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金格召集的第二次會議結束了。
時間比昨天的短，討論的內容也出現變化。
晚上九點五十，五位索尼集團高管離開，五位來自全球不同企業又與斯金格關系不錯的智囊們也離開。
一刻鐘之後，方卓出現在斯金格的套房。
「方，你為什麼懷疑有中缽良治的人？」斯金格打開雪茄盒，示意年輕總裁自己拿。
方卓剪了支雪茄，笑道︰「我對日本人多疑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斯金格微微一怔，轉了轉念頭才明白這意思，方不是對五位高管有懷疑，而是對日本人有懷疑……這不是五位高管的錯，而是日本人的錯。
「而且，我看你對他們也不是很熟稔，我今天第一次見這五個人，不清楚和你到底是什麼關系。」方卓抽了口雪茄，「中缽良治既然是本土派的代表，安插一位兩位高管來听一听美國人的想法，似乎也很正常。」
斯金格皺了皺眉，糾正道︰「方，我和你說過，我是英國人，我有騎士勛章的榮譽。」
99年的時候，斯金格被英國皇室授予「高級騎士」的榮譽勛章和爵士榮譽，用以表彰他在CBS、索尼美國的卓越表現以及對電視娛樂業的杰出貢獻。
「是是是，斯金格爵士，是我失禮了。」方卓笑道，「誰讓你在美國的表現那麼耀眼，誰都無法忽視索尼美國的優秀表現。」
斯金格爵士滿意的點點頭，這個理由從福布斯富豪口中說出來還是很中听的。
兩個人在房間里靜靜的抽了會雪茄，各自思量今晚這個小小試探所代表的意義。
如果一切如常，那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浪費一個晚上的會議。
如果真的出現情況，那就證明中缽良治這位本土精英代表有著「小心謹慎的典型日本管理風格」下的進擊。
今晚的這五個索尼高管基本都是主動靠過來，其中四個都曾有過在索尼美國的工作履歷，很久之前是斯金格正統的公司下屬。
這種「主動」若是摻雜著中缽良治的授意，再考慮他所追求的「代表董事」在日本所特有的「小董事長」權力，那麼，這位的意圖就很值得商榷了。
是不是代表著索尼本土相當一部分人的意思——能勉強接受一位外籍董事長，但仍舊要掌握著公司的戰略和發展？
斯金格即便成為索尼的掌門人，是不是也會被架空？
如此情況，有可能「破天荒」成為索尼第一位外籍董事長的斯金格不能不考慮。
「今天這個會議我不清楚情況，也就沒多問。」方卓抽了半支雪茄，緩緩出聲，「如果這次股東大會真的一切順利，你要對索尼有什麼動作？」
斯金格毫不猶豫的說道︰「改組董事會，引進外部董事，廢除‘代表董事’的存在。」
任何一位想要改革的公司掌門人都不能不掌握權力，不然就無法施行自己的意志。
方卓搖頭道︰「不是，我是想知道你對索尼集團的業務想法，股東會也好，董事會也罷，他們所賦予的權力都得看你治下的集團發展，這是根本。」
斯金格這次猶豫了一秒才說道︰「集團需要削減不良業務和裁掉冗余的員工。」
他等了幾秒，見方總沒給出反饋，繼續說道︰「索尼的財務狀況不佳，已經喪失了創新能力，必須把精力集中在富有生機的業務和產品上面。」
「不光集團本土，包括美國以及全球其它地區，必須削減8000-10000名員工，必須砍掉至少十項產品線。」
可能成為索尼掌門人的英國爵士連續用了三個「必須」。
方卓眉頭微蹙，瞬間想起了日本另一家著名企業的起死回生，日產汽車啟用巴西人戈恩擔任CEO，這位正是憑借大刀闊斧的裁員和重組讓公司重新煥發了活力。
但索尼和日產雖然都身處困境，雖然可能都會擁有外籍掌門人，可情況還是有所不同的，後者比前者更慘，索尼現在屬于僵而不死，如此規模的改革勢必遭遇很大的阻力。
而想要消弭阻力，一位空降的外籍董事長恐怕要做很多說服和交換。
「方，你知道日產吧？就像它的改革，索尼也需要這樣。」斯金格也提到了日本有過相似情況的日產。
方卓點點頭，斟酌道︰「臃腫的結構和冗余的員工，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你有和出井伸之溝通過麼？」
斯金格笑道︰「想要拯救索尼，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我還沒有和他聊過這些，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當選董事長之後再一一溝通。」
方卓心里不太看好這樣的改革方向，思考道︰「那你更需要一位能配合你工作的總裁了。」
話題轉回了中缽良治。
這是一位合適的搭檔還是一位野心勃勃想要架空外籍董事長的本土派精英？
「主要是我現在對總裁職務的任用並沒有太多的影響，唯一的方式似乎只有見到出井伸之的時候和他聊一聊這個職務。」斯金格有些不滿。
尤其，考慮到自己想要推行的改革動作，似乎不管是誰當上這個總裁，都應該和他和睦相處來換取對方的協助。
斯金格問道︰「方，你認為我應該更強硬麼？」
他想听听年輕總裁這方面的意見。
方卓沉吟再三，搖頭道︰「華夏有個詞叫做‘以靜制動’，你既然已經到了東京，不管出井什麼時候見你，他總歸是要見的，同樣，不管那些本土派想要做什麼，他們也必須考慮到你的態度。」
「以靜制動，鎮之以靜。」
「我們先看看中缽良治到底是位什麼樣的日本精英。」
斯金格听著年輕總裁翻譯過來的華夏詞匯，品味一番，深以為然。
往好了想，沒準就是方總多疑了呢？
……
這天晚上，索尼電子的副總裁吉野良雄很忙，先是參加副董事長斯金格的會議，然後又匆匆來回稟集團副總裁中缽良治的詢問。
深夜十一點，吉野良雄見到了上司中缽良治以及數位同僚。
「中缽總裁，今天我在酒店見到了昨天沒來參會的一個人，他很受斯金格的重視。」
吉野良雄鄭重的說出最新發現︰「他是華夏人，是方卓，是易科的那位總裁。」
一眾索尼本土派的高層都很驚愕，居然是他！
要說索尼如今陷入困境的原因，與隻果一起摧毀walkman音樂播放器地位的易科必須被提到，而相較于隻果，易科這家公司更讓索尼的不少人痛恨。
不光因為這是華夏人的公司，還因為它最初的護城河就來自索尼音樂。
可以說，易科就是踩著索尼的產品才能有今日的局面。
一直以來，索尼內部都有聲音，要求索尼音樂撕毀與易科的合同，然而，一開始就持有易科少量股份的索尼音樂隨著與貝塔斯曼的合並，讓這樣的動作變得更不可能。
易科已經成為索尼‧貝塔斯曼音樂公司的第三股東。
「居然是這個人！」坐在中缽良治旁邊的高條靜雄拍了拍桌子，反應最大。
高條靜雄是索尼集團的首席運營官COO，今年已經62歲，是中缽良治擔任總裁乃至董事長的支持者之一。
然而，會議室里的眾人都沒有意外于COO的反應，因為，正是他三十多年前一起參與設計了暢銷全球的walkman音樂播放器，正是他的心血被東方的年輕產品所踐踏。
可是，時至今日，即便會議室里的不少人是同一戰線，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認，或許，高條靜雄不應該阻撓集團的類似互聯網音樂產品的計劃。
就是因為以高條靜雄為代表的一群人不希望看到CD的消失，索尼關于類似mp3播放器的動作沒有執行出來——不是沒有想到，而是無法執行。
中缽良治消化了一會這個最新的消息，問道︰「他在會議上說了什麼？」
「關于他，主要有兩點。」吉野良雄途中已經整理了一番，「第一，您‘代表董事’的要求曾經有被他阻撓過，可能這是導致斯金格堅持的原因，第二，他認為斯金格需要您的支持，如果可以，‘代表董事’是一個可以商量的條件。」
中缽良治心中一震。
既沒想到自己已經被方卓深深的影響過，也沒想到「代表董事」這個董事會職務可能會出現轉機。
那個斯金格是什麼樣的人？
他連日語都不懂。
一旦斯金格真的接任董事長，他是在紐約還是東京辦公？
很可能還是紐約，那里才是斯金格熟悉的地方。
如果董事長不常駐東京，原本權力就很大的代表董事將會被進一步放大權力。
中缽良治的心跳微微加速，眯了眯眼楮，輕輕的說道︰「方卓這樣說，斯金格呢？」
「斯金格的態度在方卓給出建議後有了傾向，他認為您如果同意他的改革計劃，可以談談這個條件。」吉野良雄匯報道。
首席運營官高條靜雄怒聲道︰「那個美國人和那個華夏人肯定在音樂版權有不清不楚的利益關系！不然，怎麼可能會這樣！」
大家心里也有類似感覺，斯金格憑什麼這麼重視一個華夏人，憑這個人有卓越的商業能力嗎！
中缽良治沒有出聲附和，他現在的注意力都在「代表董事」這個詞上面。
要是有總裁+代表董事的職餃，扭轉索尼集團的發展就很師出有名。
中缽良治認為目前索尼采用的名為「Transformation60」的一系列基礎性改革措施只是還需要時間，暫時不用施行過于激進的動作。
吉野良雄見上司沒有表示，他繼續匯報了今天的會議情況。
其實今天沒有聊太多，主要便是「代表董事」比較關鍵，而除了方卓，其他四位國際知名企業高管基本都持反對態度。
中缽良治听完下屬的情況復述，思考許久之後說道︰「我認為我可以直接和斯金格當面談談，可以有限的同意他一部分改革措施。」
他掃視眾人，繼續說道︰「此外，我們也應該加強對方卓這個人的了解，如果可以，明天我也希望見一見這位索尼音樂的外部董事。」
高條靜雄提議道︰「我們可以找一位華夏人來听听意見，我有個部下是從華夏調來的次長，明天見方卓的時候可以喊上他，也許可以听到方卓和身邊人用漢語的表達，華夏人也更懂華夏人。」
中缽良治點了點頭，高條桑的表態就是支持見面去聊「代表董事」的條件。
……
2月26日，方卓抵達東京的第二天上午，他收到了來自斯金格的電話。
「下午三點鐘，中缽良治想要拜訪我。」斯金格的語氣很平靜。
「沒準是正常的探討發展呢，副總裁向副董事長請教嘛。」方卓半是調侃的笑道。
「時間也太巧了，又臨近股東大會，以往也沒有交流。」斯金格似嘆非嘆，「看來，你的試探生效了，他應該就是為‘代表董事’而來。」
代表董事是個美味的魚餌，一不小心真的勾到了魚。
勾到魚了應該怎麼處理？
方卓思緒轉的飛快，索尼的股東大會要在下個月2號舉行，留給幾方協商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個月一共就29天，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中缽良治和久多良木健是接任總裁呼聲最高的兩位。
但是，久多良木健公開反對索尼由外籍董事長執掌。
「斯金格，我認為你應該也見一見久多良木健。」方卓提議道，「最好能秘密一點。」
「為什麼？他十分反對由我來接任出井伸之。」斯金格說道。
「听說他性格挺暴躁，但這種時候公開出聲反對你，似乎不單單是暴躁的性格因素，可能也是順應索尼內部一部分對你反對的聲音。」方卓不把這個時候的兩個人選視為自然人。
中缽良治代表的是一部分本土派，久多良木健同樣如此，後者公開反對「破天荒」的外籍董事長，可能是在爭取更多的保守派支持。
雖然兩人呼聲最高，但也不是沒有其他人選分流。
「現在的索尼是迷茫的索尼，我們可以看看他們到底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還是真的有什麼條件不滿意。」方卓說道，「即便不能扭轉久多良木健一方的觀感，必要時候也可以拿他來和中缽良治抬抬價嘛。」
「而且，出井伸之一直不見你才是讓我最奇怪的，他這樣的姿態是什麼意思？」
方卓昨夜想了許久也沒明白出井伸之的做法。
斯金格也猜不透日本掌門人的想法。
「這樣吧，晚上九點鐘，我們再對一對信息，我再喊一個從索尼出來的前高層田中，他對索尼的可能了解的更深刻，也很可靠。」方卓如此說道。
斯金格欣然答應，看來，這一次請方總來真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