青年憂郁地說,「這是蒼穹之都剛開放沒多久的時候,從這時期開始到三年多之後是我的一段……垃圾時間。」

「我猜猜。搶物資,大亂戰,一個人獨自生活,越加自閉,最後成了你最討厭的街頭混混。」

「我們能跳過這個話題嗎?」

時雨零看著啃隻果的小孩。這個生來多話的孩子已經奔波了快半天了,期間連一句話都沒說。他把隻果啃完了,一個人蜷縮在小巷深處,低聲哭泣。

大名鼎鼎的魔人一個人藏起來哭,要是能錄像多半能在現在的蒼穹之都炒出天價。時雨零試圖以這樣的玩笑話鼓舞自己,但情緒怎麼都高昂不起來。

公孫策尷尬地開口了:「別跟其他人提這事行嗎。」

「大姐姐我有沒品到這種地步嗎?」

「哈哈。」超能力者干巴巴地笑著,「現在這個就是節點之間的通路?」

「對,記憶碎片形成的通路。有時候兩個節點間隔得比較久,就會有這樣的夢出現,幫你順利過渡到下一個正式的明晰夢,更深切地體會自己當初的心情。」

這種夢境無需干涉,不用多做什麼,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好。

雨越下越大了,小公孫策用念動力給自己撐了把傘,兩個成年人不得不找了片屋檐躲雨。

公孫策一臉沮喪:「時雨小姐,這通路要持續多久啊。」

「我哪知道你的情況。一周、一月、一年,都有可能,看你天賦。」

大雨無窮無盡地下著。風把雨點刮得到處都是,讓遮擋的屋檐形同虛設。小時候的公孫策在小巷睡著了,灰發青年在街邊蹲下。

「這時候軌道電梯還沒建好,除蒼首區外的街區都在施工。蒼穹之都物資短缺,大家打來打去只是為了搶口吃的。」他的眼中映著灰色的雨滴,「天幕也還沒建成,所以偶爾會有極端天氣。其實也就這一段時間……很快就好。」

「你就一直這麼一個人待著。」

公孫策揉著濕漉漉的頭發。

「下雨的時候我挺希望有人在身邊,這樣我可以用念動力耍帥,給他撐傘。」

現在夢想成真了,念動力用不了了。

「傻死了。」

「是哦。」

他們不再交談。雨一直在下。

「我陪你看這麼喪氣的bad day看到現在哎。」

超能力者沒吭聲。時雨零用腳尖戳了他一下。

「還是大雨天。」

公孫策望著落雨,悶悶地開口。

「謝啦。」

「切。」

不久之後雨停了,小公孫策又開始了行動。他們旁觀著孩童在都市中穿梭,直到天明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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