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陡變

常英當天連夜的攜帶第六願奔波是有意義的。瘟疫和戰爭終究是在過去。

位于余江水西啟明報社,並未受到葉多福的影響,復刊後的第一則新聞,報道了一起駕車致死桉的司機被抓。

在啟明報社打雜的謝小東雖然心里沉甸甸的,但是他還是展顏去到了學堂,嘗試迎接他失去了父母的新生活。

余江西邊鄉下的何莊鄉,一名傻子撿到了一個棄嬰, 施大海的五十塊銀元,至少保證了他近年內不會死掉,他還有了塊村里的義田。

但美好在這個時代是幸運,幸運就意味這是少數。

幾個人,至多十幾人的虔誠,並不能給這個世道帶來什麼。

時間在陰冷和煩悶中, 飛快來到了第二天。

朝陽從支離破碎的雲絮間瀉下光線,給剛渡過黑夜的事物渡上一層鮮亮的光彩, 就好像第九混成旅和管春武一樣。

普照南余道, 且沒有任何人可以拒絕。

「什麼?」

十分不敢置信的聲音在空蕩的會議室內回蕩,常英的話像是從嗓子眼里突然發出來的一樣,

「合並?服從命令?」

他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很多,與他面對的是席玄月,她臉上則是陰沉暈開,埋入肌骨的吊眉。

吳青一早來到緝私二隊,就被一名傳令的文員直接帶到了會議室,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啪嗒。」

會議室的門輕輕的關上,會議室內僅剩吳青和常英,席玄月,但听著緊閉的門外的腳步並未走遠,就知道緝私二隊的其他人也在好奇著,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相比較性命,氣性是便宜的東西,他們很快就到, 按照我說的做,對大家都好……阿青來了。」

席玄月扭頭和吳青打著招呼,盡管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但是看著前所未有喘著粗氣的常英,以及話語清澹,但仍然可以听出顫音的席玄月,吳青不由的就心情肅然了起來,

「巡檢,常隊,出什麼事了?」

常英瞥了吳青一眼,閉上了眼楮以平復情緒。

席玄月嘆了口氣,給吳青解釋道,

「氣性是便宜的東西——這話也是勸戒你的,但你不听也沒關系,畢竟今天開始我就不再是你的上峰了。」

吳青的眉頭皺了起來。

席玄月的手里沒有文書,但沒人會認為她是在信口雌黃,她面無表情的說著,彷佛與她無關的事情。

「這回沒有假文書,也沒有假印章,我親耳听到鎮守使管春武宣令,並已經決定听命行事, 所以待會等人來了, 萬一起了什麼沖突,戒躁戒怒,這是為了你們自己好。

一,即日起緝私二隊與榷運局作明確分割;雖然不必另覓新址,但將不再處于同一公署職權之下;緝私二隊隊長官餃將提升至薦任五等;日後榷運局與緝私二隊,都將是鎮守使公署直屬單位。

二,我本人將卸任榷運局局長一職,局長職務將會由道尹公署原第一科科長接任。

三,鑒于緝私二隊日前人手緊缺,緝私二隊將與由鎮守使公署上行走李介明領導的安保二隊合並,合並後的主官將由李介明擔任。」

此外還有許多更明晰的飭令是針對真傳道門以及她席玄月的,譬如將方才繳獲的大通神將斧上交;各羽士之後將被限定出行範圍,沒有鎮守使的命令,不得隨意離開道觀;日後的各項物資生產將有指標。

但這些就沒必要說給常英和吳青兩人知道了。

昨日下午席玄月被管春武召見,被隔離管春武足有二十步距離,听到這一條條的命令時,她也是不敢相信,憤怒,猜疑等諸多情緒混雜,但現在的時間不是昨天,是今天。

現在她還能在這個辦公室里和她兩個屬下耳提面命,那她做了何種樣的選擇,已經是沒有疑問的事情了。

她沒選擇武力抗命,而是忍耐的原因肯定和她的心情一樣繁雜,但諸如此類,也已經全然沒有意義了。

連帶徒勞無功的見招拆招,你來我往的勾心斗角,都埋葬在了昨天。

總之她按照命令做了,並照本宣科給吳青和常英听。

今天只是陡然色變的一天。僅此而已。

吳青沉默不語,腮幫子微微鼓動,這時他才注意到,原來深沉的惡意早就已經存在。

盡管沒有親眼見過葉多福的指責軍人們助紂為虐,但吳青憑本能也能夠猜到,管春武等高層是絕對知道神兵儀軌的存在,那也就大概率知道神兵是不弱的,一個不弱且掌握了諸多生產資料的群體,被怎麼防備,都毫不令人奇怪。

但這種防備在之前是徐徐圖之的,是緩慢而有次序的,那是什麼引起了這突然的驟變?

吳青想了下,該不會管春武突然發現,羽士比他之前以為的要強?于是之前從長計議,層層遞進的步驟,就在他上班下班的這麼一個時間內,草率的完成了。

再也不顧及可能會造成的的內部失穩與實力削弱。

時間追朔到早前,吳青還沒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刻,從那時起管春武也許就有了對真傳道門動手的打算。

等吳青來到這個世界時,正好撞上余江的碼頭灰色生意被整合了起來,動手的人是李介明,輔助的人是常副官,但別忘了簽字和蓋章的人是管春武。

這對余江城來說不過就是正常的生意易手,但對鎮守使管春武來說,這是一次開源,額外增加的收入必然是有用處的。安保公司隨後就轉變為了處理玄秘事務的另外一只力量。

培養一支隊伍用于取代鼎盛時期的緝私二隊來處理玄秘事務,將羽士們對玄秘事務伸出的觸手砍斷,保證之後的詭物和神兵訊息,會落入軍方手中,而不是成為羽士們成長的養料。

接著就是培養自己的羽士,甚至自己成長為羽士,並逐漸取代現今羽士們的存在。

不直接弄死羽士們取得神兵的原因是,羽士們能夠達到現今的成就,來源于過去十幾年的儀軌,而現在開戰在即,顯然不能將過去十幾年的儀軌在這兩個月內全部做完,而不做完,物資生產將會受到巨大影響。

這才是李介明被大懲小戒的原因,他不是主犯,他也不是常賢的人,他是管春武的人。管春武要用他,至于什麼對官場的負面影響,在他的強權思想下,都沒有意義。

李介明的干脆認慫,也有了合理解釋。

強烈的敲門聲打斷了會議室內的沉默,外頭是馮成貴暴躁的聲音,

「局長,隊長,安保二隊那群王八蛋又在外邊叫門了,弄死他們?!」

他之前是回去安撫家屬的鹽警之一,他幸運的活了下來。

他以為又是兩方人馬的沖突,殊不知這次是南余道最大的大手無可置疑的罩了下來。

與管春武真正的動作相比較,李介明和常賢的詭計,就有點可笑了。

沒有冠冕堂皇的政治借口,也沒有似模似樣的層層疊疊,只有一道命令,只有「是」或「否」的選擇。

吳青過去給馮成貴開門,常英還是身形提拔,但帶著幾分心灰意懶,

「放他們進來,然後召集所有鹽警、文員、技術官,我有事要宣布。」

馮成貴察覺到了一絲味道,猶豫了一會,

「隊長……是!」

在安保二隊的李介明前來接管權力之前,常英宣布完了管春武的命令,本還有空對自己的屬下們論述,但最後,他也不過是在手下們的騷動中說道,

「要是還想干下去的話,戒躁戒怒。」

安保二隊的人馬開進了榷運局,他們身後還有一批文官,為首的是來擔任榷運局局長,次序排下去的是一一取代榷運局鹽務方面骨干的,新局長的自己人。

兩撥人進了榷運局大門就分開了,新局長去緝私一隊大樓,由席玄月接待。

李介明身後跟著查真,再往後有三四十號安保二隊隊員,吳青眼一掃,個個都是練氣士。

其實拋開個人情感,李介明的手腕還是很值得稱道的,他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雖然是一來就擺明車馬,但是話里隱有勸慰的意思,

「見過常隊長,吳警左。兩位也不必多想,此次沒有老朽的參與。一切恩卷榮寵,皆操之于上。老朽當下也不過是秉持著穩妥辦事的心思,兩位的職務老朽不會動,兩位的手下老朽也不會動,但之後希望兩位,能夠有位居人下的自覺,可好?」

吳青瞥了一眼李介明身後雙手抱胸冷笑的查真,腦子里過了幾遍當場暴起宰了查真和李介明,然後躲躲藏藏,回鄉下帶家人走人的想法,但想想也就先按捺了下來。

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給姨娘治療肺癆的藥物還沒到手,自己的浮身血還在肚子里,沒取出來。

但如今這種局面,吳青能夠明白,恐怕自己三個月來的努力多半是要化作泡影了,心中憋了股火,但他不會急著擺臉子就是了,但要他去貼李介明的冷巴掌,也不現實。

冷然不語已經是他能夠做出的最大限度的隱忍了。

常英卻一反常態的擺了擺手,「李行走客氣了,實不相瞞,在下在之前的瘟疫中身受暗傷,行動頗為不變,早有了退居二線的意思……擇日不如撞日。」

他看著吳青,歉意道,「臨危卸任,實非男兒,但我再難自持,阿青你多見諒。」

說著取出了一個劍柄,退魔劍,遞給了吳青,轉身對身後的鹽警們說道,

《控衛在此》

「以後阿青就是緝私二隊隊長了。」

「那隊長你呢?!」馮成貴急躁的問出聲。

「我?」常英說出了吳青認識他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句髒話,「呵,我他媽不干了。」

頓時群情激奮,一個個緝私二隊的鹽警文員技術官都嚷嚷著,

「還嫌我們緝私二隊死的人不夠多?不干了。」

「讓一群外行來管?」

「誰願意當狗當狗,反正老子不稀罕這幾塊花邊。」

李介明眯了眯眼楮,不急不緩道,

「常隊長還是沒有位居人下的自覺啊,位居人下的意思還包含,緝私二隊往後再沒有銓敘權了,以後緝私二隊的職務任免,由老朽來決定,不是常隊長說想把位置讓給誰,誰就是隊長的。

比方說現在,常隊長想讓吳警左當隊長,那得先交辭呈,再遞薦呈,最後再由老朽來考量吳警左適不適合當隊長。我覺得吧,我手下有幾人比吳警左更適合當緝私二隊隊長。」

「想做我緝私二隊的主,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充滿怒氣的話是馮成貴喊出來的,話音未落,怒發沖冠,人就已經繞開了吳青和常英,一拳打向李介明。

李介明被查真拉了一個趔趄,查真魁梧的身形擋在李介明身前,眼中精光一閃,他可沒有馮成貴那麼識大局,或者說現在他們這方就是大局。

馮成貴是在抗命違上!

一手臂橫攔馮成貴的拳頭,另一手去解腰上的槍囊扣。

唰啦!

一把黑傘尖頂得查真去抓槍囊的手掌虎口處發麻,同時黑傘的主人大手接住馮成貴的拳頭,卸力的動作都沒有,就將馮成貴抓的死死的,他眼楮圓瞪,

「阿青?」

正是吳青。

查真小臂大臂使勁發力,竟然一時抽不動,虎口被黑傘尖頂得發麻,只能後退,眼神一厲,還要拔槍,就被吳青一雙深沉的眸光盯住不敢動彈。

「咱們見面不多,但既然是同行,你該听過我。你要是拔槍了,我為了同僚情誼,說不定也要加入這場生死比斗,到時槍劍無眼,身後人不敢說,但你猜,我們兩個中,是你死還是我死?」

查真眼皮狠命跳了下,心中何止是七分惱怒,但一時還真是不敢再拔槍了。

他何止是听說過吳青,作為競爭對手,他可是對吳青的資料太熟悉了。

身手和自己差不多的飛天槍死在了吳青手里,遠強過自己的文玉也極有可能死在了這個男人的手里。

雖然當時沒有證據,扯皮也沒扯出結果,但是那時緝私二隊就只有一個吳青出去追了文玉施大海……

而且明照法會的事,雖然有保密條例,更兼收尾忙碌,緝私二隊的鹽警們沒有過多的講述當時情況,但替他們警左副隊長吹噓的事也沒落下。

他們副隊長,單槍匹馬宰了一個築基!

天魔!

哪怕沒有吳青的練氣層級資料,但能宰了築基,至少也該是一個高階練氣士吧?有罡氣罩的,這麼幾步距離,自己用槍絕對打不透罡氣罩……

面對吳青似有似無的殺意,查真表面上鎮定自若,心里已經懊悔莽撞,額頭上更是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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