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
方卓坐在酒店二樓的咖啡廳里，听著德儀副總監孫志舟的侃侃而談，心里只有這樣一個感受。
美國這里的富豪和行政的轉換真是相當絲滑，就這一陣忙活下來，所關聯到的紐約布隆伯格、商務埃文斯、國防拉姆斯菲爾德，他們的商界履歷都很耀眼。
這要是自己棄商從政，和觀海同志、建國同志搭上線，豈不是別有一番妙用？
印象里的能源部好像就會出現首位華裔一把手。
隨著孫志舟的收聲，方卓止住自己的浮想聯翩，德儀的這番上門其實不復雜，就是出了個一攬子解決方案。
己方付出一攬子的資金，對方提供一個解決方案。
德儀在全球擁有超過十家晶圓廠，想為其中兩條落後的生產線設備尋找買家，這是其一。
德儀可以做專利授權和行業半導體生產線方案，想搶一把競爭對手的生意，這是其二。
至于其三，不是關于金錢的付出，但內容著實讓方卓感到意外。
「孫總，先不論你前面說的，這華夏市場的電視企業和我有什麼關系？」方卓驚愕的問道，「不論易科還是冰芯，都不涉及你們所推動的DLP技術，你所說的對電視企業施加影響……」
他雙手一攤，覺得很古怪。
前面兩條都能理解，忽然就跳躍到德儀要推動的DLP背投電視技術，還說讓自己對國內的電視廠商施加影響，以此來對抗愛普生、索尼、三洋、創維、康佳、松下、日立等3LCD聯盟企業……
方卓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的易科是華夏電視企業領導者。
背投電視是一種假借投影和反射原理的電視，其中，根據內部利用的投影機種類，主要分為LCD和DLP。
德州儀器就是DLP這一技術的大力推動者，涉及的產品包括背投電視、投影儀等。
在孫志舟的描述里，以愛普生為首的3LCD聯盟和以德州儀器為首的DLP聯盟正斗得欲生欲死。
德州儀器麾下的企業包括富可視、東芝、三菱、巴可等等。
「方總，你不是已經施加了影響嗎？」孫志舟嚴肅的說道。
方卓給了個問號臉。
「我們德儀這兩年在華夏和長虹、創維等合作，建立了聯合實驗室，就是用來推動DLP在華夏的發展。」孫志舟把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可是長虹突然結束和我們德儀的合作，關掉DLP實驗室，轉身投入了LCD的懷抱。」
「這導致著創維等企業也紛紛效仿，直接壯大了LCD聯盟。」
他目光炯炯的說道︰「方總，長虹的變動難道不是你的影響？這種事就沒必要推月兌了吧？」
方卓︰「……」
要說這技術路線，那是讓長虹做LCD，奔著去干等離子的，誰知道還有你們德儀在搞什麼DLP背投啊。
他沉默幾秒，對于長虹搞出的連鎖變化覺得很……很有趣。
「德儀這次找到我難道就是因為華夏電視市場的變動嗎？」方卓問了個問題。
孫志舟說到這里自然沒什麼隱瞞，點點頭︰「是的，方總，我們很重視DLP技術在全球市場的發展，這關乎的是行業標準，對于華夏市場突然的倒戈很驚訝，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方總的推動。」
——花了一些時間才知道背後的凶手。
方卓微微皺眉，覺著這其中還是有些誤會。
長虹和德儀合作創建DLP技術實驗室，涉及的是背投電視而非普通電視，這一定位更偏高端，不是自己所聊的液晶和等離子之爭。
再者，電視企業的選擇是要遵循市場規律，自己能施加什麼影響？
唔，有必要和老倪溝通溝通，看看他怎麼做出的決策。
孫志舟喝了口咖啡，敘述最後的環節︰「我們知道方總對華夏的電視企業有很大影響力，也听說方總做冰芯遇到一些困難，所以，這其實是個兩全其美的事。」
「方總，你說呢？」
方卓摩挲著手指，沒有說大話，緩緩說道︰「孫總，不論易科還是冰芯都不涉及電視業務，所謂的很大影響力……我和長虹是有些私人交情，恐怕是你們誤會了。」
孫志舟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來加強說話力度︰「方總，私人感情能讓長虹突然前往廬州收購企業嗎？私人感情能讓創維也關閉實驗室嗎？」
方卓不讓自己的神色產生變化。
德儀讓這位華裔副總監找上門果真是有備而來啊。
只是，他備過頭了！
說說長虹那還能認，這創維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不過，這被德儀放在最後的條件可能才是這一趟最堅定的驅動力，相較于生產線的二手設備、專利授權、行業方案，背投電視的技術路線之爭才是更為廣闊的市場。
誰主導了產品標準，誰就會吃到最大的蛋糕。
德儀要的是那麼三四億美元嗎？
當然，它是要的。
但它更想要的是十億乃至數十億市場的技術參與、主導權。
而且，說是背投電視市場，未必不能上下游產業鏈結合來推動成本的降低，謀求更多的普通市場份額。
如此之爭的背景下，冰芯只是初入半導體代工的邊角料，這方面牽扯到的資金利益反而不是關鍵。
方卓大抵明白德儀為了爭取技術路線而不介意多多增添砝碼，嗯……這恐怕也是一波很難取勝的爭奪。
「孫總，你的來意，德儀的來意，我清楚了。」
「我很樂意接受德儀的幫忙，也很感謝孫總這一趟過來。」
「但是……」
方卓招手換了杯咖啡。
孫志舟不自覺有些緊張，這一趟來之前覺得很穩，真正和方總接觸之後發現他不是想象之中的焦慮，甚至，有點懷疑方總是不是還另有打通國防的方式。
兩人的咖啡都被重新換過。
「但是，德儀的條件有點苛刻。」方卓口中的轉折卻不是孫志舟想象之中的涉及華夏電視企業，他慢條斯理的說道，「德儀讓我們消化落後的生產線設備，這太強人所難。」
「冰芯要建設晶圓廠，自然要貼近先進水平，不然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周折？」
「如果國防這邊真的拿不到許可，我們就立即搬遷到柏林，不過就是晚上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孫志舟搖頭道︰「方總，我相信工廠搬遷不是一個容易做的決定。」
「是啊，我們當然不想搬，但這是國防在逼著我們搬。」方卓很自然的說道，「搬遷到柏林，我們可以采購最好的設備，引進最好的技術，屆時有了柏林生產線的表率，國防這里想必能放寬對我們的限制，如此迂回再回華夏境內也未嘗不可。」
孫志舟盯著面前年輕總裁的眼神︰「方總，你不會輕易搬的。」
他心中有所動搖，可嘴上的話還是堅持最初的判斷。
方卓點頭稱是︰「孫總，你說的沒錯，當然不輕易，當然要嘗試各種方法來拿國防的審批，當然是盡量在最能發揮招商政策的華夏投產，可是，就像你們德儀這次來找我一樣。」
「據我所知，LCD的發展勢頭很猛吧？」
「德儀也不會輕易放棄DLP，當然要施展能量來加強市場上的籌碼，要多聯合企業來對抗LCD聯盟。」
「大家都是這樣，都是要盡力而為。」
方卓嘆息道︰「只是吧，這個盡力而為是有限度的，我們冰芯自認為是做正常商業範疇之內的事，可現在遭遇的是政治因素，如果不能消弭，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冰芯融化不是？」
孫志舟看著年輕總裁真誠的眼楮，心里有個聲音——為什麼？為什麼覺得他特別真誠？為什麼覺得他的話很對呢！
「孫總，如果德儀願意幫忙，我自然萬分感謝，至于想賣高價的二手設備，這不是我能接受的。」方卓先拉了一條線，繼續說道，「但我相信德儀的實力，願意就專利授權和行業方案來聊聊合作。」
孫志舟蹙眉。
方卓繼續說道︰「至于華夏的電視企業嘛，我可以試著幫幫忙，但還真不確定能幫上多大忙。」
孫志舟在這方面有著蜜汁自信的判斷，一字一句的說道︰「方總，我相信大陸首富的能量，相信你一定能幫上很多忙。」
方卓佯裝思考了一會，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這樣吧，德儀既然有把握疏通國防，那就讓我看看誠意，我們明天要去遞交申請。」
他頓了頓︰「另外，這個合作，可以換個人來聊聊。」
這位市場副總監的職務有些不上不下，不是那麼讓人放心。
孫志舟倒沒有因為這句話而生氣，很快就答應下來︰「方總，這是雙贏的事，相信我們彼此之間有很不錯的合作空間，你明天會看到德儀這一次的善意。」
他起身握手。
方卓握了握手，對德儀另一邊等候的員工致以微笑，同他們告別。
鎮定的冰芯董事長如常的回到房間，第一個電話先打給了國內的倪潤峰，詢問長虹和德儀的實驗室合作始末。
「哦，方總，我們是和德儀有DLP實驗室，他們還派遣技術人員過來呢。」
「但是考慮長虹目前的倉庫庫存，也考慮到戰略轉型的必要性和徹底性，這個實驗室被停掉了，長虹要完全的擁抱液晶技術。」
「至于創維，我還真沒注意。」
倪潤峰如此回答。
液晶電視的發展勢頭很不錯，創維可能是受長虹大力轉型的影響而采取的舉動，如此又導致了連鎖的反應。
畢竟，DLP背投電視的成本比較高。
「那國內企業對DLP的大致態度是什麼樣？」方卓詢問。
倪潤峰很誠實的說道︰「德儀願意來搞實驗室，給技術給資金，我們自然願意合作，至于到底是DLP還是液晶3LCD，大家都不堅定，國內的背投電視份額不大。」
「態度嘛，牆頭草吧，兩邊都合作著看，DLP和3LCD，上游專利被佔的比較多。」
「像德儀的這個DLP技術吧，它涉及到的關鍵元件是數字微鏡晶片，是布置在芯片上的，這些專利技術被德儀掌控著，國內企業想突破得費功夫。」
「就我近期的觀察來看，大家確實更願意參與3LCD的發展。」
「雖說是背投電視，可3LCD和LCD一樣更容易開發，不論成本還是技術都更友善。」
方卓覺得這個牆頭草態度就很真實了。
他想了想，問道︰「國內搞背投電視的企業多嗎？」
「也不少，畢竟高端產品的利潤比較高，現在雖然普及的不多，保不準以後發展快了就走入千家萬戶。」倪潤峰答道，「反正不論德儀的DLP還是愛普生的3LCD，他們都搞技術合作，大家認為多點技術總比少了好。」
方卓沉吟。
數秒後，倪潤峰又說道︰「哦對，這個背投電視的技術，國內年底會有個華夏國際視听集成設備與技術展，就在申城舉行，後面是德儀和愛普生搞技術展覽。」
「好的，好的，老倪，這個事得謝謝長虹。」方卓大略說了情況，問道，「既然是背投電視，你能不能拉上幾家同行一起搞搞DLP實驗室之類的？」
倪潤峰有些為難，說道︰「前幾年國產電視一直打價格戰，我恨不得帶著長虹把其他家都干掉，這關系不太容易。」
方卓左想右想，德儀既然找上門便肯定有把握，這是不容錯過的機會。
對方看重的是所謂的影響力，那不給出點效果恐怕還真不好交代，好歹能給這DLP短暫打個雞血也行。
「老倪，要不你聯絡聯絡。」方卓慢慢說道，「國內電視大企業就那麼幾家，你牽個頭，我認識認識。」
「嗯，你可以幫我放個話，這回給面子幫了忙，以後大家都是朋友。」
「我再找找領導，多少弄個模樣出來。」
倪潤峰很痛快︰「方總，長虹指定沒問題，我幫忙傳傳話也行，先看他們怎麼說，咱及時溝通。」
方卓心下稍安，結束了通話。
他第二通電話打給冰芯采購小組，讓他們評估德儀可能給出的專利授權和半導體生產線解決方案，這一部分先前也在采購清單之內，現在可以考慮讓給德儀，哪怕價格高一些都能接受。
至于德儀晶圓廠的二手設備，也在研討範圍內，都可以到時再商量。
這次的契機不容錯過，德儀要錢好說，要面也好說，它要企業擁抱，要背投電視，自己盡量給整的漂漂亮亮，最起碼，表面一定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