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國內最好晶圓廠擔任高級副總裁但現在還不好說他名字的高管……
有這麼明顯嗎？
方卓被康納的反應弄得有些懵。
是邱慈雲素有才名還是中芯里的工作分歧也已經在小圈子里流傳開來？
方卓不意外于康納知道邱慈雲，畢竟面前這位截止到見自己之前的主要任務都應該是關乎中芯，是要把錢投給國內最具聲勢的晶圓廠。
現在嘛，他應該可以考慮一下眼前突然冒出來的項目。
「方總，你突然要做半導體的項目，這是為什麼？」康納詳細翻閱完手中材料，仍就心有困惑。
他知道申城首富方卓，據說在這座城市很有能量，也知道這位的領域是互聯網和音樂播放器……所以，如此跨越行業實在不屬尋常。
一個項目預算百億，一些環節像是樹的枝干，必須搞清楚，一些則只是散葉，不用太掛念在心。
而一個創始人的動機、發念、內在驅動力就是必須要看清楚的枝干。
不然，這如果只是富豪突發奇想的興趣，最後的一地雞毛有的是人哭。
畢竟，不少富豪確實挺瘋的。
方卓也明白這一點，知道投資者的考量，他向來會體貼的從對方角度來看待問題。
其實，哲學三問應用在這個場景下還挺恰當。
從哪里來——做項目的動機。
到哪里去——這個項目的目標。
我是誰——項目當前的情況。
方卓現在就得回答這樣的問題。
像張汝京張總，他振臂一呼要振興國內產業，那沒問題，天下景從。
可自己現在面對投資者的詢問就得給出讓他們掏錢的理由，是讓他們相信，而不是自己的感慨。
——其實我爸也問過我建廠的事……
方卓心里冒出來一個講故事的開頭，嘴上卻流利的說道︰「因為能賺錢。」
這一刻，他和DCM華夏的立場是一致的——能賺錢。
「前兩年，全球的半導體都不景氣，但從去年開始，這個行業又迎來一次周期復蘇，而且，我認為這一波的周期時間不短。」
「康納，你剛開始提到易科，但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電子消費品的趨勢，它受到到互聯網長尾效應的影響，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會迸發出旺盛的需求，這其中也包含半導體。」
「而且，現在有著中芯當榜樣，國內的政策十分利好，它已經用例子證明，一個半導體公司從成立到上市的時間可以壓縮到三年。」
這一刻，他和DCM華夏的期許是一致的——能上市。
「康納，除了這些考量，我自己其實是個很喜歡挑戰的人，從醫科到易科，從易科到新浪，這次資本與技術共舞的挑戰讓我十分著迷。」
這一刻，他和DCM華夏負責人康納先生的喜好是一致的——這位華裔從小受到的教育應該就是那套冒險、挑戰、自由之類的。
方卓笑道︰「康納，我要再造一個中芯國際，內地有個富豪排行榜，我今年排第九，沒準這個項目能讓我成為明年或者後年的第一。」
懂了吧，申城首富是要挑戰讓自己成為華夏首富的行業機會。
方卓面對風投說是千錘百煉可能有點過，但一個經驗豐富是跑不掉的。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和這位DCM康納處于同一交流頻道。
然而……
方卓瞧見了康納皺起的眉頭，心里稍微驚訝，哪里解釋的有問題？
康納消化了一會，拋出一個問題︰「什麼是長尾效應？」
方卓︰「？」
小問題！
方卓不清楚這個理論出現的時間，但看康納的反應，估計是沒多久。
他笑道︰「一個很簡單的描述，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很多小眾需求貢獻了龐大的市場。」
康納認真的提出質疑︰「這有得到驗證嗎？听起來和二八理論截然相反。」
「二八理論的適應性比較廣，這個更多是在互聯網領域。」方卓從善如流的和這位風投探討起理論，「康納，你用過我們易科的產品嗎？」
康納點頭。
方卓又問︰「音樂付費功能呢？」
「你們的iMusic和隻果的iTunes，我都用過。」康納是個關注新潮流新事物的投資人。
「那用音樂來舉例就很明白了，在我們的付費數據里，那些並不熱門的歌曲貢獻了超出我們預料的價值，你能相信麼，就在我們推出iMusic音樂付費功能後，98%的歌曲專輯都被听過了，但有些專輯相當冷門和小眾。」方卓是有實例支撐的。
他又說道，「你也可以拿亞馬遜來驗證，它們估計有30-40%的圖書銷售來自非暢銷書，這個更明顯。」
康納听得一愣一愣，侃侃而談的方總看起來極其自信，這種時候才讓人想起他M1+iMusic對音樂行業的沖擊。
先前康納曾說可以用五分鐘的時間來決定投資易科，這其實不是恭維，他在美國DCM里就興趣盎然的研究過易科和隻果的在線音樂模式，十分看好它進一步的化身潮流。
他覺得這能撐起很不錯的電子消費品和音樂市場。
其中有趣的一點是，易科的合作者索尼還帶著上個時代的余暉而搖擺不定。
康納想到這里，饒有興趣的提了個問題︰「方總，我知道易科在美國是與索尼開展的版權合作，你覺得如今索尼要怎麼樣才能走出它們的困境？」
方卓瞧著這話題是越扯越遠，但他沒有拒絕這道送分題，笑著說道︰「很簡單。」
康納心中大生好奇，索尼的困境近期得到廣泛的討論，這個全球巨頭的情況十分糟糕。
方卓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說道︰「請我去當索尼總裁，困局可解。」
康納驚愕之下一陣大笑，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主題，調侃道︰「方總做項目需要吸引人才，單就這份幽默就能讓他們傾倒。」
方卓聳聳肩︰「我說真的，這是他們最快走出困境的方法。」
康納又是一陣笑，他喜歡這種帶有品味的玩笑。
「方總，我相信你是一個在資本運用上有足夠克制力的領導者，也有足夠的能力獲取到眾多人才。」
「關于你這個‘冰飲項目’，我謹代表個人很看好，但對于我們DCM來說……」
方卓微微皺眉，這種轉折特別不討喜。
康納露出笑容，也還了個玩笑︰「對于我們DCM來說，保持謹慎性的看好。」
方卓重復道︰「謹慎性的看好？」
「我們願意接洽這個項目的第一輪融資，大家談談看。」康納正色道，「這個談，最起碼也要邱總真正的加入進來，不然，我縱然對方總有信心，但晶圓廠沒有技術領導怎麼能往下進展？」
方卓頷首，這話沒問題，如果自己是投資人，也要先看到技術落地，資金都是其次。
他思考兩秒，表態道︰「我會再推進一下這個事，讓邱總真正投入到項目里。」
康納越來越相信方卓是要真正做晶圓廠，並且覺得這位內地富豪頗具魅力——不是那種賺錢的魅力，是那種時代前沿、蓬勃旺盛的人格魅力。
「不過，方總，關于這個廬州的選擇，是不是還有商討的空間？」康納提及一個不太讓人滿意的地方。
方卓答道︰「廬州的選擇還有別的用處，既關于技術，也關乎市場，這個方面嘛，等我們大家能坐在會議室里可以再討論一下。」
康納聞言也就沒再多問，反正到時有異議，不投便是。
兩人繼續聊了聊項目方向，而越是聊，康納越能發現方卓所做的充足準備。
「說實在的，方總進入半導體行業真是具備不一般的勇氣。」
「我來之前倒也听申城的一些朋友聊了聊方總，還讓我注意方總這位風投獵手呢。」
康納以玩笑為今天收場。
方卓無所謂的說道︰「真正的投資人誰信這個啊。」
康納連連點頭，這種行業軼事當個談資還挺有趣。
「康納，這個項目我再推進推進，希望能下次和DCM有個正式的商談。」方卓和來自美國的真正投資人表態。
康納今天聊得很高興，握手道︰「期待這一天。」
方卓親自送DCM華夏負責人康納離開公司。
等到他重新回到總裁辦，認真的在文件上言簡意賅的寫上標注。
——DCM、康納、真正的投資人、募資數額1億美元。
接下來的數天，方卓分別又見了高盛和德意志銀行，
這兩家皆是中芯的A輪融資機構。
就怎麼說呢……
這種接觸沒能瞞住中芯掌門人張汝京，甚至，高盛和德意志銀行與方卓見面後轉手就把這個情況通報給了張總裁。
張汝京連一些真實的商談細節都知道了。
比如，方卓願意使用高盛推薦的高管來擔任CFO，全力推動易科的上市計劃。
比如，方卓向德意志銀行承諾，可以幫助他們打開國內的業務市場。
張汝京知道德意志銀行在華布局的蠢蠢欲動，事實上，德意志銀行的亞太區總經理張紅力就是前高盛華夏首席代表，自打跳槽後就是銳意進取的模樣。
不過，高盛和德意志銀行並非就決定拒絕來自申城首富的項目，他們的這番通報是想詢問張汝京的意見。
在華夏內地還有比張汝京更懂晶圓廠項目的人嗎？
所以，即便這樣一個可能會成為中芯競爭對手的項目還是被拿來征詢張汝京的意見。
「哈哈，你們問我這個能不能成……」
「方卓這人顯然有能力，他是一個人物。」
張汝京泛泛評價，還是覺得好笑︰「這個項目實在不該來問我。」
原高盛現德意志銀行的張紅力很自然的說道︰「我還覺得問問你比較妥當，畢竟，你熟悉邱慈雲，他到底能不能支撐起這樣一個項目？」
張汝京覺得自己听錯了︰「邱總？」
張紅力︰「？」
張汝京︰「！」
張紅力離開了，他發覺自己領會的意思可能存在些誤差。
張汝京驚怒交加，他氣勢洶洶的闖入邱慈雲辦公室，當面質問︰「邱總你要走？！」
邱慈雲看著中芯總裁，沉默了一會︰「這幾天一直在考慮怎麼和你說。」
「好啊，要不是股東跑過來問我，我是不是等到你和方卓一起開中芯才能知道？」張汝京怒氣反笑，「我哪里對不起你？那個姓方的又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
邱慈雲嘆氣道︰「沒有方卓，還有劉卓，我們工作上的一些分歧也不是一日兩日，不瞞你說，方卓之前就有國外的廠來挖我。」
「分歧，分歧，你也說是分歧，這有什麼不能解決？」張汝京很痛心。
邱慈雲看著張汝京，問道︰「能解決嗎？」
張汝京難以回答。
邱慈雲搖搖頭︰「如果你不願意我在國內，我可以去新加坡。」
新加坡有家晶圓廠聯系很久了。
張汝京看著這位一起從寶島來到申城的同僚，一起把中芯從無到有的伙伴，說道︰「張紅力問我，你和方卓能不能成事。」
邱慈雲默默不語。
「我說，整個內地，我排第一，邱慈雲就排第二，我排第二，邱慈雲就排第一。」張汝京一巴掌拍在辦公桌上，「你真要跟方卓去廬州？怎麼能去廬州建廠！」
邱慈雲露出一絲笑容︰「張總，你看，這就是我和你的分歧。」
張汝京搖頭，轉身往外走，邊走邊罵︰「好一個方卓！來我中芯一趟是奔著我的副總裁來的！這事沒完！」
邱慈雲听著摔門聲，低頭繼續完成自己在中芯的最後一項工作內容。
……
方卓是在易科高管會議上接到他十分尊重的前輩張汝京的電話。
剛剛介紹完高盛推薦的上市財務總監給同事，手機就震動個不停。
方卓瞧見號碼就接了電話。
「方卓！你真是好手腕啊！」
「方卓，你真是好心機啊！」
「方卓！你挖人挖到我這里了！」
會議室里隨著老板的動作而變得安靜，前排的高管便听見了一陣憤怒的咆哮聲。
方卓忍不住把電話挪遠了一些，等待對方情緒宣泄完畢才辯解了一句︰「張總，他是自願的。」
誰能逼迫一個數一數二的人才跳槽過來呢？
除非這邊有個數一數一的人。
張汝京被這句傷到了。
他祝願式的威脅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弄個什麼東西出來！」
「一定讓張總品鑒。」方卓懷著熱切的心情說出看似陰陽怪氣實則真誠無比的話。
他覺著同行者一定會有相互理解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