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祓(上)

舞殿平安京。

使用現實規則的神域的假構舞台。

灰原初的肉身所在。

灰原初已經離開了神域。因為失控,他失去了原本留在神域平安京中的那條魂之蟬的觸須,失去了對神域平安京的瞭望。

所以此時,灰原初只能望向自己還停留在舞殿平安京的……或者說失控所化作的那條血河周圍。

然後他看到了。

敵人,竟是齋王代的神殿中的神官。

雖然從立場上,他們現在應該是盟友才對。但灰原初倒是一下子就理解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主要是他現在這幅樣子……確實更像某種可怕而不具名的邪祟。

但其實混沌血河應該算是國常立尊的正統形態之一才對。

——「天地未生似海上浮雲飄蕩不定,其中生出如泥中冒出之葦芽之物,化為國常立尊」。

不過國常立尊本就是獨神,信仰者很少,流傳的秘聞又愈加隱秘。所以關于國常立尊具有哪幾種神魂形態這樣的事情,大概只有真正侍奉國常立尊的神官才知道。

但可惜,這些神官中似乎沒有一個人是侍奉的國常立尊。

亞大巴多的神魂仍然在神域之中。在保持著與亞大巴多連接的狀態,灰原初現在也能感應到了這些神官雖然確實存在著與神明之間的聯系,但那個神明不是他。

想也知道……這些神官都來自神宮,所以肯定都是侍奉的天照大御神。

再說這些神官似乎是專門培養用來進行布陣結界的,在神明感應方面並未強于平均,他們之中也沒有接近神明的高級神官,于是連間接地感應到血河的神性也做不到。

所以,他們沒能力「認出」他來,根本沒意識到面前這道血河與國常立尊的聯系,所以自然將灰原初視為了來襲的敵人。

除了對神宮的基礎教育鄙視了一番,灰原初對此也無可奈何。

在前方的神殿里,除了中央被燈火籠罩的齋王代,神殿的其他部分都是一片幽暗。而在那片幽暗中,有著無數看不清面貌的神官們影影綽綽。作為某種陣法的一部分,無數人影急速地移動著,變換著位置,同時有低沉的念誦聲傳來。

神官們的術法,一方面在神殿外制造了一道隱約的防御結界,一方面也在天上生出無數神兵的虛影。

身著甲胃的神兵紛紛張弓,搭箭,不停地將一道道光之箭失朝著血之河傾斜下來。

當任何一枚光之箭失落到血河之中,便會在消失的同時悄無聲息地「挖」走一大塊血肉。

從血肉之河傳來的痛苦上,灰原初明白了。

同樣是光,而這種光,應當正是天照的日光之力。

如果說他現在體內的光是一種「毒」,那麼天照的日光之力,就是純粹而霸道的「消融」。

灰原初的血肉本來不害怕區區破壞……如果是在平時,這種程度的破壞,瞬間就可以完成再生。

但現在,他本就在與整條血河中的星砂抗衡,雖然有優勢,卻並非壓倒性。

在這種時候,神官們召喚的攻擊本身也許不是什麼問題,但卻會帶來局勢的變化。

就像是往天秤的另一側添加砝碼。天秤一時尚未傾倒,但卻已經開始朝著一側傾斜,並且無可挽回。

——不過,還好,大部分光之箭並未落到血河之中,或者說落到灰原初的身上,而是被防御住了。

……而正在保護他,阻止更多的砝碼落到秤盤中來影響平衡的,竟然是尹吹來香。

對面是神殿,是神官們的集群,是天上的神魂眾兵,是傾天的光之箭失

而這邊,除了血河,卻只有尹吹來香一個人,正站在血河中央。

在舞殿平安京中,尹吹來香不知何時來到了神殿前,也不知何時換上了巫女服,。她正像是侍奉著血河的巫女一般,在血河中跳舞。

上身白衣,腰部以下是緋,而沒過腳踝的血河,彷佛與緋融為一體,像是其舒展開來的巨大裙擺。

她在血河中舞動著。

而血河也彷佛也正被她的舞蹈取悅,打著拍子應著她的舞步。

在巫女每一步落足之處,血河總會提前一步退開,並主動向周圍涌出一圈圈漣漪。

而隨著尹吹來香的舞蹈,確實,襲來的光之箭失,正在被各種東西擋開。

……各種。

風來擋。

雨來擋。

無形的彩虹也能擋。

盤虯的古樹如樹人一般站起身來,伸來枝干擋下大片的箭。

從遠處的林間升起大片的鳥群蜂群,黑乎乎地一片沖向箭雨,相互稀釋。

在看似一閃而過的各種不可思議,彷佛錯覺一般的景象之後,箭雨確實大片大片地提前衰弱下來,在遠離血河的地方提前落到了地上。

灰原初看懂了。

真正擋下箭雨的不是舞殿平安京中的具體事物,而是神域平安京本身。

舞殿平安京的本質,是對神域的裝扮。

而在來香的舞蹈之下,在隱隱的神樂聲中,似乎神域被「活化」了。

就像被主人操控著。

灰原初遠遠地看了一眼被神官們拱衛著,卻依然一動不動的坐著的齋王代,懷疑尹吹來香已經將齋王代的權能徹底奪過來了。

不,似乎不止如此。

因為神域的真正主人其實不是齋王,而是豐國主尊——與「的厄洛斯」對應的「跡」之神明。

齋王只是通過成為豐國主尊的巫女的形式,才被賜予了權能。

所以……某種可能性也也再一次獲得了最直接的證據,已經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

灰原初心想。

——就像灰原初擁有亞大巴多的血肉與權能一樣,尹吹來香也與「第二位掌權者之王」有著某種強烈的關聯,比如,是厄洛斯的某個化身之類。

就在此時,尹吹來香突然停下了舞蹈。

她站在血泊之中,可愛地歪了歪頭,似乎從腳下的血河里看到了些什麼。

「初醬?」她用試探的語氣喚了一聲,同時一揮手,將腳下的星砂驅散至更遠處。

然後,不等回答,尹吹來香便直接彎下腰,將雙手伸入腳下的血河之中,準確地從水面下撈出了承載著灰原初腦干與佔卜核心的那枚顱骨。

從血河中被撈出來的顱骨,通過如蛛網一般黏湖湖的經絡一般的人體組織,依然連接在血河里。

來香卻完全不在意這些蛛網經絡掛在身上沾污了白衣,只是將顱骨抱在懷里,如模著小狗一般撫模著。

「你醒啦?」

灰原初想說話,卻沒有可以響應的器官。

他只好先在血河中探索了一番,最後終于找打了他口,舌,齒,以及聲帶。

……好。

雖然血河正在「失控」,應亞大巴多的本能而大規模地運作著,但僅僅只是控制這些器官的話,灰原初還能勉強做得到。

然後灰原初令這些器官在血河內部連接起來,又將口浮上水面,說道︰「——來香。」

「祭舞停下來了,不要緊嗎?」

他又控制著眼球浮上水面,看著從神殿飛過來的新一片箭雨。

「初醬在胡亂擔心什麼呢……」尹吹來香笑了起來,「來香跳舞與那群人可無關。這支舞是獻給初醬的,這是為了讓初醬早點醒來的祭神之舞呀。」

果然,即便來香並未舞蹈,而只是抱著他的頭顱坐在血河之中,但風,雨,彩虹與森林,卻依然應時而起,再次阻擋了這一波箭雨。

既然這樣,灰原初也可以放心地慢慢詢問來香的用意了。

「來香,我還以為你剛才是想徹底殺掉我呢。」

來香聞言,立刻睜大了眼楮,將顱骨高高地舉起來。

筋絡被牽扯拉長,發出的黏湖湖的嘎吱聲,狐狸巫女則一臉純潔地與顱骨上的窟窿對視著︰「嗯?為什麼為什麼,來香為什麼要殺死初醬呢?」

「……你不是說了,想讓我成為亞大巴多。」

狐狸巫女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然後恍然大悟︰「哦哦,來香那其實是在鼓勵初醬啦——初醬,快點拿出身為‘爸爸’一部分的實力來,不然可是要被光毒死啦!這個意思!」

「為了保證光爆發出來的時候,初醬不會一下子就‘吧唧’死掉,所以來香就稍微幫了個小忙,讓爸爸對著初醬看了一眼,而已。」

雖然與灰原初剛才推測得差不多,但灰原初可沒打算這麼輕易就被屑狐狸湖弄過去。

「亞大巴多的靈視也足以殺死我了。剛才就差一點。」他倒想看看這下來香還打算怎麼狡辯。

「討厭啦,初醬才不會死,初醬絕對不會死的。」尹吹來香卻對頭顱眨了眨眼,「來香知道哦——初醬,可是正被三位‘媽媽’,一同照看著呢。」

灰原初沉默片刻。

「但如果我真的被亞大巴多吞噬,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對吧?」

尹吹來香笑了起來。

然後她深深地吻了吻顱骨。

「不要生氣啦,初醬。你對來香有所誤解哦?」

「來香並沒有強迫初醬成為爸爸的意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初醬已經是爸爸了。」

「而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只有初醬想成為爸爸,才會成為爸爸。」

「爸爸自己,是不會在意初醬會不會成為爸爸的……他甚至不在意自己是誰。」

這一連串繞口令一般的話語,令灰原初听的有些煩躁。

雖然大部分事情他都不在意,但這種事關自身存在的事情,他可沒法接受這種謎語人一般的解釋。

尹吹來香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情。

她的雙童流轉著金色的光芒,微笑著,像是安撫一般輕輕撫模著灰原初的顱骨,道︰「用人類的語言,只能表達到這種程度啦。想要再精確一點,就只能依靠‘知識’來傳遞了。但這一‘知識’事關爸爸的本源,來香可就沒有能力給予初醬了,請初醬等待下次由爸爸自己給予吧。」

「來香能提醒初醬的就是——想要成為誰,其實只取決于初醬自己的願望。所以,只要初醬想清楚自己的願望,就可以。」

她凝視著骷髏的眼洞,放慢語速︰「……畢竟,回應願望,正是爸爸的本質。」

「——反正對來香來說,現在的初醬,也足夠了。」最後,她又將灰原初的顱骨緊緊抱回了懷里,笑的眼楮都眯了起來,似乎十分滿意,「這樣的初醬,也可以愛來香……啊,不是,是已經愛過很多次了,不是嗎?」

灰原初開始思考要不要相信來香……但他的思考,很快被感受到的濃郁的神明之力的流動所打斷。

——神殿那邊,正在發生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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