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號網的辦公室佔據半個樓層，辦公桌、網站標識、亂顯凌亂的資料擺放，以及可以遠眺第一家入駐網站的三甲醫院皖省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落地窗。
乍一看，還真是很像樣。
鄭朗稍一打量，目光放在了最中心的火鍋桌上。
他笑道︰「我們那邊把這個叫做打邊爐，咱們今天就是一場邊爐夜話。」
方卓听到這話立即說道︰「鄭總是粵省的？真的沒听出來口音。」
旁邊的虞紅和周辛不知道「打邊爐」是粵省那邊的喊法，前者去按火鍋的電源，後者則是殷勤的把凳子搬到桌邊。
鄭朗點點頭，忍不住夸道︰「這聊了一路，方總真的是有著和你這個年紀不相符的見識，我像你這時候……好像只懂讀書，那會恢復高考沒兩年。」
他感慨道︰「一轉眼，有時候真覺得像夢一樣。」
「我就是讀不好書，最佩服能讀書的人。」方卓笑道，「鄭總很厲害啊，那時候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鄭朗搖搖頭︰「現在競爭也不小，但讀書升學對于普通家庭來說是最適宜的路子。」
副總裁不再多說，他忽然想到這里有著一個干部家庭的子女。
「坐，都坐，周總監也坐，暈車也可以少吃點。」鄭朗招呼著，順口又道，「你們辦公室還挺空曠的，等咱吃完打開窗，免得明天員工到了都是火鍋味。」
周辛的喉頭忍不住上下滑動了一下，少、少吃點吧。
方卓點頭，微微一笑︰「我們這階段基本都是需要往外跑，要和醫院接觸，辦公室其實也沒用多久。」
鄭朗不覺有異，掛號網本身也沒太久嘛。
虞紅坐在方卓對面，看著這貨的表情，嗯，辦公室確實沒太久，自己下午還找了很多人幫忙，里面獨立辦公室的有台電腦只有屏幕，連主機都忘了拿。
火鍋底湯開始冒出一絲絲熱氣。
「虞總。」鄭朗覺得可以聊聊正題了，他看向年輕的虞紅，緩緩說道，「這次在臨安見到方總，看到掛號網，真的讓我很驚喜，互聯網和醫療生態的探索很了不起啊。」
虞紅不知道方卓這兩天到底是怎麼操作的，真就拐回來一位風投的高管，而且還是連夜，她謹慎的說道︰「這也是我們的一個嘗試。」
「這種嘗試很有價值。」鄭朗露出笑容，「就像方總說的，解決問題就有價值，事實上，他在台上的發言不光是我，很多朋友都覺得很對。」
虞紅微微點頭，心里卻在想，還上台發言？電話里沒說這事啊，到底都在臨安干了些什麼啊？
鄭朗說到這里，話鋒一轉︰「我這一趟過來是和掛號網有很強烈的合作意願，只是，還有個問題需要听听你們的想法，價值是價值，價值的變現是價值的變現，你們是怎麼考慮這件事的？」
火鍋的白湯開始嘟嘟冒泡，落地窗外有車駛過的燈光閃爍。
此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虞紅沒說話，狀似考慮，周辛沒說話，只覺前胸挨後背。
鄭朗的眼楮炯炯有神。
方卓端過一盤鮮菇放進鍋里，一邊看熱氣升騰，一邊沉吟︰「鄭總，紅杉是知名的風投，你肯定不會要求我們短時間內盈利吧？」
鄭朗肯定的說道︰「那不會，但我也得知道你們考慮的盈利方向，掛號網能方便很多人是不錯，可穩定的盈利不光是它自身的支撐，也會對後續的擴大發展有利。」
「那就好。」方卓點了下頭，胸有成竹，最起碼是表面胸有成竹，「掛號網當前的階段是接入、鋪設線下的醫院，尤其是重點醫院，廬州和臨安不是問題，相應的，我們擴展到這兩個省有個大致計劃表，這也是我們需要風投資金的原因，擴張總是需要錢的。」
虞紅抬手端了盤土豆，心想，臨安怎麼不是問題了？
然而，她看紅杉副總裁只是在安靜听著，並沒有提出異議。
「別，土豆到後面放，不然容易糊底。」方卓還有心思制止一下。
他繼續說道︰「你們的這筆資金會被我們用來把掛號網鋪設到兩省的重點城市，到那之後，我們才會初步考慮掛號網的盈利問題。」
不光鄭朗，虞紅和周辛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起來。
掛號網怎麼盈利？
或者說，互聯網企業怎麼盈利，這在當今是個令人困擾的問題。
就像這次到臨安參加會議的馬華騰，他更多是想求助于幾家上市公司，看能不能拿到新的資金，可是，後者即便上市也沒有盈利。
騰訊是98年年末成立的，到如今這個節點正好是2年，這兩年的時間，騰訊上線了QICQ又改名為QQ，它的注冊用戶數突破千萬，同時在線人數接近100萬。
這是個什麼概念的流量！
然而，馬華騰仍舊需要為資金和盈利而苦惱，日益高昂的服務器費用讓很多機構都望而卻步，這其中就包括它現在的股東IDG，國際知名的風投機構。
之前方卓和馬華騰開玩笑，問需要多少錢的投資，後者當時報了個200萬美元的價格。
事實上，馬華騰在這之前已經找了新浪的王志東，報價150萬美元，後者對此不屑一顧。
資本不夠聰明嗎？
不僅聰明，而且貪婪。
然而，絕大多數的聰明人都不能超月兌于時代，只能苦苦探索前進的道路。
掛號網相比較其它互聯網企業有個不同，搜狐、網易、騰訊，這些企業都是純粹的線上，掛號網卻是有著狹窄的線下應用場景。
「我們的盈利將來自互聯網常規上的廣告收入，這在前期為了拓展是暫時不會開放的。」
方卓短短時間里轉了很多念頭，豎起一根指頭，先給出一個答案。
然後，他繼續沉著的說道︰「另外，我們會考慮和醫院進行分成，這方面的推進工作需要掛號網繼續鞏固它在醫院使用的佔比。」
「等到大家越來越習慣，醫院也越來越習慣，我們會先從廬州進行試點，嗯，廬州這邊會比較方便。」
至于廬州這邊到底是怎麼個方便，方卓說的比較含糊。
可鄭朗卻點了下頭。
「廬州會成為一個成例，做好一兩個重點城市的收費模式才會繼續全面推廣，這個掛號費用的制定，我們到時候會收集數據來判斷。」
「但是，掛號費用肯定不會昂貴，是薄利多銷的路子。」
方卓頓了頓︰「得考慮政策上的問題，上面不會允許昂貴的費用。」
政策是不會允許昂貴的掛號費用還是不會允許掛號收費？
這是個問題。
虞紅和周辛忍不住看了眼方卓，後者坦蕩蕩的全無愧色。
鄭朗消化了一會，贊同道︰「比較清晰。」
他又指點道︰「廬州或者臨安的收費試點將會很關鍵啊。」
「對，但我們還是比較樂觀的，話又說回來，因為解決了問題，所以用戶有交費的理由，他們才會認可我們帶來的價值。」方卓雙手一攤，「是掛號的時候多交幾塊錢還是多花上百塊，這是個很容易選擇的事。」
鄭朗理所當然的點頭道︰「市場經濟嘛，這就是互聯網和傳統領域結合的優勢。」
如果沒有行政力量的干預，資本連賣菜的錢都想賺，更何況是看病，他不覺得有問題。
方卓面帶微笑。
鄭朗重新在心里捋了一遍，覺得大體上沒什麼違和，作為高級副總裁，他是有一定數額內的投資額度，掛號網目前需要的錢也不會太多。
所以，他是連夜過來，也會很快離開。
廬州這里有關系，業務也已經鋪開，臨安那邊有下一步的業務邀請，網站未來也有清晰健全的盈利方式，項目是沒什麼問題的。
火鍋兩邊的湯都煮開了。
「這羊肉不錯。」
鄭朗夾了片羊肉，燙了幾秒就嚼在口中，他確實餓了。
「企業的盈利方向很重要，你們的試點一定得提早溝通好。」副總裁邊吃邊聊，「不能像有的公司，悶著頭在那做，結果一問盈利，完全不知道。」
虞紅听了很多，覺得好像也應該出出聲，她問道︰「還有這樣的公司嗎？」
鄭朗笑道︰「當然有，方總今天下午還見呢，就那家企鵝的聊天軟件，到現在也有兩年了，服務器越來越多，用戶越來越多，可虧得也越來越多。」
他想了想︰「IDG是企鵝的股東，有20%的股份，我那邊有個朋友，他有次去找企鵝的老總，問到底有什麼盈利的計劃，你們猜人家怎麼回答？」
鄭朗直接揭示答案︰「那位馬總說，他也不知道，就繼續往下做做再說。」
副總裁樂呵呵的笑起來。
方卓沒說話。
周辛難道開口道︰「那也沒辦法呀，做了一半不可能說不做了，只能撐著吧。」
「是這個理，只能死撐。」鄭朗隨口說道，「IDG的投資有個迷信，就認人，當時投企鵝是覺得那位馬總能成事，現在只想趕緊把股份拋掉。」
方卓听著這話，尷尬的想吃完整盤羊肉，雖然這種認知是當前的普遍想法。
紅杉的高級副總裁一邊吃著火鍋，一邊笑談了一會。
等到感覺稍微填飽肚子，他說道︰「虞總，方總，周總，我看好你們掛號網的發展，今天過來呢，也是想見一見公司的股東，現在好像還少一位？」
虞紅立即說道︰「那位是我好朋友，沒事，我能做主。」
閨蜜嘛，方卓提過，那看來就是代持，鄭朗猜測，說道︰「那咱聊聊紅杉投入的資金和佔比，虞總怎麼想？」
虞紅抓瞎，她只能表面思索。
方卓主動接過話︰「紅杉願意給什麼樣的估值？我們掛號網成立不久，肯定不能按現在來算，畢竟投的是未來價值。」
「自然，自然。」鄭朗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他問道，「按方總剛才所說，你們鋪設兩個省份的資金需要多少？」
100萬，20%，周辛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他在第一天到臨安酒店的時候和老板興奮的聊過這個事，知道心理價位。
方卓沒立即回答，狀似征詢的對了對虞紅眼神，說道︰「280萬。」
鄭朗笑了，這年輕人，亂喊的吧。
周辛睜大了眼楮，漲價了？
鄭朗沒反駁，又問道︰「出讓股份呢？」
「20%的股份。」方卓冷靜的說道，「紅杉屬于我們最先引進的風投，這個比例很合理了。」
鄭朗不用算，直接說道︰「這個比例就是1400萬的估值，嗯……」
桌邊的掛號網三人同時屏住呼吸，看著這位高級副總裁的思考。
「這樣的數額投資，我是可以做主的，咱們的手續可以比較快，但是金額得修改下。」鄭朗慢慢說道，「我真的很看好掛號網，紅杉不是那種壓榨創業者的風投，不然，那就是結仇了。」
他說道︰「200萬，20%的股份，但要設立期權池，業內慣例，預留10%吧。」
周辛的臉上已經出現笑容，虞紅的眉頭也微微楊了起來。
方卓強忍著情緒，皺眉道︰「200萬的20%，嗯……和我們設想的有預期，但也能看出來鄭總的誠意，可期權池變相削減了我們手中股份的價值。」
風投投資常見的就是增資擴股，少數情況是老股轉讓。
預設10%的期權池，方卓手中75%的股份會削減為67.5%，這個基礎上讓紅杉200萬的價格持股20%，也即意味著方卓67.5%的股份進一步削減為54%。
如果不設期權池的話，紅杉入股後，方卓持股比例削減為60%。
也就是說，期權池的設立與否意味著方卓這位大股東手中股份估值有了60萬的差額，也就是60個萬元戶的區別。
鄭朗本以為會等來對方詢問什麼是「期權池」，沒想到是接到這麼一句話，看來也是做足功課的。
他勸解道︰「做大做強總是得引進人才，期權獎勵太重要了，前期的股份劃分明朗，後續投資其實很有利。」
鄭朗繼續說道︰「合理的股權結構絕對是公司健康發展的重要條件，我見過很多很多公司都因為這種事決裂，方總，虞總，周總，風物長宜放眼量啊。」
虞紅悄悄把手攥緊，周辛終于忍不住深呼吸。
方卓不語。
鄭朗想了想，又說道︰「我們紅杉的投資其實比較習慣美元計算，這筆錢足夠掛號網兩省之地的發展，下一回如果再來，相信方總會和我一起計算美元的匯率和企業的估值，那時候想的就是上市之路了。」
200萬元也就是24萬美元。
相較于紅杉動輒百萬美元計的投資，確實是個小數目，也是鄭朗能連夜做主的小case，他拿著未來的合作來勸這位明顯有著不同地位的方總。
方卓嘆口氣。
下一秒，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對虞紅說道︰「虞姐，鄭總是個爽快人，我覺得兩邊未來會有更深入的合作。」
虞紅懂了，站起來，伸手握道︰
「鄭總，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