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回師

隨著土耳其軍隊的敗退和潰逃,這場短促而激烈的會戰,也隨之畫下了休止符。

剛才還震天撼地的炮火,此時已經突然消失了,但是零星的槍聲,以及各處密布的死尸,以及重傷者垂死的申吟,都觸目驚心地證明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慘劇。

艾格隆走下了古堡的高台,在士兵們的歡呼聲當中,大踏步地跨入了谷地當中,這里是剛才廝殺最激烈的戰場——就在拂曉之時,這個地方還是一塊風景優美、樹木茂密的谷地,然而在短短兩個小時之後,這里已經是尸橫遍野的地獄,到處都彌漫著嗆人的煙塵。

透過煙塵,艾格隆分明看到不少槍炮遺失在了地上,還有不少拉車的牲口,也在煙霧中茫然地移動著——這里是剛才潰兵在敗逃時留下來的東西,此刻卻已經完成成為了他的戰利品。

勝者贏得一切,這就是戰爭亙古不變的法則。

他贏了。

沒有任何證據,會比現在的一幕更能夠證明這項事實。

不過,艾格隆現在的心情已經平復了下來,他剛才已經在高台上透支了自己的興奮,而現在,他更需要的是冷靜。

勝利帶來的並不僅僅只有狂喜而已,還有對下一步行動的猶豫。

身邊不絕于耳的歡呼聲並沒有打斷他的思緒,他眼下的注意力非常集中,大腦高速運轉思考著。

自己到底是應該無情地追擊,擴大戰果,以求徹底摧毀剛才敗退的這支敵軍呢?還是應該見好就收,回師納夫帕克托斯,再擊潰另一支敵軍呢?

就他個人的本性而言,他一向崇尚要對敵人如同冬風一般無情,既然現在贏了就要繼續加注,非要粉碎掉對方的所有抵抗能力和意志不可。

但是,這樣做雖然暢快,卻會耽誤時間,讓安德烈-達武那邊承受更多壓力,雖說他信任安德烈的能力,但是似乎也不應該再冒險了。

而且,最大的問題在于他沒有成建制的騎兵,很難在敵軍大規模撤退的時候進行殘酷的掃蕩,把擊退戰變成成建制的殲滅戰,徹底抹消這支敵軍的威脅。

穩妥的做法就即刻回師,但放棄追擊又實在讓他覺得可惜,而且會留下隱患。

正因為心里難以權衡,所以艾格隆默默地在草地上走著,眉頭也隨之緊鎖。

「殿下!」正在此刻,旁邊的一聲招呼,打破了他的沉思。

艾格隆轉頭一看,發現此人正是亨奇少校。

他此時身上布滿了灰塵,臉上也被燻黑了,不過身上卻沒有什麼傷口,而且他的眼神還和之前一樣殺氣騰騰,讓人難以直視。

他剛才帶領方陣沖鋒時的勇敢和沉著,艾格隆都是完全看在眼里的,此時再面對他,心里更生敬佩——好一個威風凜凜的軍人!

只可惜他只會為自己效力這一段時間而已……

「謝謝您,少校先生。」艾格隆放下了心中的感嘆,然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您剛才的身姿,並且感激您對我的幫助。」

「這是我的職責,殿下。」亨奇少校淡然回答,「如果您要謝的話,不如謝大公和特蕾莎殿下對您的厚愛吧。」

直到現在他也不忘強調自己真正的效忠對象……艾格隆只能尷尬地聳了聳肩。

「我明白的。請問現在有何指教?」

「我們現在已經贏得了勝利,但不是停下來的時候,接下來應該繼續迅速行動。」亨奇少校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我個人建議您直接下令回師,幫助您的衛隊長解決另外一邊的敵人。」

「您的意思是放棄追擊?」艾格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亨奇少校輕輕點了點頭,但是這已經足以表示出他的意志。

「若是重演1815年的慘劇怎麼辦?」艾格隆小聲問,「別忘了當時布呂歇爾也被擊潰了,但是他還是趕到了那個見鬼的滑鐵盧,然後結束了一切。」

「1815年的情況和這時候完全無法同日而語。」亨奇少校斬釘截鐵地回答,「當時布呂歇爾統領的是一支對法國人刻骨仇恨、而且建制並沒有被摧毀的普魯士大軍,只是暫且敗退了而已;而如今您面臨的敵人本來就是心懷鬼胎的同盟,他們誰都沒有跟您有勢不兩立的仇恨,而且誰都沒有為盟友奮戰到死的決心,一旦被您打垮,短時間內他們只敢龜縮起來舌忝舐傷口,絕對不會有勇氣集結起來繼續向您發動進攻……所以您大可以立刻回師,解救您的衛隊長和納夫帕克托斯。」

亨奇少校的話入情入理,也瞬間讓艾格隆下定了決心。

「您說得沒錯,追擊這樣一支潰退的敗軍對我來說並無多少好處。」他點了點頭,然後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吃完午餐之後,我們立刻回師!」

從他來到這里路程來看,回師納夫帕克托斯大概需要正常行軍速度的一天時間,但是如果他強行軍加快速度的話,就能夠在晚間抵達。

雖然將士們在這兩天的行軍和戰斗當中都已經非常疲憊,但有了今天的勝利帶來的士氣加成,這並非是辦不到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還猶豫什麼呢?

亨奇少校沒有立刻回復,而是用欣慰的眼神看著這個肯虛心納諫又能夠做出決斷的少年人。

「我以後會寫一份報告,詳細將我們的經歷寫給殿下看的。我想殿下應該會非常高興于您的表現——至少到目前為止的。」

「我以後只會更好。」艾格隆略帶驕傲地回答。

看到少年人爭強好勝而又志氣滿滿的臉,亨奇少校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來。

他完全理解了為什麼一向眼高于頂的卡爾大公,那麼看重他並且願意接納這個罪人之子當女婿。

「是的,我絲毫不懷疑這一點。」他昂首挺胸,悠然回答。

做出了決斷之後,艾格隆讓自己的衛兵,把米歇爾-內伊給叫到了自己的身邊。

「陛下,恭喜您!」一看到他,米歇爾-內伊就恭敬地行了個禮,「您帶領我們取得了勝利!」

「這也是你們用努力和流血犧牲換來的。」艾格隆微笑著回答。

接著,他又說出了自己的決斷,「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們要停下來,恰恰相反,我們要繼續行動!你傳令下去吧,全軍趕緊吃午飯,吃完了之後我們立刻行軍,回去解救納夫帕克托斯……以最快的速度。」

雖然對艾格隆不下令追擊有些詫異,不過米歇爾-內伊想了想,陛下的決定也不失為目前最穩妥的選擇,所以也沒有提出異議。「好的,陛下,我馬上為您傳達命令……不過,您要不先在全軍面前露臉一下吧?大家現在群情激昂,就等著看您呢。」

「當然可以。」艾格隆忍不住笑了起來。

既然已經贏了,那鼓舞士氣的事情還是必須要做的。

「另外……」米歇爾-內伊又有些猶豫。

「還有什麼?」艾格隆問。

「我們這次抓到了幾百號俘虜。」米歇爾-內伊回答,「如果我們立刻回師,他們怎麼辦?」

這倒確實是問題,帶著俘虜強行軍顯然不可能,拘押在這里的話,他也沒有足夠的口糧養活他們。

至于全部殺死他們,既無意義又有損于他自己的名望。

「我們沒有時間收容他們,所以收繳他們的武器,放他們走吧……另外讓他們帶走他們的傷員。」艾格隆略作猶豫然後回答,「幾百個人改變不了勝負的天平,他們就算回去,暫時也沒膽子來跟我們作對了。」

「是!」米歇爾-內伊立刻接受了他的命令。

艾格隆能夠明顯感覺到,隨著他統領自己的騎士團們經歷一次次戰斗並且獲勝,他的威信也在逐漸地被樹立了起來——過去他的權威來自于名字;現在他的權威更多是來自于對他個人的信任了。

無論他下達什麼命令,只要是他的意志,都會在部下這里得到遵從。

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

現在,是繼續鞏固這種權威的時候了。

「我們走了以後,你留下一兩百人守衛古堡,監視這邊的動向,收集我們來不及帶走的繳獲武器,並且照料那些帶不走的重傷員。」艾格隆補充了最後的命令。「一定要給他們留下最充足的給養。」

雖然限于他現在的資源,大部分傷員肯定是得不到足夠的救治,但是他絕對不能表現出任何主動拋棄他們的想法。

「是!」

米歇爾-內伊迅速地將艾格隆的命令傳達到了全軍。

雖然經歷鏖戰之後,所有人都已經十分疲憊,但是勝利的快樂讓他們還是欣然接受了陛下的命令。

戰場很快就被打掃干淨了,所有零星的抵抗也被抹平,而在吃午飯之前,在軍官們的組織下,所有還能行動的士兵——哪怕身有輕傷,都組成了整齊的方陣,列在兩邊,留下了中間的通路。

一身軍裝的艾格隆昂首闊步地走過了中間的路,時不時向士兵們揮手致意。

當來到了最後一個方陣的盡頭時,他猛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然後高高地舉了起來,向所有剛才為他奮戰的士兵們揮帽致敬。

「萬歲!」

「皇帝陛下萬歲!」

「帝國萬歲!」

回答少年人的,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這歡呼聲在谷地當中回蕩,似乎讓大地為為之震動,而此時,亨奇少校卻在戰場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靜靜地看著遠處出盡風頭的少年。

又是這熟悉的喊聲……

在奧地利軍隊中服役過多年的他,曾經在太多地方听過這喊聲了,此時舊夢重燃,又怎麼可能不讓他勾起往日的那些回憶呢?

二十年不熄的戰火,以及那彌漫在整個歐洲大陸的鮮血……

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他掐斷了自己的想法。

而就在同一時刻,在原野的另外一個角落里,此時也有另外兩個人在默默地看著遠處的輝煌一幕。

埃德加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效忠的陛下,以及那些熱烈歡慶的士兵們,他的手指在無意識地抖動,仿佛是在構思一副新的畫作。

而一身男裝卻也難掩俏麗的艾格妮絲,此時也在出神地凝望著那個明明斯文俊秀,卻又莫名充滿了威嚴的少年。

她在巴黎絕沒有看到過如此耀眼的同齡人——她相信以後也絕對不會踫到了。

她的眼神閃動著光芒,是欽佩,是不服氣,是終于見識到強者的興奮,是對出于少女天性的仰慕……還是別的什麼呢?

也許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陛下,真夠帥氣的。」就在這時候,埃德加冷不丁地說,「哎,他哪怕當不了皇帝,也足以讓整個巴黎為止迷醉——我敢打賭。」

「也許吧。」艾格妮絲像是興致缺缺地回答,「要是他的功名心沒有那麼重的話,倒是可以成為一個足以照耀整個時代的劍手。」

「當皇帝可比當劍士有意思多了!」埃德加笑著反駁。

這話倒是沒錯,所以艾格妮絲只能黯然無語。

「哎……我真替你可惜。」埃德加微微眯了眯眼楮,然後滿面遺憾地嘆了口氣,「也為愛麗絲。」

艾格妮絲最初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什麼。

接著,她的雙頰頓時變得緋紅,然後惱恨地瞪了埃德加一眼。「我不是說過不許再提這個了嗎?!」

盡管明知道對方輕易就可以撕碎自己,但是埃德加此刻卻毫無懼色,他反倒反問對方。

「艾格妮絲,你這麼生氣,究竟是因為羞恥呢,還是因為遺憾呢?」

艾格妮絲稍稍一滯,然後立刻厲聲回答。「這不用您管吧!」

「身為你的姐夫,我又怎麼可能對你毫不關心呢?」埃德加又嘆了口氣,「老實說,我是真的挺遺憾的,畢竟陛下絕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只可惜特蕾莎殿下捷足先登了!為此我倒是想詛咒奧皇!」

艾格妮絲氣得七竅生煙,眼看就要作勢動手了。

「其實一切都還沒有成定局。」埃德加突然又說。「畢竟他們還沒有成婚,婚約是隨時可以更改的不是嗎?陛下是個詩人,總會有意氣用事的時候。」

他心里清楚,陛下這種脾氣的人,一旦做出了什麼決定,是絕不會輕易更改的,而且事到如今,形勢也容不得這個少年人反悔了——

特蕾莎台前幕後為他操勞,利用自己的身份以各種方式為少年人尋求幫助,這一方面讓她對陛下有恩;另一方面來說,她也在這種情況下,在整個組織內部都擁有了莫大的影響力,陛下要是真的敢于毀約的話,不說別的,他身邊的那些奧地利人都饒不了他。

所以,無論從感情還是功利的角度來說,這樁婚事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絕無可能更改了。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對艾格妮絲散布虛假的信息。

「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呢?」艾格妮絲總算忍住了沒對姐夫動手,但是她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扭頭便走開了。

埃德加默默地注視著妻妹窈窕的背影,然後輕輕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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