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這暴躁的砸門聲，張光沐放下手中的書本，整了整衣服，緩緩站起身來，抬起了房門上類似「橫閘」的簡易鎖。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粗暴地推開了。
兩名滿臉橫肉的青壯年男子出現在了張光沐的視野之中。
這兩人皮膚黝黑，神態凶狠，眼神陰鷙，擁有著高度相似的鷹鉤鼻，凶神惡煞的模樣，尋常百姓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如果是信奉「相由心生」理論的人，一看他們，就會在心里默默給出「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的評價。
見到兩人的瞬間，張光沐腦海之中就同步浮現出了劇本提示。
這劇本提示，與其說是在通過心聲的方式指引張光沐的行動，不如說是在側寫張光沐的處境，讓某些關閉了沉浸追更模式的觀眾更好地融入《天下知》的世界背景之中，提升人們的代入感。
「書生，我苗志向來敬重讀書人，祖上也曾是書香門第，若不是早些年遭了難，說不準咱現在也是同窗，一起趕考做大官去了。」
率先說話的人，是個頭較高那位，身高約有一米八七，體格精瘦，眼里毛著精光，給人一種剽悍的感覺。
顯然，苗志在這青皮兩人組之中，明顯是地位較高的那個，是帶頭大哥。
「所以……」
苗志上下打量了張光沐一番，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變成了另一幅模樣︰「這流風縣東南八鄉的房產流動，除了在官府那邊報備之外，都是要經過我們苗、湯兄弟之手的。」
「你不在這個圈子里混，一心只讀聖賢書，咱們兄弟二人也不為難你。」
「交一成的‘好處費’，咱就給你當一趟跑腿，幫你把這件事干的漂漂亮亮，保證你輕輕松松地帶著盤纏進京趕考，如何？」
這明顯是來收好處費了。
只不過，苗志覺得張光沐這個人，和自己遇到的其他書生不太一樣。
真要說哪里有區別，他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此人氣魄不俗，或許真有可能趕考成功，高中狀元，直接一飛沖天，成為人上人。
所以……
他寧願稍微虧點錢，也想要結個善緣。
別看他苗志現在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皮，被許多人視作地痞無賴，可他也是有自己追求和目標的男人！
蓄積資金，高買低賣，賺錢，成為天下豪商！
而第一步……
就是投資張光沐！
不曉得為什麼，苗志一看這少年，就感覺對方眼熟，身上那股氣勢和自信滿滿的感覺，也不是什麼窮酸書生都能有的，所以並不想太過得罪。
甚至，他還想要交好對方。
听到這話，張光沐還沒什麼反應，倒是另外一名身材敦厚的黑壯青年急了眼︰「你說錯了吧！是三成，三成啊！」
「咱們干了這一票活之後，還得給官府補貼兩成，如果只收一成好處的話，咱還得自己掏腰包去補貼虧空！」
他都快要急死了。
搞這種事情，本來就得罪人，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把名聲搞臭有為了什麼？
還不是為了那點錢！
要是連那點錢都賺不到的話，還不如去干車船腳牙行當呢！
當個屁的游俠！
又累又容易受傷，一不小心得罪了什麼大人物，或者踫到了一些凶神惡煞、性格狠戾的家伙，當時就被人家亂刀捅死了。
風險大，又不賺錢的行當，誰他媽願意去做？
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
發話的人是湯華，雖然面容凶惡，和苗志比較起來，卻明顯憨直了許多，一開口就自爆了家底︰「這樣的話，那咱還不如不干呢！」
無論哪個地方都有潛規則，湯華和苗志這一行的潛規則，就是得拿出兩成的好處費，去買通官府，美其名曰「疏通門路」。
如果只收張光沐一成的好處費，那他們這一單做完，甚至連「白干」都不如！
還得自己搭錢進去！
湯華也是真的急了，也顧不得那麼多，口不擇言，直接暴出了行業的潛規則。
「蠢蛋！」
苗志被同伴來了一波背刺之後，原本努力維持的凶相頓時繃不住了︰「讓你說話了嗎？」
「你就胡說八道！」
氣急敗壞的他，怒罵了湯華一句，順手在對方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
「是不是傻逼！」
苗志這才惱火地解釋道︰「老子都說過多少遍了！在外面辦事的時候，我說了算，別他媽問東問西！你這是在拆我台子啊！」
他現在氣急敗壞，感覺自己的本來布置好的大好局面，被這個蠢貨拖了後腿，都恨不得把湯華的親媽都給殺了。
挨了一下打的湯華，雖然感覺不怎麼痛，但也感覺面子上掛不住。
于是湯華眼楮一瞪，猶如銅鈴一般，反手就要打回去︰「去你娘的！」
見狀，苗志連忙後撤數步︰「等等！你別動手！」
「我這身板扛不住你幾巴掌！」
這個時候，苗志才意識到，自己雖然個子高，但身板不如湯華敦厚壯實，兩人真要打起來，別說面子上掛得住掛不住的問題了，對方要是真起了性子，估計給自己當場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湯華卻是喘著粗氣，如同一頭生氣的公牛一樣，梗著脖子，不管不顧地要打回來︰「不行！我吃虧了！你站著別動，讓我打一巴掌！」
這兩人的這一番互動，讓張光沐看的想笑。
身材不算高卻相當壯實的湯華轉過頭，向著張光沐發來了友好對線邀請。
「你笑啥？」
他舉著拳頭，凶神惡煞道︰「再笑，老子揍死你！」
「像你這樣的窮酸，老子能打一百個！」
他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畢竟作為青皮無賴，在街坊鄰里之間的口碑聲譽都不怎麼好，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那些讀書人了。
像張光沐這樣的書生，社會地位和未來的上升潛力，都是遠遠要超過他們的。
正因如此，湯華才想要在其他方面找回屬于自己的優越感，找到自己比對方更強的地方，通過言語將對方貶低，最好貶低到猶如泥土般輕賤。
那樣，才能顯出他的優秀，才能讓人羨慕，才能在遇到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親戚時，隨口說上一句「我三拳兩腳就把那傻子書生打的跪在地上求饒」，以表示輕蔑與不屑，顯出幾分豪氣。
對此，張光沐沒有給出明確答復。
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唇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譏嘲般的笑容。
一切盡在不言中。
哪怕張光沐一個字都沒說，卻已經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清晰地展現出來了。
——我這樣的，能打一百個？你可拉倒吧！
湯華頓時產生了一種吹牛被人當場戳穿的感覺。
「你瞧不起我！」
大家出來江湖闖蕩，都是相互給面子的。
這人不給自己面子，狠狠打他兩個嘴巴子，不過分吧？
湯華這樣想著，有點惱羞成怒，也不想著跟同伴苗志爭那一巴掌的問題了。
「老子打死你個沒爹沒媽的小東西！」
他當即舉起手就沖進漏風的小屋子里，想要打張光沐兩巴掌解解氣。
沒爹沒媽這樣的描述，並不是在辱罵。
雖說湯華經常嘴巴不干淨，見人就喜歡亂噴小賤種、婊子養的之類的話，但這次他還真就沒這樣罵張光沐。
湯華只是敘述了一個客觀事實而已。
他說的是真話。
在流風縣這地界兒，許多人都知道，張光沐從小就是個不知道自己老爹是誰的可憐蟲，小小年紀，老媽就死了。
大約，是因為在湯華的內心深處，也覺得張光沐這個從小就沒了媽的孩子，的確有幾分可憐，所以有些下不了嘴。
雖然下不去狠嘴亂罵，但直接給張光沐一個耳光解解氣，還是可以的。
他的動作速度不慢，力量也很大，非常熟練，應該是經常做這樣的事情。
可惜，張光沐早有準備，根本沒想著受湯華的氣。
當湯華沖房內，自以為是要開啟毆打固定樁模式的時候，張光沐卻已經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將他看了個通透。
0.8。
這人的帝國鍛體術水平也就是個零點八的水平，連一都不到，不能更高了。
所以腦海之中浮現的劇本提示也就沒什麼卵用了。
跟這種混人講道理，說法律？
張光沐覺得徐淺秋在這方面，還是太天真了點。
真要照著劇本提示嘰嘰歪歪，估計還沒說完兩句話，臉都要被人家湯華當場打腫了！
對付這種看上去有點橫的人，就該先用武力鎮壓，然後才能講得通道理！
面對凶神惡煞明顯是要粗的不速之客，張光沐不退反進，咧開嘴角，輕笑起來，隨手屈起左手食指與中指，拳頭虛握，輕輕擺臂。
啪！
看似只是輕輕敲在太陽穴旁邊的位置，卻直接讓湯華猛地停住動作，合上雙眼。
不痛不癢的，就是感覺有點麻。
湯華覺得自己多眨眨眼，就能恢復正常了。
「身體不錯，就是少了點教化。」
張光沐一個鋒銳如刀的眼神斬在了正想要沖上來幫忙的苗志身上，遏止住了對方的動作。
他轉過身，從容走向書桌，語氣幽幽道︰「需要多讀書明理，才能將這一身好肉用在正道上。」
雖然身材單薄，看上去瘦弱無力，典型的五體不勤型書生，但值得一提的是……
這次的導演徐淺秋居然沒有給他配置、等負面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張光沐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可以當場棄文從武，到戰場上亂殺的感覺。
沖動終究只是沖動，張光沐並沒有將其付諸實踐的打算。
在《天下知》這部戲里，大乾王朝是比較穩定的封建統治模式，通常情況下，一個皇朝處在穩定階段的時候，都是重文抑武的。
大乾雖然沒有明確地抑制武人，但文人的待遇也明顯高于後者。
所以……
走科舉考試、金榜題名的路子，在這個世界，就是堂皇大道。
「無知，也是一種弱小。」
張光沐的眸光聚焦在湯華的身體軀干上，眼角余光落在對方那仍舊高高舉起的巴掌之上，嘆了口氣。
「弱尼瑪！」
湯華氣急敗壞，覺得自己在剛才的交鋒之中丟了臉面，于是暴起發難，又一巴掌揮了過去。
面對湯華破綻百出的「攻擊」，張光沐甚至還有余力分心思考一下應對方案，然後再收攝思緒，從數十種應對方式中選擇出最省力的那種。
唰！
張光沐輕輕挪步閃身，便躲過了湯華的攻勢，順手從桌上模下一桿被磨到半禿的毛筆，反手刺在了對方的小月復之上。
噗嗤。
「呃……啊啊！」
黑狀的漢子頓時眼珠暴起，面上浮現出痛苦之色，臉部肌肉收縮的如同菊花一般。
「救……救命！我快……快死了……」
他痛苦地捂著小月復癱倒在地，身體蜷縮起來，猶如煮熟的大蝦一般，急促地呼吸著，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叫。
看著湯華雙腳無力地蹬踏著地面，像是垂死掙扎的獵物一樣，苗志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當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喪了膽氣，再與張光沐對視的時候，只能自然偏開視線，低下頭顱。
「本來我只想要好好讀書，用這陋舍與薄田換些盤纏，進京趕考。」
張光沐看著在地面上打滾哀嚎的湯華，把玩著手中的毛筆，語氣平緩道︰「你又何苦來為難人？」
「我輩讀書人，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不用擔心，我剛才是留了力氣的，沒有下狠手，痛上一陣之後，就能自然痊愈了。」
「希望你們經過這件事，能夠吸取一些教訓，受到些許教化。」
說著話，張光沐面上浮現出一抹自得的笑意︰「打救惡人，雖談不上功德無量，但也算是教化鄉鄰之舉了。」
「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只要我持之以恆，努力教化每一位見到的人，終有一日，我也可著書立說，成為行走人間的大聖大賢！」
听到這里，站在門口進退踟躕的苗志眼皮狂跳。
他看著張光沐那一副熱血上腦，滿身大義凜然的模樣，嘴唇蠕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敢發聲。
看著表面兄弟在地上滿地打滾的痛苦模樣……
真是「沒有下狠手」嗎？
感覺他都快痛苦的要死掉了啊！
臥槽！
開始吐血了都！
該不會是苦膽被扎破了吧？
古代聖賢平時閑的沒事干都喜歡這樣打救教化別人嗎？
不是吧！
苗志覺得張光沐這書生十年寒窗下來，書都讀進了狗肚子里去。
讀偏了，讀歪了！
聖賢肯定是完美無缺的，善良偉大，沒有任何人類的缺點，怎麼可能做張光沐剛才做的這種情！
苗志想要跑路，又擔心被人指指點點，說自己不講義氣，于是愣在原地，當場坐蠟。
「我，流風縣張光沐，讀書明理，就是為了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要為萬世開太平！」
「任何欺壓良善者，倘若出現在我面前……」
說著話，張光沐晃動筆桿，雙手將其握住，猛然發力震動︰「下場當如此筆！」
！
毛筆斷裂開來，變成兩半。
雖說毛筆是還算有用的道具，但……這東西是有替代性的。
後面再想辦法搞一根就行了。
至于說現在……
人前顯聖就完事了！
哪怕只是一點小小的顯聖，也是要做的！
這就是愚公移山的精神！
不能因為嫌棄它不夠大場面，就不去做。
那絕不是一名合格的顯聖人。
——張光沐是這樣想的。
當然，除了以上等因素之外，還有一點比較重要的地方……
這樣做，可以順勢「合情合理」地開啟自己在《天下知》這部劇里的金手指！
雖然在《天下知》這部電影之中，張光沐的身體底子孱弱不堪，四肢無力，但他好歹是掌握了能力的人，做到這一點還是輕而易舉的。
所以並沒有出現這邊放狠話，卻連根毛筆都折不斷的尷尬局面。
只是……
斷筆處的木茬刺破了張光沐的手掌。
雖然他單手倒負，試圖遮掩，但這個過程中，幾滴鮮血仍然落在了衣衫和粗麻腰帶之上。
而懸掛在腰帶上的一枚樸素玉佩，明明也沾染了血跡，卻在須臾之間，便又光潔如新。
見到這一幕，天空之上化身金色小團子的導演徐淺秋微微頷首。
雖說和自己的設計不太一樣，但目的達到就夠了。
奇物滴血認主，放到現實世界，就相當于dna驗證。
這項技術，玄龍帝國就有，根本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值得一提的是……
既然是dna驗證，那就不一定需要鮮血。
用功苦讀導致從頭皮上月兌落的頭發，人體新陳代謝造成的皮屑……
這些東西，其實都可以幫助劇情主角激活他唯一的保命金手指——鎮邪佩。
只不過，按照正常的劇情推演，張光沐應該是在劇情中期才掌握這東西的用法。
現在提前開啟，其實對大局並沒有影響。
畢竟……
這塊鎮邪佩，本來就是徐淺秋安排給劇情主角用來保命和增加故事玄奇色彩的道具，利用這道具在亂世之中，自保有余。
想要用鎮邪佩來做其他事情，它卻是力有不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