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觸即發

第一‧階梯‧大瀑布最上方,飛躍了150米的水流在空中劃出富有禪意的弧線,回歸大和島的川流。位于西側的松樹上,兩位忍者正用望遠鏡觀察下方的狀況。

「山田,你是因為什麼才成為忍者的?」身材壯實的黑白裝束忍者,在確認無異常狀況後問道。他身邊的茶色裝束忍者名叫山田,不久前是在醉眼手下辦事的忍者。

「……」山田沒有回話。黑白裝束忍者頓了頓,帶著歉意說:「實際抱歉,控制者=san。之前叫習慣了,還請原諒我吧。」他在心里責怪自己,這太失禮了!就算是對著後輩,擁有忍名後也不能再用真名稱呼,這就像是在公眾場合說出對方幼時的愛稱一樣,是要被村八分的過頭行徑。

「啊,不!」控制者的聲音像如夢初醒。「不是這麼回事,自害=san。我,我是……」黑白裝束的自害注意到同伴的月復部肌肉緊繃。「太緊張了?」「……是的。」果然啊,畢竟是今天剛得到忍名的新人。自害模出一塊薄荷糖,不是忍軍特供,是便利店的便宜糖果。「吃下去會好些。」「實際感謝。」

山田含著糖果,感覺忍者‧胃痛稍微緩解了。幾秒鐘前自害=san問了什麼來著。「啊啊,成為忍者的理由嗎,那個,我小時候就很喜歡看忍者動畫,然後也想為國家奉獻力量。所以被秘密告知自己有天賦的時候就……」自害接上他的話。「也就是自然而然當上了。」山田咀嚼著這句話,不由得點頭。「是的,自然而然的。」

自害低聲笑著。「懂了。還以為是敵人的緣故。你是因為粉碎=san而感到緊張吧?」

粉碎。听到這個忍名的時候,山田的呼吸都停了一瞬。為什麼從屬于醉眼=san的他會身在此處,每日飽受胃痛折磨呢?這一定,與忍者們的談話分不開干系。

那是三天前的事情,也就是,時雨們擅自去襲擊神社的那一天……

三天前,葦原城地下。

山田拿著一疊資料,在茶室門邊站著,連氣都不敢喘一口。

山田是一名千鍛級忍者,雖然還未獲得正式的忍名,但也有了通神境的無常法修行。他現在身處的地點,是位于巨型都市葦原地下的極密會議‧茶室。榻榻米拼成完美的正方形,組成了堪稱零島風範代表的四疊半‧空間。茶室中並無過多裝飾,僅在正對大門的牆上掛著「諸行‧無常」的書法。

何等侘寂的氛圍。一般人來到此處,都會被神秘的氣氛所影響,而不由自主地安靜,進而跪坐參禪吧。可山田的心中卻無法平靜,因為在茶室中正坐著的那位黑紅色裝束的忍者,其散發出的氛圍完全蓋過了禪意。

該怎麼形容這位忍者呢……用一目了然的方式來概括就是……

大。

巨大。

非常大。

一般而言,2米以上的壯漢就是要讓一般人仰望的高度了。可是這位忍者,其身高超越了4米,他的背影看上去有兩個相撲力士加起來那樣寬闊,手臂上,大腿上,脖子上,臉上,能望見的所有部分,都是千錘百煉的肌肉。簡直可稱為是一座肌肉的山!

山田有種預感,哪怕這位忍者不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一般的熱武器也無法傷害他的身體。不,不是預感,而是發自內心的深信,這個人一定能做到。因為他是忍軍最強的武斗派,忍軍首領,粉碎!

正坐著的粉碎簡直佔滿了茶室的一半空間,坐在他對面的醉眼本就矮小,兩相對比,活像是成年人與布女圭女圭。

巨大忍者粉碎正在沏茶,他僅是抬起手臂就讓茶室中刮起微風,使山田的忍者頭巾飄起。粉碎用手指捏著茶碗,遵守茶道禮儀放于醉眼的右手側。「請用,師傅。」他開口時像是有人動用了低音炮。

如果是以平輩論交的場合,醉眼應當先委婉地拒絕,再由粉碎勸說,而後將茶收下。先拒絕後收下的儀式里蘊含著茶道中深奧的禪意。

「我收下了。」然而矮小的忍者直接收下了,因為對面的巨漢是在以弟子的身份敬茶。在這個場合拒絕,則是真正令對方面上無光的行為。忍者職場中錯綜復雜的禮節實際繁瑣!

醉眼遵循茶道禮節,將茶器在手中旋轉。而粉碎……卻猶如不通茶道的門外漢般,拿出了一個大塑料瓶。「咕咚咕咚咕咚。」嘴角有藍色的水跡,是能量飲料!

a!旁觀的山田在心中慘叫。這個人在茶室中用塑料瓶喝能量飲料,還發出運動員般的粗俗聲音!放在一般忍者身上,這已經不是村八分能夠解決的事態了,是要斷指的啊啊啊啊!

醉眼波瀾不驚,將茶碗送至嘴邊飲用。三度飲用後在碗底剩下一點,放下茶碗。「還是老樣子,不喜歡茶道啊。」

「我實際不愛喝茶。」粉碎粗聲粗氣地說,「對您和同事要講究,我自己就不折騰這些了。」

醉眼早有所料,也無意指責對方喝飲料的舉動。禮節是為了表示敬重,著重表面儀式而忽視心意才是真正失禮。他看向在心中狂吼的山田。「山田=san。」

「是!這里是通訊忍者傳來的情報!」山田立即鞠躬,雙手分別遞出兩份文件。「辛苦了,有新消息第一時間匯報。」「請交給我!」山田維持著鞠躬的姿態離開茶室,無聲關上門,在門外大喘氣。

醉眼拆開文件,細細看過。「怎麼看,這次的敵人。」粉碎把保溫杯收起,捏著文件湊到眼前,上面記載的是時雨陵八、時雨十七與櫻舞的戰斗報告。

「實際強敵。能力的水準、狀況判斷力都很深奧。櫻舞=san不倉促開戰的判斷是正確的。」

醉眼點頭認可。「你的意見是?」

「調動最大戰力,速戰速決!」粉碎的聲音像野獸在咆哮。「我帶精銳部隊設伏迎擊。您帶編號靠前的時雨隱藏在後方,視狀況決定突襲還是車輪戰。想辦法在今夜開戰,這樣櫻舞=san可以帶著回收的時雨們從後方包抄。」他將雙拳一踫,「前後包圍,一擊必殺!」

醉眼望著徒弟認真的表情,啞然失笑。

「實際正確的判斷,粉碎=san。如果以打倒敵人為第一目標,我也會這樣想。然而山崎大人不會允許如此多的戰斗力離開葦原,維持結界重點。」

「怒怒怒!」粉碎發出摩托車引擎一樣的轟鳴。

「這樣畏頭畏尾的戰略,怎能戰勝強大的敵人?他顧慮太多了,太怕三大國了!」粉碎怒氣沖沖,「還不如讓我去把混賬時雨亙彌打成肉醬。愚蠢至極的禍軍計劃,本就應該放棄!」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醉眼嘆息,「山崎大人比誰都想擺月兌目前的處境。想讓零島擁有與巨物們平起平坐的力量啊。」

粉碎粗聲粗氣地說:「師傅,現在的處境是他自找的。這麼多年下來,把有天賦的孩童全給了時雨,那麼多天才啊!養出一堆比不上我的小怪物。給我等忍軍培養,或者送到七曜神道教導,現在創界也都該有了。什麼腦子!」

四米多高的肌肉大塊頭表現得跟大學里的憤青一樣,醉眼直嘆弟子性格一點沒變,還是看什麼都心懷怨氣。

但老人清楚,巨大忍者說話雖粗俗,看事情是很清醒的。「那時世界規模的大戰一觸即發,赤法師又出現在了瓊戈島……都是狀況判斷。」

以「緊急加強戰力」為目的的決策,在如今卻造成了戰力不足,十數年前的大決定在今日造成的影響,仿佛禍津神對人們的嘲笑。

醉眼同樣心懷憂慮。零島官方沒有創界法使,一旦禍神祭出了問題,他們又能將希望寄托在誰的身上?莫非去懇求赤法師出手嗎?現在的他們活像是在萬丈深淵上踩著鋼絲行走,下一步無論踏向何方,都是賭博……醉眼閉目,像斬斷敵人一樣將腦中的憂慮斬斷。「說回現在的狀況。粉碎=san,我必須留守葦原,第一道防線要交給你了。」

「那就我自己帶著部下在瀑布口布防,不讓他們踏進大和島一步。」粉碎的聲音在茶室中回蕩,「人手不足就靠毅力。打到我死為止。」

「不要把死掛在嘴邊。把你的性命留著護國吧。」

「我從小就想砸了零島。」巨大忍者沉悶地嘆氣,撐著榻榻米起身,腦袋差點將天花板戳出個窟窿,「我出發了。」

「想必作戰計劃已胸有成竹了。」

「是的,隨機應變。」

醉眼無奈地搖頭。「山田=san。」年輕的茶色裝束忍者在一秒後開門行禮。「請您吩咐!」

「你接下來與粉碎=san一起行動,負責制定作戰計劃,輔助戰斗。」

山田差點僵在原地,全靠在嚴酷職場中養成的條件反射行禮。「非常樂意!」

巨大忍者的聲音在茶室中回蕩。「會起效果嗎?這個新人。」醉眼的語調平緩如僧人。「山田=san的術在那個環境中實際有利,對待這樣的敵人靠蠻干是行不通的。」

粉碎=san的視線像針一樣刺在背上,鞠躬的山田拼命忍住顫抖的沖動。

「听師傅您的。走了,新人。」

明明是三天前的事情,感覺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久遠。

山田以前听過很多關于巨大忍者的傳言,比如他脾氣暴躁,性情古怪,並不忠心于武會‧軍鋒,以親手粉碎人的身體為樂趣……親自跟隨粉碎=san的這三天中,山田不得不承認他以前听到的那些傳言都是假的:真相比傳言更離譜。

粉碎=san的脾氣實際並不暴躁,他竟然采納了山田的作戰計劃(粉碎的評語是‘比我自己想的好’),還給了山田「控制者」的忍名。可唯獨有一點,讓山田怎麼都無法放下恐懼。

「自害=san。我經驗不足。」山田面巾之下的臉一片煞白。「以前,從沒見過那種……嘔……對不起。」

忍者前輩拍著他的背部。有一輛武裝押送車沿著河流開來了。

「實際都是死刑犯,見多了就好了。你看,運來了,今天我替你去吧?」

「嘔……沒,沒有問題!我馬上就回來!」山田,不,控制者咬緊牙關。忍者的天職是完成任務,就算是多不起眼的小事都必須完成。他是醉眼=san派來協助的忍者,他絕對不能給那位首領丟臉。

控制者從樹枝上躍下,在大瀑布附近,這行動實際危險,全靠他的術才能安全做到。他沉默地打開車門,穿著藍色工裝的司機拿出鑰匙。

「domo,山田=san,這是今天的份。」

其實應該叫他控制者=san了,但忍者沒有在這時糾結稱呼的余裕。「domo,押送者=san,今天也麻煩您了。」他用鑰匙打開武裝押運車的後備箱,三個穿著囚服的人被麻繩捆著,每個囚犯的頭上都戴著頭罩。

「連續殺人犯,誘拐犯,最後一個是強……x犯罪者。」司機選擇了更體面些的用詞。「請檢查。」

控制者仔細核查犯人們的身份,在做完安全檢查後之後合掌道謝,司機道別後開車離去。控制者領著死囚犯們來到那個巨大的背影之後。

「粉碎=san,今天的分量帶來了。」

巨大忍者發出機械引擎啟動時一樣的沉重聲響。

「怒。」

粉碎站到第一個犯人身前,抬起拳頭。他的巨拳比死囚的頭顱都要大。然後像用木槌擊打鼴鼠一樣,粉碎將拳砸下!

各位見過液壓機工作時的樣子嗎?山田清楚地記得,有段時間很流行用液壓機碾壓各種各樣奇怪東西的視頻,讓膠帶、南瓜、玩具車一類的東西在巨大的力量下支離破碎。現在在他眼前發生的一幕,就是將那過程加速十倍以上,應用在人體上的結果。

難以形容的奇怪響聲,接下來是巨拳砸入地面的震響。「轟!」原先的「死囚」不見了,紅色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地上只剩下一攤讓他胃里翻江倒海的物質!「轟!」巨大忍者抬起拳頭,粉碎第二個死刑犯!「轟!」之後再一次重復,將第三人粉碎!

a!控制者在心里撕心裂肺地慘叫。他第一次目睹這場面的時候吐在了面甲里。現在也強忍著嘔吐與失禁的沖動。

「怒……」

粉碎的拳上燃起黑紅色的火焰,穢物瞬間被燒干了。他將一縷火苗射向慘不忍睹的地面,很快,那三人曾存在過的痕跡就不見了,地上只有三個大坑。

「辛苦了。」巨大忍者開口,「我每天不破壞些什麼,就會很痛苦。」

控制者努力以正常的語調回應。「實際,都是該死的死刑犯。」

「對我來說都一樣,是人類就可以。」

粉碎盤腿坐下,遙望著瀑布下的神智川。「時雨靈寺的佔卜結果是?」控制者反射性地回答,「目標會在一小時後抵達。五分鐘前確認過一次,結果沒有變。」

「還有一小時。」粉碎點頭,突然問道,「你是為什麼成為忍者的?」

這時該怎麼說?忍者的理性告訴他,現在應該是向上級表露對組織忠誠的時候。然而控制者畢竟是新人,剛受了大刺激的他,下意識地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自然而然就……」

「自然而然嗎。」粉碎重復道,「實際不會是這樣,總會有契機,就像是節點。總是遇到了重要的人,經歷了許多的事,才會有現在的自己。就像無常法的修行一樣,天性與經歷共同決定。」

「您說得對。」控制者真誠地說。盡管巨大忍者很可怕,但他認為這句話是對的。

「再去檢查一次布置吧。然後休息。然後開戰。」「請交給我。」

控制者躍進瀑布檢查布置,嘔吐欲在這期間減輕了。他確認一切準備完畢後躍上松樹,與自害聊了幾句。

「自害=san,等會的戰斗……」「我知道,狀況判斷交給你了。」「啊?!」

控制者很有些惶恐。他本想拜托對方進行隨機應變。「計劃是你定的。粉碎=san也說不錯,那就由你來。」老前輩又給他一顆糖果。「我們兩個實際都不擅長動腦,加油啊。」

「……我明白了。」控制者接過糖,使勁嚼著。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望遠鏡中看到了三個人的樣貌。灰發眼鏡青年,藍發的女獵人,女高中生,站在白色快艇的船頭。就是他們!

「打開信號屏蔽器。」控制者緊張地按下按鈕,「要開始了。」

要開始了。地利,裝備,綜合實力,己方的術,對方的術。重要的是情報差,在那之上是隨機應變,然後最重要的,是堅持戰斗到最後一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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