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臨終囑托(4000)

作者︰我怎麼可能是曹賊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當時間回到太昌九年(540年)十二月上旬的時候,宇文泰還在為入蜀而努力,高澄也正在大散關鏖戰,而入主長安,一洗三年怨恨的高歡卻歡歌宴飲,整日喝大酒。

只怪這段時間的好消息著實太多了,前線將領奪佔關隘的同時,也不斷有州郡遣使歸附,總有設宴慶賀的理由。

高歡沉浸在今日醉、明日醉、日日醉的生活中,原本就已經每況愈下的身子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十二月十一日,夏州刺史遣使來降,高歡再設酒宴,也許是來了興致,高歡酒後在高台舞槊,汗水在冬季的寒夜里被風干,罷宴後,當晚便開始高燒高熱,人也陷入昏迷。

長安城中稍有名氣的醫者被盡數捉來,卻沒有人能醫治,在眾將拔刀威逼下,有醫者才大著膽子道出實情:高王時日無多。

自身多年沉痾,而這段期間濫飲酗酒,又兼風寒入體,著實藥石難治。

眾將都亂了方寸,還好有先前從玉璧被招來的斛律金主事,他在高歡病倒時就立即命人封鎖長安城,禁止消息外泄,又派遣心月復向高澄傳遞消息。

同時逼迫醫者診治,不管能否起到效果,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可哪怕照著《傷寒雜病論》醫治施藥,卻遲遲不見醒轉,反倒是氣息越來越微弱。

十二月中旬,高澄正準備回師長安的時候,也終于得知了這一消息,來不及傷感,高澄立即規劃啟程。

八萬步騎中,除竇泰領一萬騎領鎮守隴西,五千步卒隨斛律光鎮守散關以外,高澄領高敖曹、彭樂、李遠、韋孝寬等兩萬騎先行,其余四萬五千步卒,出于謹慎考慮分為三部,每部一萬五千人分別交由尉興慶、以及貼身侍衛薛虎兒、紇奚舍樂帶領去往長安。

畢竟只是行軍,讓這三人帶著走一程而已,若真是作戰,高澄可不敢這樣安排。

高澄一路披星戴月,快馬趕至長安近郊,卻不急于進城,他派遣韋孝寬先往長安,喚慕容紹宗、劉豐、侯淵三將領麾下京畿軍出城迎接。

稍作等候後,來的卻不止三人及其部眾,還有這段時日主管長安一切事宜,騎馬出城的斛律金。

「叔父怎地親自出城相迎!」

高澄望見斛律金,趕緊策馬上前,一臉受寵若驚道。

斛律金臉上滿是焦急之色,急切道︰

「大將軍莫要再做試探了,相王已在彌留之際,你快隨我入城吧。」

他是知道高家父子臭毛病的,當年高澄主事晉陽,高歡入城前都要派與尉景先進城查探,父子倆這多疑性子直追漢末曹孟德。

高澄被斛律金說穿小心思,卻面無異樣,別看小高王年紀輕,那也是有多年演藝經驗的老戲骨了。

但一听說高歡的情況,到底還是變了臉色。

他不再多言,與斛律金並高敖曹、彭樂、慕容紹宗、侯淵、劉豐等將一齊打馬入城,身後兩萬騎與屯駐長安的京畿軍步卒如影隨形。

行至臨時居所,原來是宇文泰的舊宅,賀六渾到底是沒有搬進宮城,哪怕在東魏看來,西魏只是一個偽朝廷。

進門前,高澄還是命令高敖曹接管了宇文泰丞相府的守衛,走到高歡的院里,薛孤延、斛律平、莫多婁代文等等一眾將領都在此等候,看見高澄紛紛跪迎,人人面帶悲傷之色,甚至有人哭出聲來,但究竟有幾分傷痛,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高澄無暇理會眾將,他走到高歡臥房門外,立刻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藥味。

「阿惠?是阿惠回來了嗎?」

高歡顯然也是听見了院子里的動靜,他有氣無力的呼喚道。

高澄一個健步沖進屋里,跪在地上緊緊握住高歡伸在半空的手,哽咽道︰

「阿爺,是我,是阿惠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高歡不住地說道,他知道只要高澄回了長安,權力交接就不要出亂子。

可考慮到兒子久在洛陽,雖然在這幾年有了些與晉陽將領交往,但也不深,恐其不識忠奸,于是對高澄說道︰

「阿惠,去將斛律金喚來。」

高澄連忙應下,趕忙跑去院里把斛律金帶了進來。

高歡屏退臥房里的其余閑雜人等,當著斛律金的面對高澄叮囑道︰

「阿六敦曾與為父割心前血為誓,名為君臣,實有兄弟之義,昔日我臥病于華陰(玉璧),今日又昏厥于長安,多有賴他主持,才不致生亂,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可以完全信任他,他絕對不會辜負你。」

一旁的斛律金听得高歡這番話已經是淚流滿面。

而高澄重重點頭,轉身朝斛律金跪拜請罪道︰

「澄身負父王霸業與全家生死,不敢不小心從事,先前見疑,實乃不得已而為之,還請斛律將軍寬恕。」

斛律金哪敢受高澄如此大禮,趕緊將一把將他扶起,又看了眼已經在準備遺言高歡,不由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高歡無力起身,他扯動嘴角強笑道︰

「我還未死,阿六敦莫要急著哭,且先下去吧,我還有話要與阿惠說。」

斛律金知道高歡還有交代,當即依言告退。

眾將見斛律金進去時還只是雙眸泛紅,出來卻涕淚橫流,全都心生好奇,可卻也沒人敢在這時候瞎打听,就連彭樂都老老實實待在一旁抹眼淚。

「三年前,為父西征大敗,生死未卜,彭樂先往華陰,尋見斛律金,提及我被賀拔勝追殺,生死未卜,建議早做計較,雖然之後說是要讓眾人迎立你,但其人心思難測,你要小心提防。」(176章)

臥房中,高歡向高澄提起了彭樂,其實在那種情況下,彭樂所言並未有錯,只不過他數次背主,活月兌月兌一個小高歡的行徑,也讓賀六渾對彭樂多有提防。

其實這些事情高澄心里都清楚,但他並沒有打斷高歡,而是很認真的听著。

他知道,只有交待了所有不放心的事,高歡才能安心。

見高澄一口應下,高歡又道︰

「尉景對我有養育之恩,早些年他是做過錯事,但如今已經痛改前非,若他無罪,你莫要因陳年舊怨與他置氣,縱然有罪,也盡量留他性命。」

高澄感覺到高歡緊緊握住自己的手,看著他滿懷希冀的目光,點頭答應道︰

「阿爺請放心,只要尉景奉公守法,孩兒依舊當他是姑父。」

高歡聞言,手掌也松了力,繼續道︰

「孝先(段韶)我就不多說了,你們自小親善,他的才能你最清楚不過,你另一位姑父厙狄干是一位正直的鮮卑老公,他與敕勒老公(斛律金)你都可以完全信任。」

高澄繼續大答應下來,又听高歡說道︰

「可朱渾元與你麾下的劉豐都是從關西不遠千里,穿行絕地來投,必定不會生有二心。」

「父王請放心,孩兒既用他們,自然信任其忠。」

高歡于是決定不再提高澄麾下將領,又轉而說起了晉陽大將︰

「賀拔仁自入我麾下以來,鞍前馬後十年,從未犯錯,此人樸實,可以重用。」

賀拔仁與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岳三兄弟雖然都是出自敕勒族賀拔氏,但並無親屬關系,他是信都元從,參與一系列戰事,多有戰功。

高澄與賀拔仁交往不多,但也知曉這是後世北齊重臣,死後被追贈假黃鉞、相國、太尉、錄尚書、十二州諸軍事、朔州刺史。

能有這份身後哀榮,高澄自然不會無視了他。

高歡見高澄听得認真,于是繼續道︰

「潘樂是個有道德的人,心地善良且寬厚,他會是你很好的臂助。」

說罷又提起了自己初戀韓智輝的兄長,韓軌︰

「韓軌從小就行事魯莽,你要多加寬容。」

由于此前韓軌在瀛洲大肆貪腐,高澄看在高歡的顏面上,只懲治了其僚左府吏,對韓軌網開一面,高歡擔心自己死後,韓軌沒了庇佑,會被高澄懲處,于是特意告戒高澄。

能與韓智輝是初戀,自然也代表高歡與韓軌打小就相識,才有這句從小行事魯莽,這其中的愛護之意,感情之深,可見一斑。

高澄自然是答應得痛快,只要韓軌不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看在七弟高渙的面上,也不會虧待他那位親娘舅。

高歡再給出了斛律金、厙狄干、段韶、可朱渾元、劉豐、賀拔仁、潘樂等七名可以被重用的人員,以及尉景、韓軌兩名需要高澄善待之人,再兼提防彭樂以後,絕口不再提軍中將校,連侯景都不曾提及。

因為他相信以高澄的能力,鎮守區區荊州之地的侯景翻不了天。

說完了軍中將領,高歡又提起了高澄兩個小舅子︰

「為父出身微末,本是浮萍,幸得天柱提攜,才能嶄露頭角,受人恩惠不可忘,你務必要為天柱留存血脈,其二子,需賜免死鐵券,若非謀亂,可免十次死罪。」

這件事高澄嘴上答應下來,但他不準備照辦,為爾朱文暢與爾朱文略頒下免死鐵券只會縱容他們為惡,真等十次死罪犯完,哪還能夠悔改。

似乎說了太多話,高歡氣息越來越微弱,他氣若游離地對高澄道︰

「阿惠,讓諸將進來吧。」

高澄再次起身出屋,帶了一眾將領進來,寬敞的臥室里卻被擠得水泄不通。

在高歡的示意下,高澄坐在榻邊將他扶起,只听高歡鼓足了氣力道︰

「孤與諸君相知相識近十年,不想如今卻要先于諸君而去。」

「高王」

「相王」

眾將齊齊出聲,卻被高歡擺手阻止,只听他繼續道︰

「壽命終有盡,孤不能與諸位再攜手同行,阿惠聰慧,但畢竟年幼,孤去後,還請諸位盡心輔左,助他混一宇內,成就霸業。」

「末將誓死效忠高王!誓死效忠大將軍!」

「末將願為高氏霸業肝腦涂地、死而後已!」

「末將蒙高王厚遇,乃有今日富貴,若不思回報,與犬彘何異!」

眾將紛紛在高歡榻前表明忠心。

高歡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隨即又泛起異樣的紅暈,只听他繼續對高澄道︰

「阿惠,為父死後,你可上表天子,請減封國食邑,分賜諸將。」

高澄從來都是以公為家,即把公家的都看作自家的,當然也不會吝惜一些食邑,立即答應下來,眾將也紛紛含淚謝恩。

今日說了太多話,高歡也累了,眼皮越發沉重,他靠在高澄肩膀上,強振精神對一旁的斛律金道︰

「阿六敦,今日孤能否再听一曲《敕勒川》?」

斛律金擦干了眼眶中的淚水,動情唱道︰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高歡在斛律金的歌聲中閉上了雙眼,嘴角卻微微上揚。

也許他夢見了北疆的大草原,他在那里結識了初戀韓智輝,被其父母以出身低賤為由拒婚後,又在一次戍守城門時遇見了真定侯婁提的孫女,婁昭君。

她很大膽,才見第一面便指著他說什麼‘此人就是我的丈夫,’嚷嚷著非君不嫁,還多次讓婢女給自己送錢,催他上門下聘,真是一個愁嫁的女人。

由于這女人太過堅持,連她父母都不能反對,誰也沒想道一個罪戶出身的破落戶,居然攀上了高枝,賀六渾在懷朔鎮著實風光了一把,當初迎親回來,他還特意讓人繞道往韓家門前走一趟,就是要讓韓智輝父母好好看看自己的本事︰

你們當初瞧不起我,將智輝嫁給旁人,如今我賀六渾娶的是真定侯的孫女!

臥房中,滿屋子的哭喊聲高歡再也听不見了,他在斛律金的歌聲中安詳去世。

高澄將高歡抱緊在胸膛,淚水模湖了他的雙眼。

年少時候不知事,鬧出不少父慈子孝的笑話,然而真當高歡撒手人寰,高澄只感覺痛斷肝腸。

做了十多年父子,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真感情。

他們明明都已經約定好了,此戰過後,由高歡在長安養孫教子,自己則在洛陽統領軍政,大權獨攬,可如今卻陰陽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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