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夢境之外

現實世界,蒼穹之都。

醫生向著蒼首區的標志性建築物走去,在帝國官員的引導下走向電梯。

醫生極少來到蒼首區與官方交涉,她的合作主要與實驗室中的白大褂們展開。因為醫生打心眼里不相信統治機構,她一向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與這龐然大物間的距離,她會配合工作,但也僅此而已。

可事件的發展往往不被個人的意志決定,當事情真正找上門來時,能選擇的就只有面對與逃避……

醫生隱約猜到了她這次是為何而來,但她心中仍有著擔憂之情。綾音在她的家中歇息,醫生衷心希望這次召見與她們的過去沒有關系。

電梯門開了,醫生走進了位于66層的辦公室。進門最先看到的是懸掛在牆上的巨幅旗幟,旗面上黑白二色的玄鳥首尾相接,似是盤旋著騰空,周圍放射出無限光彩。

一位面色和善的圓胖男人坐在永光旗下,實木桌前。他身邊的太師椅上坐著位黑衣的高大男子,手持書卷,面容刻薄。

醫生承認自己有些緊張,這應當是她此生第一次直面創界法使。

玄織君趕在她行禮前招手︰「醫生來了!別緊張,快坐吧,叫我劉主任就行了。」

「劉主任您好。」醫生將到嘴邊的一連串頭餃咽回去,依言坐下。

「醫生你好。我想你也有所耳聞,4月份的時候零島發生了一起性質特殊的事件。」劉主任以曖昧的言語描述著君主龍的消亡,「我們認為這起事件有可能會對各位超能力者的情況造成一些無法預測的影響。在眾多超能力者之中,你是情況較為特殊的幾位之一。出于對本市學生的人身安全考慮,我們希望你能配合官方做一個小調查。這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約莫十分鐘左右……不知你是否樂意配合?」

醫生驚訝于此人說話之小心。他的每一句話都打著官腔,哪怕對著她這個對里世界知根知底的人,也絕不透露一點規定之外的內容。

「我會配合官方的安保行動。」

「這就好辦多了!」劉主任笑著指向身邊的黑衣男子,「介紹一下,這位是帝國官方聘請的專家,嚴先生,他會問你幾個特殊的問題。不必顧慮,我們不會泄露你的個人隱私,放心回答就好。」

嚴先生把手頭的書卷一放,用他那細長的眼楮掃了過來,開口第一句就直指核心︰「最近都夢見什麼了?」

嚴先生的問題直指核心,醫生謹慎地選擇著回答時的用詞。

「我夢見一個藍色的人形。看不清輪廓,我感覺他是一位男性。起初僅是一抹藍色的光,但隨著夢境的深入,他的形體在逐漸變得清晰。我認為這是某個存在正與我建立聯系……」

「你認為!」嚴先生不耐煩地打斷,「你們這幫孩子怎麼都這麼喜歡胡思亂想?就不知道自我欺騙一下告訴自己這是幻覺嗎?」

醫生被這人的態度刺激的有些惱火︰「我不是公孫策。」

「嘖嘖嘖……」嚴先生的眼神像是能看破她的內心一樣,令醫生倍感不適。他突然說道︰「不應該啊,你在赤口計劃待著的時候沒學過基本常識?零島人當時怎麼教你的?」

這話一下子攥住了醫生的心髒。赤口計劃,他們果然知道。她死命掐著手指,不讓自己表現出一點驚懼。

她冷冰冰地說︰「那里沒有知識,只有折磨。」

「他X的***零島人辦的破爛事。」嚴先生破口大罵。

劉主任皺眉道︰「嚴契!這里是辦公室!」

「怎麼著,你還想幫***開月兌?」嚴契瞪眼道。

「你應當選擇合適的用詞。」劉主任義正辭嚴,「是零島的少部分激進分子,在高度緊張的國際環境的裹挾

下,狹隘的秘密戰爭思維的鼓動下發起的一場沖動、盲目、急于求成、忽略基本人權與道德底線的失敗的實驗計劃!」

嚴契夸贊道︰「可以啊胖子,罵人還是你在行。」

醫生差點笑出聲來。她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中年人的對話極大緩解了自己的緊張情緒。

嚴契敲著桌子問道︰「你現在還是明晰境,嗯?從事故發生後到現在一次都沒練過無常法?」

「沒有,我不想再接觸這門技術了。」

「你協助了白大褂們搞新型心相武裝開發。」

「那與親身修行不同。」醫生閉上眼楮,「請原諒,我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行吧。」

嚴契當真不再問了,只隨意問了幾個與夢境相關的問題,而後掏出一根毛筆。

「過來給你上個封印,省的再管不住腦子胡思亂想出事!」

醫生依言照做。嚴契隨手畫了個五芒星,墨印沒入腦中,消失不見。

「行了,忙你的去吧。」

劉主任瞪了他一眼,向醫生笑道︰「謝謝你的配合,請回吧!如無意外,近期官方不會再打攪你的生活了。」

醫生起身致謝,轉身就走。

辦公室的木門關上,劉忠武給自己倒了杯茶。

「赤口計劃……唉,一幫子缺德玩意,這小姑娘也夠倒霉的。」

嚴契搶過茶壺︰「活該都死光了!赤法師這輩子就干過這一件好事。」

「也不一定。」劉忠武若有所思,「你說會不會……」

「我當年就跟你說過,赤法師十成十是這幫弱智自己造出來的。」嚴契嗤笑道,「有用嗎?檔案早被他們毀干淨了,我當時親自去遺址走了一遭都沒找到線索。」

「現在的忍軍倒是挺配合,正好斷罪之槍在零島也幫著查查,不知道能不能有進展。」

老劉搖了搖頭,感嘆道︰「言歸正傳,你說這都什麼事啊這……怎麼龍殺得多了祂們影響還大了!你知道我昨晚夢見什麼了嗎?」

「有屁快放。」

「我昨晚夢見命運王了,我跟他聊了好一陣。」劉忠武吹著滾燙的茶水,「要說人家這麼多年是真沒白活,一點有用信息沒給我。」

「怎麼不跟他做交易?」嚴契笑道。

「我說了啊,人家不想做,擺明了要看戲!」劉忠武嘆道,「真他X的……」

「那就別廢話了。最後那兩個在哪?」

「奧提密斯家的小子輪不到咱們管,這會正趕著交接的時候,亂伸手會鬧出政治事件。巴德曼‧艾維斯現在在他手下,咱們一樣管不著。」

嚴契罵道︰「都什麼時候了還他X政治?!鼠目寸光!」

「總有人不識大體。要是全天下都是你或威爾那般清醒的人,咱們早三百年就該建成理想社會了。」劉忠武搖頭道,「奇秘界有合眾壓著,梵定界有陛下和帝都看著,暫時都翻不起風浪。現在的問題是,最活躍的荒相該怎麼辦?」

嚴契思索了一陣,將書往桌子上一拍,輕描淡寫地說︰

「我去荒相路走一趟。」

「你發什麼瘋?!」劉忠武驚愕道,「你荒相什麼境界還你去,你瘋了大家真完蛋了!」

嚴契嗤笑一聲︰「怎得,我荒相顯現連路都不能上了?」

「哦你顯現……」老劉點了點頭,緩過神來,從凳子上站起,猛得叫道,「你荒相顯現了?!」

中年畫家翹著二郎腿,大大咧咧地說道︰「你耳聾了?」

老劉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茶,仍覺得口干舌燥。

「你老實跟我交代,你

現在幾個了。」

嚴契面不改色︰「關你屁事。」

「別廢話了,快說!這是天大的事!!」劉忠武急得跳腳。

「我琢磨了一下時雨亙彌的合一術式,感覺差不多了。」嚴契輕描淡寫地說,「就這樣。」

劉忠武捂著腦袋,感覺頭昏腦漲。

「你什麼意思?你去把荒相的王者壓住……不成功你跟祂一起完蛋?」

「笑話,我可沒不惜命到這地步。我要死了天下怎麼辦?」

嚴契理直氣壯地吹著牛逼︰「我回去找老張一起壓著,祂一己之力還能在我們兩個面前掀起風浪?」

「像話嗎?叫張老師!」劉忠武氣得吹胡子瞪眼,「荒相的創界法使還有威爾,他肯定會配合你……」

「威爾要替你管蒼穹之都,不能再動。」嚴契沉吟道,「永恆王者開始向外伸手了,必須盡快看住。我就擔心這一走有人要趁機搞事。」

「秦暝來了一次,短期不會再來。赤法師心思狡詐,不敢獨自進犯。隱律主讓我那次咒得差不多了。除非是……」劉忠武搖頭,「沒證據表明無相還活著……」

「睜眼說瞎話!」嚴契不屑地罵了一聲,「我一看那惡心的滑稽劇就知道是他。時雨亙彌那時在帝都除了他還能找誰!」

劉主任止不住地嘆氣。

「我希望他死絕了,我可打不過那缺德玩意。你走沒問題,給我留一手,萬一真出事了好有個底兜著。」

「看你那慫樣!」嚴契譏笑,「拿紙來。」

劉忠武找出一張宣紙。嚴契揮筆而就,寥寥數筆就畫出了一個神情高傲的黑衣人來。他將筆尖在那人的雙眼處一點。

「靈相‧創界,三世印‧塵光錄。」

畫中人像是活了過來一般,將眼一眨,隨即模出根筆來。畫中人在畫中又畫了一張凳子,一冊書,隨即獨自坐下看書,不再言語。

嚴契抖了抖腕子︰「再來張長的!把你那好字畫都找出來!」

劉胖子一通翻找,又抖出一張長畫。但見高山流水撲面而來,飛鳥走獸點綴其中,沿溪流下行,過蒼松亂石,見山腳小鎮,期間市井喧鬧,游人神色,均是栩栩如生。

劉忠武將畫在地上鋪開︰「嚴大人,您看我這幅《早春山旅圖》成色如何啊?」

嚴契背著手一看,嘖嘖稱奇︰「真富啊,官老爺!這畫不錯,我收著了,你另換幅劣點的拿來。」

「去你的吧,快畫!」

黑衣畫家持筆在現有畫卷上涂抹,于天空之上加上日月星辰,大地之下添上黃泉九幽,畫卷周身繪霞光萬道,瑞彩千條;最後筆鋒于中央一點,顯出陰陽魚的圖樣。

「空相‧創界,兩儀印‧太極圖。」

當下,畫中千姿百態混沌一片,再也看不出一絲過去的樣貌。劉忠武小心翼翼地將畫卷好收起,樂呵呵地一拱手︰「嚴大人神功蓋世,天下無敵呀~」

「少來這套!記好了,一個印用一次。兩儀印看時機用即可,不到萬不得已,別動三世印。」

劉忠武將畫收好,憂愁道︰「什麼等級算你的萬不得已,蒼穹之災再臨?」

「差不多那意思。」嚴契收起毛筆,「你跟特工看著辦吧,我要走人了。你——」

沒等他說完,劉忠武笑眯眯地接話道︰「放心,肯定照看好你那徒弟。」

嚴契一邊在辦公室櫃子里搜刮劉忠武的茶葉,一邊笑道︰「什麼叫我徒弟?我教出來的那就是咱們太學一脈根正苗紅的嫡傳,那是你師佷!」

劉主任隨手撿起嚴契之前看那書翻了一翻,一看差點沒笑出聲︰全是備好的教案和教學筆記,還有一個

個按進度打的ˇ。

「哎呦喂我的嚴大人,您滿世界亂跑隨手教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兒來那麼多便宜師佷。不算啊,我可告訴你,不算數。」

「老張的死腦筋讓你學了個九成,愚!」

嚴契搜刮了一大袋茶葉,把那筆記抽走,吊兒郎當地推門走了。

劉忠武道了聲別,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起來,表情變得凝重。

他太了解老朋友的性格了,嚴契之前說得輕松,實則艱難。壓制永恆王者,那該是怎樣危險的偉業?哪怕是創界強者,也極有可能被那磅礡的心念同化。嚴契此番留下的後手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是無法擔保自己能趕來兜底了。

可王影已顯,不得不動。種子們已經與王者建立了聯系,更別提在全球各地潛伏著的惡性法使……如果再不下重手,後果不堪設想。

虛光之龍死後的影響開始逐漸顯露了,他們需要更多的力量。然而無常法的修行向來就伴隨著風險,讓公孫策這樣本就不穩定的戰力去修行無常法,實在難說是否是正確的抉擇……

可思來想去,考慮再多也是無用。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並相信老友的眼光了。

「責任重大啊。」

老劉憂慮地看著屋中留下的兩張畫軸。

他衷心希望永遠都用不到嚴契的後手。

離開蒼首統合辦公樓後,醫生回到了自己在同一城區的住宅。她推開房門,不出所料地發現綾音正躺在沙發上玩手機。

「小真帆,回來了~?」

快要入夏了,天氣變得炎熱,綾音只穿著內褲與背心,在沙發上踢踏著腿,像個真正的小學女生一樣。摯友這幅悠哉的神態,讓剛從蒼藍色大廈出來的醫生感到心中一定。

「回來了。綾音還在玩游戲嗎?」

醫生在沙發上坐下。綾音將手機一扔,咯咯直笑。

「綾音不玩了!這個游戲啊,是無法通關的。最終boss被設定的太強了,不管用什麼手段都看不到戰勝的希望呢……所以!」

綾音往醫生的大腿上一躺︰「要等到boss離開地圖再開始游戲,這才是正統的破解法哦!」

現在的手機游戲里,還有著這種奇怪的設計嗎?

听上去一點都沒有為玩家考慮。公孫策大概會很了解這些吧……

醫生輕柔地撫模著友人的頭發,綾音不懷好意地笑著。

「在想那個公孫策的事情。」

「沒有哦。」

「少騙人了。」綾音眯起眼楮,「這個眼神,綾音可是很熟悉的。小真帆!你終于也徹底變成無趣的女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醫生無奈地解釋道,「他是……」

綾音定定地望著她,醫生突然語塞了,過了一陣才輕聲說道。

「放不下心來的人,吧。」

「吼吼~」綾音一下下戳著她的月復部,「讓綾音也見見嘛~」

「嗯,等他醒了之後。」

說起來,公孫策也有一個月沒活躍過了。

現在的他,還在深度睡眠中嗎?

自嚴契離去後,又過了五天的時日。

在這天傍晚,早早結束了今日課程的秦芊柏,拎著書包前往了蒼首區的別墅。

自從阿策沉睡以來,這一個多月來的每天都是這樣度過。上學、放學、觀察某人的情況、習武……少了一個喋喋不休的聲音,生活變得沉靜了許多,卻也變得乏味了不少。

她覺得不單是自己這樣想。因為最近不光是綺羅,連時雨君和卡爾黛西亞也開

始時不時提起︰「他還沒醒嗎?」

誰知道阿策什麼時候才會醒呢?連嚴契走前也沒有給個準數。實際上,她覺得蘇醒的時間晚些也不要緊,這個明晰夢治療法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永遠可靠的阿策變得因恐懼而瑟瑟發抖,這是她從未想象過的荒謬景象。希望醒來之後的他,能變回平常的樣子。

大小姐放下書包,走到沉睡的公孫策身旁,仔細觀察著他的睡顏。

「……!」

她發覺公孫策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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