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號，周五上午，易科總裁攜人匆匆抵達粵省省會羊城。
方卓上一次來這里是因為掛號網和醫療在線的競爭，這一次過來，對手早已灰飛煙滅，掛號網已經全面接入省會的醫院並以此輻射這個南方最富庶的省份。
「怎麼樣？情況怎麼樣了？」
方卓鑽進接機的車里，詢問昨天先一步抵達的柳洋洋。
「專家們還在走訪調查，一部分到醫院查驗疑似病人，還有一部分傳染病學專家進行溯源追蹤。」柳洋洋快速回答。
「昨天听你的意思，專家們判斷具有傳染性了？」方卓詢問，「上午有紙質報告嗎？」
「還沒有，專家們說要嚴謹，這種事不能馬虎。」柳洋洋匯報道，「我私底下問了幾位和咱們掛號網關系近點的專家，催他們盡快給出正式意見，也讓他們上報自己的醫院。」
她繼續說道︰「專家說還有個新成立的疾控中心，也報過去了。」
「這個中心的級別高嗎？有讓更多的專家過來嗎？」方卓看過自家攢的專家團隊名單，覺得還需要更高的身份形成更大的號召力。
柳洋洋遲疑著說道︰「一般來說，這樣的機構剛成立恐怕不會太……」
方卓明白了意思，點點頭。
接機的車隊出了機場，後面的兩輛車沒有跟著老板走，開往其他的方向。
航班途中，方卓已經分配了任務，涉及麻涌的倉庫、掛號網和醫院的信息掛鉤等方面，特殊時刻，效率為王。
方卓思慮了一會，詢問道︰「你覺得現在讓新浪網站上報道這個情況，會不會反應太過激？」
柳洋洋有些為難的說道︰「方總，我前天接到你電話的時候覺得你反應過激，可昨晚旁听專家們的分析又覺得得特別嚴肅對待……我也不敢輕易給判斷。」
方卓慢慢點頭。
「但按照我的感覺，新聞出來肯定會給領導帶來不好的觀感。」柳洋洋小心的說道，「畢竟新浪的瀏覽量很高，這涉及的又不是一般的事，我們是不是先讓官方媒體上一上？」
「我來之前已經和央視的人聯系過。」方卓微微皺眉，「會有就近的記者過來，但說是要充分調查事實情況，不能輕易報道，要有專家出具意見。」
「越是大媒體大報紙，肯定越謹慎。」柳洋洋勸道，「方總，我們是要等專家團的意見，更謹慎一點還要等更高級別的專家團意見。」
她頓了頓，可講可不講的話還是出口︰「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我們畢竟只是網站，專業判斷、權威程度、領域地位都不足以承擔太大的壓力。」
這話很誠懇。
掛號網雖說有申新科創、深創投的入股，但它本質還是一家民企，涉及到這種層面的問題頗是力有不逮。
即便真出現什麼情況，掛號網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對衛生部門提醒，和醫院進行溝通，再捐出醫用物資，一切就會很好。
方卓自下飛機第一次露出一絲笑容，這句話「多大能力」不是自己昨天和老裘說過的話麼？
「話是這麼說，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他平和的說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力，那怎麼辦呢？」
方卓繼續說道︰「我只能盡力做，我只能讓自己以後想起這個事覺得問心無愧。」
十成十的實話。
當初弄掛號網，一是考慮一筆妹妹的醫藥費變白，二也是願意借著政策和互聯網的東風做點有利于更多大眾的事。
那時候沒什麼把握，就因勢利導，走一步看一步，慢慢也就摻雜一些小手段僥幸的把公司做起來了。
現在相比那時，能動用的錢不知是多少倍，認識的人不知道高了多少層次，能調動的資源也遠勝以往。
方卓覺得自己沒什麼理由不試試做更多的事。
出走半生，歸來除了搞錢、搞企業、搞私募，還是願意做些對大眾有益的事。
「方總，我不覺得你有什麼要愧的，哪怕只做到現在這個地步。」柳洋洋听出老板的真心實意，心中有些動容，寬慰了一句。
方卓擺擺手，問題就在于自己知道有這麼一件超乎現在很多人想象的事，不說別人，不說社會，單是自己心里就是有掛礙的。
但這個不能說，自己現在的行為能解釋為敏感、應激，等到專家團的正式意見出爐，稍微模糊一下這幾天的因果關系，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本地的官方媒體，你再聯系聯系，這個事越早引起重視越好，我就怕官媒非要走嚴格的流程，有的事本身就是應急才對。」方卓斟酌著說道，「新浪網直接放這個事容易引起不好影響，可以先把專家的意見放在新浪的地方站。」
新浪針對不同地區有地方站、城市頻道，這就不像全國性的新聞覆蓋那麼廣，也就更有針對性。
最起碼是提醒羊城、粵省的民眾注意防護。
「嗯，這樣折中一下比較好，我們再和這邊的衛生部門打個招呼。」柳洋洋不無謹慎的說道，先小範圍的提醒，很快應該就會有更高級別的指示。
時間臨近中午。
「先簡單吃點東西。」方卓說道，「專家團現在沒有正式的書面意見，你通知一位傳染病學的專家，等會一起到羊城的衛生局。」
柳洋洋沉思，篩選著一天時間簡單接觸過的專家，這得選一位有責任心、敢擔當的人。
片刻之後，她開始開始撥打號碼。
只是簡單兩三句對話，對面就答應下來。
「這是臨安的邵春坤，浙大醫學院的傳染病學副教授。」柳洋洋為老板介紹，「昨天晚上的專家討論會議上，他認為這事很緊急，也是他第一個提出來整個團隊要穿防護服進行調查。」
方卓心中陡生好感，贊道︰「不愧是教授。」
柳洋洋沒出聲，是副教授，倒是真有正牌教授剛開始不甚在意呢。
一車人簡單湊合了頓午飯，然後立即就往羊城的衛生局趕。
邵春坤副教授幾乎前後腳到了地方，兩邊簡單寒暄，又多等五分鐘，等到新浪新聞小組的兩人。
三方湊齊，一共六人就進了羊城的衛生局。
柳洋洋先後已經和這里有過兩次聯絡，第一回是專家抵達之前，第二回則是通報了調查的情況。
一行人見到衛生局的副局長周武華。
彼此介紹身份，周武華很客氣。
只是，當方卓說起將要在新浪城市頻道刊載關于羊城情況的新聞，他不由得就變了臉色。
周武華沒說重話，只是為難道︰「這個影響很不好啊，我們局長去考察了，我也做不了主，方總，要不我去給局長到電話請示請示。」
「好，周局長，讓邵教授跟你一起吧，他方便從專業角度說情況。」方卓提議道。
「可以。」周武華答應下來，轉身就領著邵春坤一起出了接待室。
大約十五分鐘，兩人回來，身後卻多出來一個人。
「方總，這是我們衛生局副局長趙勝美。」周武華介紹道，「關于你說新浪要登新聞這個事呢，我和局長通了電話，也讓邵教授說了情況，我們內部又簡單討論了一下。」
他繼續給出意見︰「新聞是不是先不要發，進一步搞清楚情況後再嚴謹、正式的發布消息。」
方卓立即皺眉，反駁道︰「周局，還要怎麼嚴謹？邵教授是浙大的專業教授，他就是傳染病學的，情況已經很緊急，也往上進行過匯報，這種時候登新聞是為了提醒民眾多注意防範。」
最後進來的看著頗為年長的副局長趙勝美不悅道︰「你既然都說匯報了，那就等著官方意見，你現在登什麼登？這不是搗亂嘛！」
「怎麼是搗亂？有情況就要透明，現在已經有關于怪病的傳言。」方卓據理力爭，「這個時候，早提醒，早處理，早預防，早控制！」
「你是干什麼的。」趙勝美更不高興了，「你是衛生間還是我是衛生局？動輒就要報道，你一個網站有什麼權利？」
方卓臉色有些發黑，一把扯過新浪新聞小組的一人，又扯過他脖子上掛著的胸牌︰「這是記者證，有什麼權利？記者就是有報道的權利！」
「記者也要顧全大局！」趙勝美高聲斥責道，「你知不知道羊城有多少人？引起恐慌怎麼辦？這記者要擔責的！」
方卓反手把記者證扯了下來，聲音更高︰「就是因為人多才更要緊急提醒，緊急處理！怕擔責就不來了！還講不講媒體監督！」
趙勝美拍了桌子，指著方卓的鼻子斥道︰「他擔責？他能擔這個責嗎？有醫生專家的文件嗎？亂彈琴！」
方卓伸手把浙大醫學院教授往前面一拉，斬釘截鐵的說道︰「要什麼文件？這就是活的文件！邵教授！你說，你和這位趙局長說情況！」
邵春坤立即把情況又說了一遍，包括病人癥狀、傳播時間的判斷、傳染性的特征，然後又強調了事情的緊急。
趙勝美越听臉色越黑，堅持自己的意見︰「那就更要慎重處置！總之，你這個新聞不許發！」
「必須要發！」方卓針鋒相對。
「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趙勝美強烈不滿。
「我擔責！」方卓毫不猶豫。
趙勝美冷笑一聲︰「你擔不起！你新浪要是擾亂了羊城的局勢，不單是你，你那個網站都吃不了兜著走！」
方卓發現這是說不通了。
他把左手的記者證往桌子上一拍，又直接從邵教授的口袋里拿出標牌，再拿出自己的名片，一起拍在桌子上。
「記者，醫學專家，網站負責人，想怎麼兜就打上面的電話。」方卓深深的看了眼這位年長的副局長，展現最後的心平氣和，「現在不是求穩的時候，你這是在犯錯。」
「方卓，你這是要擾亂社會秩序！」趙勝美掃了眼桌上三張迥異的身份證明。
方卓惱了︰「你也配姓趙？姓趙的，不要自誤！」
他說完這話，轉身就帶人往外走。
趙勝美反而被氣笑了，他看著旁邊的同僚︰「老周，听見沒？這麼囂張跋扈，這是威脅我呢。」
「這個事確實得認真對待，我們再和局長說一下。」周武華有點憂慮。
「我說不認真對待嗎？」趙勝美有點不滿的說道，「要走流程，不能他隨便找個醫生過來，說什麼就是什麼，講不講組織，講不講紀律了。」
周武華沉默。
剛剛這個局面有點出乎他想象的激烈，那位新浪網的方卓總裁太過憤慨，重視程度不是一般的高。
「我來打電話，我們也得組個專家調查團隊，這個事要好好查查。」趙勝美搖搖頭，伸手把桌上的三個「身份」證掃進垃圾桶。
周武華見這位副局去打電話，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給市里說下這事，一切都得听從上面的安排。
……
另一邊，方卓一行人急匆匆出了衛生局。
「現在怎麼辦？」柳洋洋詢問。
「小李，你綜合一下專家的意見，以及目睹的現狀，晚上就發到我們新浪網的城市頻道上。」方卓沒打算改變。
關于情況，衛生局這邊已經接到了兩天的通知，可仍然動靜很小。
這就真需要媒體擔起監督責任。
「不用怕，等會我打電話找找人，看看能不能接觸羊城更有份量的人。」方卓說道，「最好是市里的一把手、二把手。」
他決定要通過鄭丹銳來找人，最起碼能通個電話。
原本以為衛生局這里打個招呼不會有什麼問題，沒想到對方第一時間考慮的方向不同。
這時，邵春坤教授忽然開口︰「方總，你這就直接從我兜里把標牌交出去了……」
「邵教授不願意嗎？」方卓呼了一口氣。
「願意是願意，但是，方總啊，下回這種情況得我自己把標牌摔到桌上。」邵春坤搖頭。
方卓想笑，但只扯了扯嘴角。
一行人準備上車。
然而，旁邊忽然有人一路小跑的過來。
「方總？是方總嗎？」一個中年人夾著公文包，面帶笑容。
方卓停下腳步，疑惑道︰「我是，你是……？」
「听說方總來羊城，我是招商局的劉為德。」中年人笑著說道，「方總，難得來一回，我給你介紹介紹咱羊城的政策，絕對是全國最優惠的。」
「這……你，我……」方卓愣住了。
劉為德遞上名片，真就滔滔不絕的介紹起城市招商政策。
方卓長吸一口氣，以復雜的心情打斷這位認真工作的招商副主任︰「劉主任，咱現在不能談這個，有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