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良商會的接風宴，中堂外的雪落庭院，八仙桌上酒香四溢。
如果不是桌邊的人不合心意，方卓倒覺得這種地方吃飯很有意趣。
從宅子門口見到疑似打手的壯漢到桌邊笑聊彼此幫助，即便是緊張不安沒見過這種場面的潘也心情緩和下來。
方卓吃菜抿酒，含笑听著李泰茂和李忻悅所謂公司改制的問題，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真有麻煩還是純粹借這個由頭來找台階。
安良商會是由安良堂演變過來的由黑變白的組織，里面不只是姓李的一家，還有姓梅、姓張的勢力，不過，大家在隨著時代發展的時候都踫見一個架構的問題。
總得來說，需要動手的機會越來越少，需要動腦的場景越來越多，但保持著前者的傳統人士不好安排，商會轉型又把握不好方向，常常只能繼續干著諸如高利貸的勾當。
方卓听了一會，也沒心思幫忙琢磨幫會洗白的手段，隨口說了說公司設置虛擬股份、剝奪投票權、分離分紅權的操作。
按理說，美國期權獎勵之類的發展也有一段時間，可桌邊的人卻仿佛獲得什麼靈丹妙藥。
方卓旁觀了一下非專業演員的夸獎表演，又在兩杯酒後听到了重點。
「方總的提點真是讓人茅塞頓開，我們這些人啊還是老思維。」李泰茂副會長連聲贊嘆，「最近這段時間，克羅格的機器賣得很好，我也才知道方總在國內的產業也很大。」
他繼續說道︰「時代發展的太快，我是跟不上嘍，不知道方總願不願意在我們公司當個商業顧問，閑暇的時候指點一二。」
李泰茂豎起大拇指和小指︰「一年六十萬，我們李家的現代化商業之路急需方總這樣的大才給指指路。」
六十萬這個數字正是安良商會之前給方卓個人放貸的利息錢。
方卓愣了一下，這才知道乏善可陳的繞來繞去是在找這個口。
他沉吟一會，瞧著桌邊幾個人的臉色和目光，還是開口推辭，這個錢其實兩周就賺了回來，按理說當作疏通渠道的好處費也是應當的。
只是，安良商會的操作實在不好看而已。
李泰茂見年輕總裁拒絕，繼續訴說公司之難，瞧著意思是非要方卓收下這錢不可。
如是再三，方卓在表明自己平時比較忙的前提下勉強願意收下顧問費。
不過，雙方都明白，顧問費就是利息錢，壓根不會有什麼顧問之實。
方卓估模著這是公司留字的名字起了作用，半白半黑的安良商會從長遠考慮，不願意因為一份利息錢而得罪國內有能量的人，真正的無償的履行了「黃皮膚幫黃皮膚」的精神宗旨。
接風宴接近尾聲，方卓簡單提了下需要幾個人一起撐場去見日本人，李副會長滿口答應，別說是面前的這位，就算換做其他人，听見日本人，那也頂多收點微薄的出場費就陪著見啊。
接風宴在歡聲笑語中結束，燙手的利息費被還回去，順手還能幫人一小忙，李家三代的一起出場完成了既定目標。
只是，李忻悅自大陸回來又陪著這樣作派還是頗覺郁悶。
「我們是商會，不是堂口，要我說，以後這種事能不沾就不沾。」標準堂口出身的李越仁說的卻是「去黑化」，「你們總是眷戀著那些錢，再過二十年也還是見著警察像是耗子見了貓。」
李泰茂喝茶，李忻悅皺眉。
李越仁繼續教訓道︰「你看看人家，就今天擺的這陣勢能嚇住人嗎？人家賺錢方式清白透明，心里指不定怎麼瞧不上咱這一出呢。」
李泰茂看了女兒一眼，自己很難月兌身了，下一輩是應該狠狠心。
「老何和老範有照面，就讓他倆帶人幫著見什麼索尼的去吧。這回的事算是這麼了結，也未必不是個換條路子的機會。」李泰茂緩緩說道。
李忻悅悶悶起身︰「我去和他們說。」
……
「方總，幫派就這？」
潘隨著方卓離開唐人街，整個人仿佛冬眠的狗熊突然迎來春天般的蘇醒。
「嗯啊，不然呢？桌上擺著槍，不從就指著我的頭？」方卓撐著黑傘，如此說道。
「可這也和我想象的差太遠了，那老頭像是個老農，那個會長像是個快破產的小老板，那個女人看著腦袋不太靈光。」潘描述了自己視角下的李家三代人。
方卓一陣大笑︰「你倒是當著他們的面說啊。」
潘嘿然︰「沒必要。」
「那我轉告他們。」方卓調侃。
潘明智的轉移話題︰「方總，我看你還從這借人，索尼那邊約著什麼時候見？」
「就明天吧。」方卓認真，「看看索尼到底什麼情況，也看看有沒有合作的空間。」
潘愕然︰「你還想著合作呢？合作什麼？合作一起把walkman干掉嗎？」
方卓不以為然的說道︰「公司的不同部門還有不同考量呢，更何況索尼這種子公司的獨立，你不也說索尼音樂有很多歌曲版權，這一趟再賣賣貨就可以考慮版權的方案了。」
潘默然，覺得這是塊難啃的骨頭。
唐人街距離酒店不遠。
因為大雪的緣故，這兩天的事務變少，克羅格商超那邊更多的在保障民生物品的供應，國內發來的貨也暫緩入庫。
方卓在酒店審視克羅格反饋的兩周數據，潘則很快聯系到索尼的人，確定了見面地點和時間。
「方總，對方說明天中午在隔壁日料見面。」
「嗯？很不正式啊，那估計沒戲了。」方卓皺眉又松開，「問清楚是哪個部門了嗎？」
「是索尼的國際營銷中心。」潘答道。
方卓有些模不著頭腦，國際營銷中心？本以為會是電子產業或者影音產業之類的部門，這個好像不太對口。
他思慮無果，打算第二天見面再看究竟。
「潘總，咱們這邊能收到國內的頻道嗎？易科的廣告應該已經替換了。」
「沒有，我找了好幾次，也問過前台，這邊暫時收不到。」潘問道，「網上能看嗎？是什麼廣告？」
「是一支很有潛力給機器帶來知名度的廣告，算了，明天晚上我給國內打電話問效果吧。」方卓身處紐約，隔著太平洋，難以第一時間見著反饋。
但按照時間算，周杰侖的廣告應該已經開始投放，易科也會在投放後追蹤效果。
或許，明天晚上不用自己打過去，郵箱里也會多一封匯報的郵件。
……
12月18日，紐約依舊不停的雪已經成了影響民生的災害，很多正常的城市服務都受到影響。
不過，希爾頓酒店同一條街道上的日料店倒還開著。
方卓之前沒有留意附近有家料理店，直到來見索尼的人才發現裝修風格很復古。
這一趟見面沒有放在索尼的辦公室，顯得很不正式，他估模著就是中高層的好奇中帶著警惕的接觸。
方卓依舊帶著潘，還喊上了見過面的雙花紅棍。
這兩位在李家的公司里擔任保安部部長，來時還認真送上公司的聘書和銀行卡，這樣算起來，方卓和他們還算名義上的自己人，倒是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何哥，範哥，這是商業接觸，不要有什麼過激的方式。」
方卓囑咐了黑腿和銅豌豆，兩人也是滿口答應。
他倆見過方卓和制服談笑風生的模樣，雖然已經回了紐約自己的地盤，但人家也是自家公司的顧問了，保持相應的尊重是很現代的商業態度。
上午十一點，一行四人抵達日料店。
不料，索尼國際營銷中心的人竟然更早的在等待著了。
索尼的一共六個人，都是西服，其中一人赫然是方卓曾經在紐約航班上「論道」過的……
「田先生？」
「啊不，田中先生。」
方卓記性很好，尤其，對方的名字很好記，田中/田忠實。
而隨著認出這個人，他更進一步表示了愕然的態度︰「田中先生，如果我所記不錯，你是索尼的電子設計部次長吧？難道調任到國際營銷中心了？」
田中對于見到這位讓自己印象深刻的華夏男人更驚訝，聞言卻是說道︰「方先生，我沒有調任，只是幫忙一起判斷這次的情況。」
他又驚嘆道︰「上次有幸和方先生探討行業發展，沒想到方先生竟然是你口中推崇的‘Ipod’的競爭者，實在令人欽佩。」
「正是這樣推崇，所以我才知行合一。」方卓解釋了一句。
易科和索尼兩邊的其他人都為兩人的認識而感到意外，很快，分坐的局面顯示出職位的高低。
索尼六人中有四人坐在了第二張桌子，易科的兩位臨時工黑腿和銅豌豆也跟著陪坐。
方卓和潘面前是索尼EMCS的電子設計部次長田中和索尼國際營銷中心副總裁伊藤拓真。
方卓有些把握不好這兩位的職務權限，他倆既有「次長」這種日本傳統稱呼，也有「副總裁」這樣的現代化職務，而且，索尼的EMCS上次就沒弄清是什麼部門。
不過，權限很快就明白了不少。
一番恭維，簡單介紹。
伊藤拓真表明了此次見面的意圖，開出價碼︰「方先生，我們索尼願意出資五千萬美元收購申城易科科技有限公司，我們十分看好你們公司的發展前景。」
「這次收購之後，你能繼續擔任公司的CEO，保持一定的獨立發展和決策，萬望方先生認真考慮。」
五千萬。
美元。
方卓在听見這個數字的時候就不自覺看了眼旁邊的潘，正正好好是自己說過的心理價位，這不是有內鬼是什麼？
潘的表情很微妙，這個數字听起來好熟悉……
「伊藤先生，五千萬美元的收購案就在這里嗎？」方卓表達了驚訝，這份驚訝倒不是地點，而是對方開口收購的決心。
要知道，易科在美國只賣了兩周多而已，索尼一下子開出來五千萬美元的價格，不可謂不果決。
「華夏人不都習慣飯桌上談生意嗎？」伊藤拓真笑道，「我很喜歡華夏文化，也尊重你們的習慣。」
隔壁座的黑腿和銅豌豆已經听傻眼了，這、這年輕人開口談的居然是半億的生意……就這麼低調樸素的嗎？
潘屏住呼吸，他親耳听見總裁說過心理價位，這個價格也應該是IDG能接受的回報。
方卓沉默半晌。
五千萬美元的收購價真的出乎意料，索尼里的也不全是傻子啊，這個價格恐怕不單單因為美國市場，還瞄準了國內的新興市場。
好一會，他開口問道︰「伊藤先生，你們索尼的決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伊藤拓真微笑道︰「方先生，你認為這樣一筆數額的收購會草率決定嗎？」
方卓再次沉默。
旁邊的黑腿和銅豌豆簡直比年輕時火拼還緊張，哪有問別人收購草率不草率的啊！對方萬一真的草率而反悔了呢？
時間足足過去五分鐘，兩張桌子都只有偶爾的上菜聲。
方卓又一次開了口，問了個細節問題︰「伊藤先生，收購公司和我擔任CEO是捆綁關系嗎？」
伊藤拓真輕輕點頭又搖頭︰「這筆錢是公司和方先生算在一起的，或者，方先生要簽一筆競業協議，不能再從事相關行業，不然會面臨巨額賠償。」
他勸解道︰「方先生一手創立易科科技，我相信你一定十分看好它的發展，我們索尼願意給你更大的平台和資源，你有機會把它做到一個更高的高度。」
理是這個理，錢也非常多。
五千萬美元拿回去既能對得起三家風投，也能直接特麼的財富自由。
可如果追求財富自由的話，方卓從一開始就把方法告訴了很多人——買房，買房，北上廣深去買房，就算于自己而言，目標高一些，掛號網的現金流也能參與很多的致富機會。
財富自由從某一刻就已經不是一個選項而是人生的保底了。
方卓的余光看到了隔壁黑腿何虎山近乎焦急的臉色，這位恨不得替自己答應下來，他忽然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對于安良商會的嘲諷。
曾經有個前景無限的項目放在安良商會面前，他們卻只想著放高利貸來收點利息。
現在有個更加確定的前景無限的項目放在自己面前，自己能想著拿了錢走人嗎？
M1的零售價是319美元，5000萬/319=156740。
很快，憑借M1就能迎來第一個五千萬的銷售額，那距離這個利潤又能有多遠嗎？
方卓遺憾的嘆了口氣，扭頭對旁邊的潘輕聲說了句︰「漲價了。」
不等潘反應，他搖頭回絕道︰「伊藤先生，這個價格不夠高。」
伊藤拓真的笑容淡去了一些，點頭道︰「我認為我們還可以再談，價格、股份、職務、獨立性，我們都可以談。」
方卓打起精神，贊同道︰「是的，伊藤先生，事實上，易科不缺現金，我認為我們可以換一種合作方式，索尼音樂願意拿音樂版權來入股嗎？」
「中日自古以來就是一衣帶水的近鄰，音樂播放器和歌曲版權又有天然的合作空間，我認為這是更恰當的合作方式，你覺得呢？」
伊藤拓真也嘆了口氣︰「方先生，這個價格並不是最終的價格，我認……」
方卓打斷道︰「我剛才說了，不是錢的問題。」
「方先生，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拒絕就會面臨來自索尼的激烈競爭。」伊藤拓真平靜的恫嚇，「你知道索尼意味著什麼嗎？」
方卓露齒一笑︰「意味著連索尼都看好的行業一定有著美妙的前景，意味著索尼一出手就是五千萬的公司一定有更好的預期。」
伊藤拓真微微搖頭，告誡道︰「方先生，我認為不應該把我們索尼的誠意當作你貪婪的階梯。」
「想要更多是我從申城坐在紐約這里的動力。」方卓起身，伸出右手，「伊藤先生，我知道音樂版權的事應該和營銷中心不太相關，但我認為你應該試著聊聊看，我很樂意這種合作方式上有進展。」
他笑道︰「今天這頓日料就不吃了，這樣的雪天里更應該吃我們華夏傳統的火鍋，有機會我請二位吃飯。」
伊藤拓真遺憾握手，其實即便他願意給出更好的條件，索尼也很難做出支持自己的決定。
換個角度，索尼不可能用五千萬美元收購到隻果的Ipod業務，一個此時此刻支持微軟系統的相似業務就很有性價比了。
可惜，公司的很多人並不會這樣認為。
索尼國際營銷中心的副總裁目睹著四人走出門，撐開傘，消失在白色的街道上。
他難掩遺憾的說道︰「田中君，這次收購失敗了，我們能說服公司努力開展mp3音樂播放器的業務嗎？」
田中真誠的說道︰「收購一個隻果類似業務的公司會獲得不少支持，但從內部做起一個類似業務卻容易遭遇很多阻力。」
伊藤拓真思考著兩者的區別，不得不承認田中君的說法，前者對標的是一家美國上市公司的業務，這足以說服很多人。
後者不然，大家不能接受自己的刀子捅傷自己。
伊藤拓真搖頭，堅定的說道︰「我會努力說服出井伸之先生的。」
田中想著出井伸之這位索尼首位非技術人員出身的首席執行官，心里感到十分的悲哀，兩年前，出井伸之就說過「硬件不再有價值」的說法。
他嘆了口氣，心里隱約浮現出一個辭職創業的想法。
……
四個人吱呀的踩在雪地上。
黑腿和銅豌豆猶自震撼于一場五千萬美元的收購在短時間內告吹。
潘忍不住問道︰「方總，這個價格你為什麼都不考慮了？索尼應該還能再繼續往上談的。」
「索尼這樣急不可耐，證明它在恐懼。」方卓用力踩了一腳雪，「別人恐懼我貪婪。」
「貪婪……」潘吸了一口氣冰天雪地的清冷空氣。
方卓又笑道︰「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時，沒因害怕隻果而悔恨，也沒因賣給索尼而羞恥。」
「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已經把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孜孜不倦的偉大事業上面。」
潘听著這話，頗有些震動。
方卓瞧著他的表情，尋思著有棗沒棗摟一竿，開口道︰「怎麼樣，潘總，來易科跟我一起干吧，為了男人的事業。」
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