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兩儀殿(下)

作者︰狂風徐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兩儀殿內回響著當今李唐皇帝陛下李淵憤怒而心虛的斥罵聲。

「年未弱冠,爵封縣公,難道朕虧待他李懷仁了嗎?!」

「詩才蓋世,有懷仁之心,卻偏偏好阿堵物,真是鬼迷心竅!」

「對了,記得朕賜予淮陽王的黃金,居然有一半都被他搶了去!」

李淵父子三人心知肚明,李善雖然只是個代縣令,但如今在河東北部的分量不低,送回來的良馬、耕牛讓人垂涎,更重要的是他維系著與苑君璋這條線……只是公然違逆律法、聖人詔令,這事兒拿不到台面上來。

李淵在上面裝模作樣,太子微垂眼簾,心想總算是含糊過去。

而李世民在琢磨,李善組建商隊出塞,有幾分是為了國事,有幾分是為了賺錢……畢竟這位先後弄出了瓊瑤漿、東山酒樓、玉壺春、紅磚,真是賺了不少錢。

至于下面的宰輔,個個都當做沒听見,苑孝政這個名字一出來,大家伙兒雖然還不知道細節,但也明了,再蠢也知道這事兒聖人是知情的,太子、秦王八成也是知情人……還有誰會為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去和陛下、太子、秦王作對?

裴世矩已經被扶回去坐下了,剛才還紅潤的臉龐如今一片灰敗……他倒是不在乎李淵之名看待自己,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謀劃落空,而是憤怒于自己被耍了!

听到李建成那句話之後,裴世矩立即全盤想通了,並不是因為李善為什麼有這樣的膽子私自出關行商,而是他想通了為什麼李善能提前知道突厥數萬騎兵南下,而且準確的知道領兵者是欲谷設和郁射設。

老了,真的老了……裴世矩在心中如此哀嘆。

李淵瞄了眼裴世矩,想了想補了一句,「李懷仁以蓮喻己,以君子自居,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咳咳,咳咳。」李建成咳嗽兩聲,使了個眼色……父親,別太過火啊,回頭三妹得來替李善討公道呢。

李淵訕訕的住了嘴,換了個話題,「數百良駒……正好關右缺馬,大郎,寫封信讓懷仁都送來,可不能便宜了他!」

「是。」

一唱一合的做派讓下面的宰輔都很無語,李善腦子壞成什麼樣才會將數百匹良駒佔為己有……這事兒八成都是議定的,你們這有意思嗎?

今天李淵也有點狼狽,他特地將裴世矩送出兩儀殿,小聲說︰「弘大身居侍中,掌審核復奏,恪盡職守,但懷仁救了平陽,縱然愛阿堵物,朕也……弘大且松松手。」

裴世矩勉強擠出了個笑容……到這時候還要欲蓋彌彰,還要跟我扯淡!

看著諸位宰輔走遠,李淵揉著太陽穴,看看還沒離去的兩個兒子,遲疑著說︰「平陽……」

李建成、李世民都猜到了父親在想什麼……數百匹良駒,這不是個小數目,而且已經六七日了,按理來說,應該早就寫了信來。

要不要召平陽來問問?

但是要問……就意味著李善公然違逆律法,私自出塞的事已經公開化了,平陽公主性情剛烈,早在一個多月前就留下話,到時候是要算賬的。

對于這兒女兒,李淵很是寵愛,但也有點父親對女兒的懼怕,李建成也差不多,而李世民……他騎射最早都是平陽公主手把手教的。

但還沒等到李建成、李世民開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身戎裝的平陽公主已經疾步闖入兩儀殿。

李淵干笑道︰「平陽……」

「三妹。」

「三姐。」

平陽公主眯起雙眼,雙目顯得略微狹長,嘆道︰「听聞劉世讓上書彈劾懷仁違律法私自出塞行商,門下省裴相請父親定罪?」

「呃,確有其事。」李淵示意宮人取了胡凳過來,「早就說了,為父定然為懷仁做主!」

「不錯,不錯。」李建成趕緊附和,「裴相舉薦懷仁,見劉世讓奏折,痛心疾首……」

平陽公主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她沒有想到,居然是舉薦李善的裴世矩出手……這意味著什麼?

李世民細細打量平陽公主,心想這次三姐或許能窺破內情,但她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說了好一陣話,李淵見女兒神情略微放緩,笑道︰「懷仁此次赴任代縣,勾連塞外,刺探軍情,又堅守雁門有功,他日返京,必然加爵晉職。」

李建成也笑道︰「懷仁學識駁雜,又有文采,三妹可替其擇職……」

唐初建功,封賞一般是三條路,一是散階,這個上至皇帝,下至普通將校都不太在乎,其二是爵位,這是最常見的方式,其三是晉職。

但晉職也分兩條路,其一是在外地,從縣令升為州佐官,如司馬、別駕、長史之類,最後掌一州之地。

其二是調回朝中……這就有講頭了,放在後世那就是去中樞鍍金。

平陽公主略一思索,「還是任其自擇吧。」

如果是今日之前,平陽公主或許會為李善做主,但今日裴世矩出手,她猜測李善或許有自己的思量。

李淵笑呵呵的又閑聊了幾句,看似無意的問︰「听聞商隊出塞,一次攜數百良駒而返……」

話還沒說完,平陽公主從袖子里取出一本冊子,「代縣商隊購馬一百三十七匹,其余商隊攜馬兩百一十二匹,懷仁以玉壺春作價,再補上錢,全數購來,共計三百四十九匹。」

李淵心神一松,想來應該是李善將事情料理清楚後才送信來,真有赤子報國之心啊!

「此次送信回京的是女兒之前遣派的親衛,三百余匹馬,半數可為良種。」平陽公主揚了揚手中的冊子,「懷仁為國事遭朝臣彈劾,父親不可肆意相奪!」

李淵一時沒听明白,什麼都心知肚明的李世民解釋道︰「父親,懷仁于代縣設市,組建商隊出塞,決計繞不過河東諸多世家。」

「若是此次不耗分文,只怕懷仁難以為繼。」李建成笑道︰「三妹,總不會是市價吧?」

關中一匹良駒值萬錢,若是能配種的良種更要貴上數倍,朝廷是決計不會出這筆錢的,而且戶部也沒有這個名義撥款……更何況這事兒也不能擺在明面上。

李淵接過女兒遞來的冊子,翻開細看。

這本冊子是李善親手填寫的,一共分為三塊。

其一是北市的抽水,以及玉壺春耗費的成本。

其二是代縣商隊回返後,以馬匹、耕牛抵消事先賒的玉壺春,多退少補。

其三是以柳氏、裴氏、薛氏為首的河東望族的商隊,攜帶的馬匹以適當的價格抵消玉壺春以及耗費的糧草,這方面李善補上了不少錢財。

李善習慣性的在冊子最後列出了一張表格,將各種數據清晰的展現出來,李淵一看就明白了,如果這三百多匹良駒全都無償送出去,那接下來李善只能勉強支撐。

「不行。」李淵將冊子遞給李建成,沉吟片刻後搖頭,「代縣地方分潤甚少,懷仁未必能壓得住。」

換句話說,河東諸多望族分潤的比較多……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李善從北市抽水的錢基本都填進去了,他們不會像代縣勢族一般,將良駒便宜賣給李善。

李建成看了幾眼笑道︰「也未必,商隊回程攜帶的除了良駒之外,還有耕牛、皮襖等貨物。」

李淵還是搖頭,看向平陽公主,「懷仁如何考量?」

「懷仁有意將良駒送至關中,大半由父親處置,小半售賣,再從各地分購貨物,特別是糧食。」

平陽公主的解釋比較含糊,但父子三人都听得懂……李善把持商路,一方面在于北市,一方面在于代縣令這個位置,特別是如今身在雁門,但更重要的是玉壺春對草原部落的吸引力。

而在河東籌集糧食釀酒,不可能繞過那些河東望族……換句話說,雙方是相互制衡的,李善卡住了雁門關這個口子,而河東望族卡住了糧食這個口子。

所以,李善希望另闢蹊徑,不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李淵琢磨了下才點頭同意,「七成送去關右,三成售賣,但不許于關中購糧。」

這是情理之中的事,關中缺糧都下了禁酒詔了。

頓了頓,李淵笑道︰「售賣購糧,便由嗣昌來辦吧。」

平陽公主應下此事……自從她執掌北衙禁軍之後,夫婿柴紹雖然仍官居右驍衛大將軍,但只虛職,並不掌軍,甚至都不去上衙,平日少有出門,一天到晚閑的沒事干。

李世民瞥了眼平陽公主,看似無意的說︰「三姐,懷仁壓得住代縣地方嗎?」

李淵嘖嘖兩聲,「施恩懷柔,未必是好事,只怕代縣地方得隴望蜀。」

那麼多封信,對于李善在代縣的一切,李淵都很清楚……赴任以來,諸多懷柔施恩,甚至不惜親自彎腰秋收,但他太清楚那些地方勢族了,從來都欺軟怕硬。

平陽公主搖頭道︰「代縣地方勢族絕出仕之路,懷仁信中提起此事……」

顯然,李善分潤給代縣地方的比較少,而對方也心甘情願……就是想借李善這個踏板達到子弟出仕的目的。

這是李善能壓得住代縣勢族的關鍵。

李淵一邊琢磨李善真是心思機敏,一邊隨口道︰「懷仁亦有薦人之能否?」

「父親忘了蘇定方嗎?」一旁的李建成提醒。

李世民立即接上了,「還有闞稜,懷仁守雁門,便是以闞稜率兵出塞,大敗突厥追兵。」

李建成臉一黑,剛剛在西征立功得以爵封縣侯的闞稜被丟到雁門,就是因為依附東宮的羅藝。

李淵臉更黑,你們真是無時無刻都要別別苗頭啊!

「好了,都閉嘴!」李淵呵斥了句,「平陽,懷仁可有人選?」

「賀婁興舒。」平陽公主答道︰「雖未弱冠,但騎射俱精,此次雁門一戰,沖陣側擊突厥有功。」

「賀婁?」李淵皺起眉頭,「是賀婁子干之後?」

「賀婁子干長孫。」平陽公主解釋道︰「賀婁子干祖籍代縣,開皇年間遷居隴西,後人在大業年間遷回原籍。」

「隴西蓄馬,便是由賀婁子干而起,听聞其族人多善相馬。」李世民建議道︰「不如去太僕寺?」

太僕寺是隋唐九寺之一,掌牧馬政令,不過和其他八寺不同,因為唐初缺馬,更缺戰馬,太僕寺承擔的任務很重,和兵部關系比較近,而隴西蓄馬又是李世民主導,所以太僕寺向來被視為秦王府的勢力範圍。

李淵干脆不吭聲,果然李建成反對道︰「懷仁壓服代縣地方,不可不留後手,不如干脆入十二衛,便在蘇定方麾下為將校。」

蘇定方如今是左衛中郎將,而左衛大將軍扶風郡公竇琮早年與李世民有隙,相對來說親近東宮。

李淵任由兩個兒子爭,好一會兒等他們都閉了嘴,才開口道︰「讓那小子去右驍衛吧。」

平陽公主點頭應下,右驍衛大將軍是柴紹,接下來要負責為李善售馬購糧,帶上代縣本地勢族子弟,也算理所應當。

李世民覺得這個結果也不錯……反正心里有底。

而李建成隱隱覺得……自從兩個月前宣揚自己有意遷都的流言蜚語之後,自己和父親之間就有了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以往這種情況,父親應該會選擇自己。

李世民將冊子遞還給平陽公主,笑道︰「剛才翻閱,看到有聞喜裴氏……」

李淵和李建成都嘴角帶笑,前者揮手道︰「弘大出于公心……不過,必不知此事。」

後一句是肯定的,但前一句……平陽公主離開兩儀殿後,輾轉派了人去打探消息。

這天夜間,平陽公主府中,柴紹揮舞著隔壁笑道︰「既然岳父吩咐,那自然要盡心竭力,懷仁默不作聲,卻做了好大事!」

平陽公主嘆道︰「河東裴氏,一門雙相……難怪之前懷仁閉口不言。」

根據打探來的消息,對李善相對來說比較了解的這對夫妻很輕易的窺破內情,特別是注意到坊間流傳李德武舉薦李善去年北上山東的事。

「之前兩度相邀,懷仁都不肯入你幕府,想必就是為了此事。」柴紹搖頭道︰「懷仁所言所行,無一絲逾規,反倒是……」

平陽公主安坐于胡凳上,身姿挺拔,目透寒光,冷然道︰「反倒是裴弘大、李德武三番兩次!」

對于李善赴任代縣的決定,平陽公主當日就有異議,現在她自然懂了,這是李善和裴世矩的交鋒。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李善一貫的做派,退避三舍,取得道德制高點。

但關鍵是,想殺出一條血路,這並不容易。

平陽公主心想,救命之恩,此事自己不能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但現在自己並不能幫得上多少忙……倒是夫婿有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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