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各方反應

官家轉身回去睡覺了。

睡不著覺的人,卻也大有人在。

當朝丞相兼樞密使的史彌遠,府邸就坐落在臨安城的西邊。

在政權上那樣跋扈的一個人,他家的佔地卻並不大,雖然是位斂財高手,卻又處處以節儉示人。

此時丞相府的廳堂內,挑著長燈,已經處理過傷勢的夏震,依然跪在地上。

正位上一個微微發福的老者,半靠在太師椅上,還不時地打著哈欠,手里正拿著一張寫滿字的綢布,此人正是史彌遠。

在史彌遠的右手邊,坐著他的智囊之一薛極,也是著名的「四木三凶」中人,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

下垂手,還坐著兩個人,正是前文說到的刑部尚書趙汝述,更是宋太宗趙光義八世孫,另一位是戶部侍郎莫澤。

而在史彌遠的左側方,還坐著一人,此人黑巾蒙面,身材魁梧,花白的頭發,顯示著已是半百之人。

「都說說吧,今晚事情諸位都怎麼看?」

見眾人都默然不語,史彌遠發問了。

「恩相,以某之見,此事可大可小。」

坐在右手邊的薛極,先說話了。

「哦,會之啊,怎麼一個大法,又怎麼一個小法呢?」

史彌遠很高興,每當遇到難題,他的這幾位手下,還從來就沒令他失望過。

「恩相試想,今夜整體看來,有兩件事情。」

「一件是刺客夜闖宮闈,打傷護衛,飛刀留書。一件是嘉興一案,牽扯到刑部趙大人,和莫大人,還有呼延家的後人。」

「以某對官家的了解,此事在早朝之前,先讓夏統領給恩相帶回來,就是想‘敲山震虎’。」

「薛大人,怎麼一個‘敲山震虎’?」

坐在下垂手的,刑部尚書趙汝述發問了。

同為史彌遠的手下,也並非鐵板一塊,這位刑部尚書,平日里就看不慣薛極,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現如今,朝廷之中,百官‘只知有相而不知有君者’,多矣。」

「官家身子骨,還一向不好,雖然這幾個月看著有些起色,誰又敢肯定不是回光返照呢?」

「今晚,正巧踫上了刺客進宮,又是夏統領的護衛之責,夏統領又是恩相的人。看來,這次夏統領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其他人听薛極分析得頭頭是道,也不禁點頭。

「會之分析的有道理,不過剛才那句‘只知有相而不知有君’,今後還是少說為妙,呵呵——」

「恩相教訓的是。至于這綢布上所書案子,其實也是小事一樁,官家既然當場就讓放了此二人,那麼這就是結局。」

「既體現了官家的乾綱獨斷,也算駁了恩相的意思,更打了莫大人的臉。」

「如果一切到此為止,那麼這就是一件小事,明日早朝也就是走個過程。」

「如果恩相對夏統領的位置,或者莫大人依舊對呼延家人,不依不饒,或許此事就能釀成一場大沖突。」

不得不說,這位薛極沒能親眼所見,就單憑事後的現狀,就能分析到這種地步,的確是有兩下子。

「夏震,說說今晚那個刺客吧,正面交手你居然大敗而歸?你的武功,放到江湖上,也能勉強算上一流好手了吧?」

夏震,是史彌遠放在「皇城司」里一枚重要的棋子,武功當然不會太弱,但也不是最強的。

最強的人,當然是用來保護他自己,而不是送到皇宮里去。

「恩相,此人從頭至尾都蒙著面,不過看身形應該是一位年輕人,使一把鬼頭刀,刀法平平,就是力道極大,速度極快。」

「使刀的年輕人?先生怎麼看?」

史彌遠微微側身,對著左手邊那位蒙面老者道。

「鬼頭刀,江湖上用的人有很多,卻沒有一個稱得上高手,恐怕是對方有意如此,來掩蓋自己的身份。」

「年輕人?武功能戰勝一流境界的夏統領,這樣的年輕人,放眼整個江湖中,也不會有很多的。而老夫貌似只認識一個,卻還是自己人。」

看來,也是一個無解的問話。

「你們二位呢?明日早朝打算如何回話?」

整件事情里,史彌遠自己其實沒什麼毛病。

雖然自己也寫了個條子,讓莫澤帶給了刑部,但是他本身就是當朝的丞相,督管各部也是職責所在。

別說他讓一個戶部侍郎,送了一張條子過去,就算是讓他們家看門的小廝送過去的,代表的效力和性質也是一樣的。

刑部尚書趙汝述,也沒有太大問題,連瀆職都算不上。

如果真要去追究瀆職罪,那就只能繼續往下去追查,找到具體負責的此案卷宗的接收、審閱之人。

而趙汝述,作為刑部尚書,刑部的最高行政長官,不可能為某項具體職位的職責擔罰,頂多算是監管不力。

莫澤才算是,稍微有些麻煩的人,有點兒以權謀私的味道,但是他也只是個遞條子的人。

管教不嚴之名可以擔著,也夠不上罪,畢竟親佷子是死了,就看他自己是不是能咽下這口氣。

「恩相,明日官家提到某家時,某就出班自認監管不力,自罰俸祿吧。」

刑部尚書趙汝述先表態了。

一樁人命案,到了刑部大半年沒人理,到哪里他都說不過去。

更關鍵的是,他害怕因此事一查到底,那他那刑部就麻煩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有多少類似的案件在壓著。

「哎,好吧,恩相莫某也不再追究呼延家的人了。」

莫澤這也算打掉牙往肚里吞了,不過此件事了,莫澤的心里還是產生了一層隔閡。

讓他看到了,有可能危及到史相的,就只能犧牲自己的利益。

第二天的早朝,果然就是走了個過程。

在一派祥和的氛圍中,大家親切地,做著「批評和自我批評」。

夏震被罷免了「提點皇城司」一職,先回家養傷,傷好之後另有他任。所遺「提點皇城司」一職,暫由老太監兼任。

其所統領的部眾,則交由另一位「提點皇城司」陸乘風,進行嚴格的篩選,決定去留。

刑部尚書趙汝述,罰俸半年,令其整頓刑部,半年後要對整個刑部的案宗徹底清查。

戶部侍郎莫澤,教佷無方,令其橫行鄉里、為禍一方,念其佷已歿,不究前罪。勒令閉門思過一個月。

嘉興錢知府,尸餐其位,令其提前致仕,所留知府一職,征闢莆田人劉克莊暫代。

這項任命,令滿朝眾臣不解。

其實,官家自己也不理解,只是當他問郭默的時候,郭默隨口說了劉克莊的名字。

郭默知道劉克莊,有三個原因。

一個是這是一位詩人,而且是江湖派最大的一位詩人。

江湖詩人,時時抒發欣羨隱逸、鄙棄仕途的情緒,也經常指斥時弊,譏諷朝政,表達不與當朝者為伍的意願。

另一個是,此人一生坎坷,基層、高層都待過,歷任兩朝,一直活到八十三歲。

最重要的一點,此人受辛棄疾影響很深,也是一位愛國詩人,一生主張抗金,是文人里比較少有的抗金志士。

既然是兒子提的人選,而且現在的劉克莊三十多歲,也算年富力強。

之前也做過靖安簿、懷安縣尉、福州右司理曹、真州錄事參軍、沿江制司準遣、經司準遣等職,廣涉軍政,也算有豐富的實操經驗,且又是一時文壇名人。

官家就沒多想,直接就把劉克莊的名字寫上了。

早朝一公布,也打了各方一個措手不及。

好在劉克莊在各派眼里,只是一個文人墨客,影響不了大局。

而嘉興一地,經濟尚可,其他的也無足輕重,再加上原來的錢知府也是個不站隊的,就沒人出來反對。

最後一條,呼延家母子無罪釋放,感其祖上功勞,不使忠良之後受苦,特賜白銀千兩,錦緞百匹,良田百畝。

授男丁呼延德「守闕進勇副尉」一職,雖是武官階最末一位,卻有實打實的俸祿。

甚至將宮中所收藏的,當年「忠孝王」呼延慶所用的「丈八蛇矛槍」,一並賜給了呼延德。

這下滿朝文武又是一陣嘩然,官家今日是怎麼了?

為何對一個沒落的,武將世家的後人,給予如此大的賞賜?

猜不透就不猜唄,反正也沒影響其他人的利益。

只是當朝丞相史彌遠的眼楮里,卻似乎多了一些東西。

他沒有管升了誰,貶了誰,或者賞了誰,他在考慮官家,怎麼會有如此改變?

原來一直龜縮在皇宮里,一副得過且過的樣子,從來不關心政事,現在怎麼頻頻發號施令。

其實從上次「武舉」的事情,史彌遠就有所警覺,只是他認為只是一個「武舉」而已,大局還是在自己掌握之中。

可是從這次的事情看來,似乎自己也處于了被動地步。

失去了一個「提點皇城司」,頂上來的,是那個叫陸乘風的江湖人,好像以前還是太湖邊的一名水寇。

失去了一個嘉興知府,頂上來的,是一個小有名氣的豪放詩人。

又封了一個武官里最低階的,「守闕進勇副尉」,給了沒落的呼延家,對方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這一切,都是偶然的,還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呢?

雖然史彌遠有些疑惑,最終還是痛快地應允了,令有司用印,明發天下。

此時的劉克莊,正在廣西經略使胡槻那里充當幕僚,擔任經司準遣一職,相與唱酬,詩作足以編成集。

猛然接到聖旨,要他到嘉興出任知府,當時就蒙了。

他只是一個文人,擔任過一些基層官員,在朝中也沒有依附過什麼大人物,為何天上會掉餡餅?

沒錯,對眼前的劉克莊來講,擔任一府之長,那絕對是天大的餡餅。

「克莊啊,別想那麼多了,既然朝廷來了聖旨,我就不留你了。」

「今日愚兄就給你設宴相賀,祝賢弟前程似錦,天使大人也一起吃杯水酒,再同劉大人一起啟程吧?」

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塞到了傳旨官的手里。

「天使大人跟兩位護衛,一路辛苦,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再啟程也不晚。」

胡槻知道劉克莊是一個純粹的文人,還極具風骨,擔心他處理不了這些人情世故,就替好友出了五百兩。

他可不知道,他這錢出不出,意義不大。

傳旨官來自禮部不假,真實身份卻是「皇城司」的人,兩名護衛更是陸乘風親自安排的。

他可知道,這個劉克莊,那是郭默親自點的名,萬萬不能出了差錯。

兩名護衛自有人招待,胡槻、劉克莊和傳旨官三人,就在胡槻的官衙里,置辦了一桌酒席。

世路難行錢作馬,愁城欲破酒為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三人也沒有了剛見面時的拘束。

「天使大人,有的話下官也知道不方便打听,只是我這個賢弟,純粹的讀書人一個,此次幸進不知這背後有什麼章程?」

胡槻笑呵呵的,又給傳旨官滿上了一杯。

傳旨官既然是「皇城司」的人,自然來前已經被授意過的,這喝的才哪到哪,怎麼能輕易透露出去?

「胡大人,我也只是一個跑腿的,哪明白朝堂上的事情。嗯,這酒不錯,喝酒、喝酒。」

見這傳旨官竟然不容易上當,胡槻就覺得這里邊,就更應該有什麼事兒了。

給劉克莊使了一個眼色,大家都是心思靈動之人,可不是書呆子那種。

豪放詩人,自是好酒之輩,兩人輪番上陣,這傳旨官就「招架不住」了。

「嗝——」傳旨官打了一個酒嗝。

「二二位大人,這酒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耽誤耽誤事兒。」

「這才喝多少?天使大人海量,劉某還沒好好敬您一杯呢。」

「在朝中,劉某兩眼一抹黑,今後說不定還得仰仗天使大人呢,再滿飲一杯。」

劉克莊貌似酒量更大,又加上升了官,再是清高之人,憤世嫉俗、懷才不遇的,問題是這次自己是「遇」了啊。

「看看劉大人,您謙虛的。您還算朝中無人?那那別人還活個什什麼勁兒。」

傳旨官又接過了劉克莊敬來的酒,一飲而盡。

劉克莊趕忙繼續滿上。

「天使大人,此言怎講?在下著實听不明白。」

「呵呵,既然劉劉大人,不不願意說,某家就就替你說。」

「您是燕王殿下的人,他他老人家,舉薦的您。可可不能說是我說的」

傳旨官話還沒說完,人就往桌子底下倒去。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來人,扶天使大人下去休息,好生伺候著。」

胡槻對外邊喊到,自有下人進來,把傳旨官扶了出去,屋里只剩下胡劉二人。

「賢弟,剛才這傳旨官說,你是燕王殿下舉薦的?這是怎麼回事?」

胡槻一臉迷茫,劉克莊更是一頭霧水。

「哎,我哪里知道。這位燕王殿下,據說是官家在民間收的義子,眾人都猜測,是為了應付蒙古人結盟抗金,官家才封了這個‘燕王’的爵位。」

「此人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被官家賜名為‘趙昊’,還賜予了‘如朕親臨’的金牌,能調動大宋境內所有的兵馬。」

「只是過去幾個月了,好像還沒有人見過此人,甚至有人猜測這只是官家的無中生有之計,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

「好了,賢弟也無需多慮,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對賢弟現在來講都無所謂,關鍵是這知府的位置,那是實實在在的。」

「今後會遇到什麼事情,今後再說,愚兄真替賢弟高興,能夠執政一方、造福百姓,不負賢弟胸中所學。」

發往嘉興的聖旨和文告,要到的更早。

錢老爺沒想到,自己已經小心謹慎了,依然沒能逃過一劫。

呼延鳳母子,卻是喜從天降。

你以為寧宗皇帝,真的是善心大發了,要恩遇忠良之後?

忠良之後多了去了,「呼楊高鄭」,這麼多年開枝散葉的,也沒見寧宗皇帝賞賜過誰。

還不是听郭默在描述中,隱約說到六師傅想讓呼延德,拜在自己門下。

那就是自己人了,不能光明正大地給兒子賞賜,賞賜給兒子的徒弟也是一樣的。

這皇帝老爹的想法就這麼簡單,做法就這麼豪橫,還能收一波「善待忠良之後」的好評,何樂而不為呢?

「鬧市俠隱」全金發,提前一步得到消息,親自騎著馬,讓僕人架著一輛馬車,前去嘉禾縣接人。

等他到了的時候,從臨安來的人,已經宣旨完畢,呼延鳳母子已經從大牢里出來了。

牢頭更是會辦事,從成衣鋪里,給二人買了一套新衣服、新鞋換上,洗漱完畢才出的大牢。

「呼延娘子,呼延公子哦現在也應該叫大人了,小的就是記不住那武官的名字。」

「二位終于災消難滿,公子爺今後也當平步青雲,重振將門雄風啊。」

呼延德年紀小,不會說話,只是跟在娘親身後。

呼延鳳對這個牢頭的印象,還是不錯的,雖然是因為全金發的緣故,自己母子二人,到底還是受了人家的恩惠。

嘉禾縣知縣親自來牢房相請,給足了面子,圍觀的人也很多。

幸虧全金發到來,護在二人身旁,一邊對傳旨官道謝,對知縣大人道謝,還各給了一張百兩的銀票,眾人皆大歡喜。

呼延鳳母子也沒再回原來那個家,兩間的土坯房,大半年沒人住,估計早就沒法住人了。

直接帶著朝廷賞賜的千兩白銀,百匹錦緞,和百畝良田的地契,還有那桿「丈八蛇矛槍」,跟著全金發到了「鴛鴦山莊」。

全金發已經提前讓下人,把整個第三層院子,收拾出來讓他們母子居住。

「全哥哥,這次真的太謝謝你了。」

「我知道,這不是什麼皇恩浩蕩。如果沒有你,我跟德兒都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下場。」

一進院子,呼延鳳竟然拉著兒子,向全金發拜了下去。

「鳳兒,德兒,快快請起——」

「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你們母子能夠逢凶化吉,沐浴皇恩,則是多虧了一位貴人。」

「貴人?全哥哥,不知是何貴人相助?」

「哈哈哈——」

「鬧市俠隱」一陣朗笑,眼神中卻閃爍著點點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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