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是誰(二)

舊乾朝,通明元年,公歷一八七三年,四十四年前。

在位皇帝,通明帝。

通明帝下暗詔,令越道正司,飭令各州府道縣衙門, 會同各地真傳道門神祠,籌建陰陽衙門……

由各州府道縣,道觀觀主或高功,兼任陰陽衙門巡檢。

或是直命自家道觀中的僕役,或是直接招募各地方武林高手,充任陰陽皂役,專轄妖祟邪事。

各陰陽衙門間互不統屬,只听命于所屬道門,所屬道門又听命于地方長官,地方長官,則听命于皇帝。

…………

「這大抵是你剛入職緝私二隊之時,隊里的前輩同你講的緝私二隊歷史?」

吳青點點頭,這是沙坪光同他講的,「有什麼問題?」

席玄月修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徐徐說道,「最一開始,我真傳道門和下轄的陰陽衙門,不是專轄什麼妖祟邪事,也從來沒有斬妖殺鬼。甚至于一只鬼怪,一只妖怪,我真傳道門前輩都沒有殺過。那時候我們替通明帝辦的事,是替他找長生不老藥。」

「一八七三年?找長生不老藥?」吳青只覺得荒唐。

同年發生的事情有︰乾國有了第一個華人辦理的報館;奧匈,德意志, 沙俄三帝同盟成立;麻風桿菌被一個西醫發現;世界性金融危機;以及維也納世博會。

這樣的背景下, 舊乾朝的皇帝還在找長生不老藥, 除了荒唐,沒有其他的心情了。

席玄月卻覺得吳青沒有注意重點,繼續道,「你初來緝私二隊時辦的一件桉子,何莊鄉犬妖桉,還記得你錄的卷宗上寫的什麼?」

她提醒道,「那只犬妖是七年前生出的靈智,自述十分傾慕那些傳說中的大妖怪,但它沒見過。」

席玄月在「七年」這個詞眼上,咬的很重,所以吳青很容易就把幾個時間節點聯系到了一起,並陷入了沉思。

為什麼陰陽衙門初立之時,真傳道門沒有斬妖殺鬼,難道還有比真傳道門更適合斬妖殺鬼的嗎?

不光犬妖沒見過傳說中的妖怪,其實吳青這麼久了,也沒見過更多更厲害的妖怪……鹽警原先的解釋是因為現在是末法時代,所以練氣士不夠強,大妖怪自然也沒了。

而鹽警的解釋從何而來?真傳道門。鹽警也是真傳道門對外的窗口,通過他們的嘴巴, 整個玄秘界都知道現在是末法時代。

吳青問︰「那四十四年前, 你們找到長生不老藥了嗎?」

席玄月露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容, 「不光沒找到, 而且通明帝十九歲就病薨了。」

病死了?吳青童孔緊縮,嘴唇有點干。

其實李介明這糟老頭子都能活七十多,沒道理一個皇帝病了,卻沒有真傳道門的丹藥給他治。真傳道門的丹藥可是四絕癥都能治!

除非……

吳青的眼神剎那間變得和席玄月一樣的難明。

除非當時真傳道門還沒有這麼玄妙的丹藥,就好像真傳道門當時沒有殺鬼,也許不是因為不殺,而是因為當時,沒有鬼怪!

但現在卻有鬼怪,有妖怪,有練氣士。這三者都算不上多強,不強可以是因為身處玄秘時代的尾巴,也可以是因為,剛啟程。

如果是原生的乾國人,大概沒有那麼容易轉換思維,對席玄月講的兩件陳年往事中的關聯,恐怕也會模不著頭腦,但吳青不是原生本地人,他對背景設定改變的接受能力,比乾國所有人都要強。

吳青呼吸粗重了點,舌忝了舌忝干裂的嘴唇,「現在我們能夠理解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但直到最近幾天,軍方才發現你們比他們想象的強。」

因為對吳青還有一些顧慮,所以其實席玄月講的很隱晦,也就有點意外吳青這麼容易就猜了出來。

她搖頭道,「一方面固然有我們羽士以前沒這麼強的原因,但也是因為民國是個新政權,他們掌權才六年不到,所以我們不是瞞了很多年,只是瞞了六年不到而已。說實話,超出我們的預期了。

大概是因為軍方全神貫注于打仗和權利斗爭,無暇他顧。除了我們真傳道門,其他什麼玄秘結社,統統不入流,沒人會信他們的。」

吳青曾經听沙坪光說到過,真傳道門開過兩次全國齋醮大會,所有真傳道門都參加的那種。身處全國各地的真傳道門,能達成某個方面的一致,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的。

只剩最後的一個問題,吳青就能肯定心中的猜測,他問道,

「所以,七年前是沒有妖怪的是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席玄月徹底確定吳青听明白她的話了,她在吳青的注視下,輕輕頷首。

吳青從來沒有見到過更強更多的妖怪,也可以不是因為它們消失了,而是因為它們還沒出現。

得到遠超自己自己想要的答桉,吳青反而沒能高興的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你讓我進來的目的,既不是念著交情,也不是打算發動舊關系網救出常英,而只是想和我說,忍得一時忿,終身無惱悶?」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我很看好你,所以希望我們之後還有共事的機會。」

「那常隊怎麼辦?」吳青望著她。

席玄月嘆了口氣,「不要犯蠢了,和性命相比,心里那點氣勁其實沒什麼要緊的。我們羽士強,但還不夠強,你也是。

你要是動了谷震山,都不用調什麼軍隊,儺字營就夠收拾你了,一兩個儺面具你不怕,但真要緝捕起你來,十幾個往上堆,你能殺幾個?少不了還要連累親朋好友。

你年紀輕,所以不知世事唯艱。要說忍氣吞聲,你吞的難道比我多?畢竟他們針對的是我天柱觀,是我本人,你只是被波及到的小卒子。我都能忍,你有什麼不能忍的?

我忍了,軍方就不會對我怎麼樣,畢竟還要靠我生產物資,至少半年內不會對我怎麼樣。同樣因為我忍了,他們就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說不準還有人已經對你拋出橄欖枝了吧?」

吳青卻琢磨了下,斜斜一抿嘴唇,「半年?」

席玄月不答,起身從一個小櫃子里取出兩瓶丹藥,治肺癆的洗髓丹和保五髒不傷的五絕丹,笑著開口,

「預祝你前程似錦,免費的,就當禮金了。」

吳青的視線在席玄月和丹藥瓶上逡巡,卻最終笑了,

「敢問大人今年年歲?」

「三十六。」

吳青接過丹藥,取出四千塊銀元的鈔票,放在地上,

「我廿六,年輕人眼皮子淺,就只盯著眼前,沒有那麼遠大志向,欠多大情,就辦多大事。大人好意心領了。」

話畢,轉身走人。

席玄月愕然,在吳青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房間內後,房間內響起了她的嘆息聲,

「哎,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我了。」

…………

接下來幾天老鹽警和新鹽警不乏沖突,但都被吳青強行壓了下來,硬生生把氣性往下咽的一方當然是老鹽警們。這彷佛是釋放了一個信號。

時間來到十月十四號,這天是重陽節,也是天道教神明斗姆真君的誕辰,吳青有所期盼,但是手下們還是沒有給吳青帶來好消息。

藍濟道依舊沒有蹤跡。

不過當天中午,一輛黑色轎車斜斜停在緝私二隊大樓門口,離著進門的台階就兩步距離,吳青吃過午飯回來時,被司機叫住。

「嗯?」

那依靠在轎車上的司機回應吳青眼里的疑惑,

「谷副官的車。」

吳青眸光閃動了一下,上了車的後座。沒什麼好擔心的。

招攬不過是和男女那檔子事一樣,先是眼神踫上了,然後就可以約會定下初步意向了。

果然,谷副官的司機將他帶到了一個酒樓。

金翠樓。

司機將吳青帶到了五樓的包廂,擺滿佳肴的大紅桌上卻不見谷震山,唯有一個身穿軍裝的男人,對吳青的到來,頗為不耐煩。

這人臉盤瘦削,眼窩子深陷,高高的鼻梁下,緊閉著的嘴,活月兌月兌一條刀疤,見到吳青上來,坐在椅子上,不分青紅皂白張口便斥道,

「你就是吳青?好大的架子。」

吳青瞥了他一眼,「還未請教?」

這瘦削軍人的語氣卻愈發嚴厲起來,「你個小小的副職鹽警,當自己得了谷副官的青睞,就以為得了尚方寶劍,死不了了是吧?」

吳青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煙火氣,但嘴巴抿了抿,正要開腔。

席上的瘦削軍人站了起來,谷震山從吳青身後的樓梯走了上來,手里還抓著一條白巾擦拭手上的水珠,他看了吳青幾眼,

「這幾天彈壓著老鹽警們,未生出是非,我原以為你聰明了,卻沒想到還是不夠聰明。」

吳青回道,「之前有預定丹藥。」

「丹藥?」谷震山目光嚴厲,他重重的哼了一聲,「我原以為你看清了局勢,但現在看來你要麼是沒看清,要麼是看清了,卻還心存僥幸!這就是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你這是取死之道!光是你同席玄月會面一事,我就能和常英一樣把你辦了!」

谷震山目光睥睨,聲音飄散在包廂里有三四秒的功夫,早前那瘦削的軍人緩和了語氣,來到吳青身邊,扯著吳青的手臂,

「谷副官什麼身份?他同你動怒,那時惜你的本領,那是把你當做自己人,同你說這些話,也是不想你自誤。你要感激他,還不快給谷副官道歉。」

吳青不以為忤,有些事既然決定了,就沒必要當面保持硬氣,

「多謝谷副官美意。」

谷震山停頓了兩三秒,斜斜覷著吳青,最終嘆了口氣,

「本來念舊情不是壞事,只是啊,辦事前多多少少得先過遍腦子。」

「谷副官說的是。」

「那行,坐下吧。」

席間吳青試探了幾句常英最近的處境,但又是被連連斥責,吳青認錯。

一頓飯這才吃的賓主盡歡,吳青才對著谷震山有模有樣的說道,

「讓大人見笑了,卑職莽撞,之前同儺字營的魁星大人也有了些過節,所以想請大人做個中人,邀他來,卑職也在這金翠樓擺個宴,到時請大人……」

吳青再朝一開始那瘦削軍人拱了拱手,

「盧營長也務必前來。」

最後又轉回谷震山面前,「時間由大人定就好。」

「好說。」

一直到快近晚邊,吳青才得以月兌身走人,出到走廊上,臉上的笑容斂去,半明半暗的光下,模樣森白。

但下到金翠樓四樓,吳青卻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是張仔七。

兩人四目相對,眼里都有點意外。

吳青意外于張仔七身穿的堆花青綢長衫,頭頂灰絨的盆式帽子,手里還握著一根透軟藤條手杖。

如果不是吳青與張仔七熟知,就這打扮,多半是叫人以為這就是個身世良好的進步富家青年。

吳青考慮到張仔七原先干的那些個勾當,還以為這又是在做買賣,沒第一時間去認親。

張仔七則意外為何幾天不見,吳青神色就是一副郁郁模樣,他徑直走向了吳青。

吳青也就沒顧忌了,迎上去率先問道,「表兄你這是?」

張仔七不知道吳青這段時間的處境,擠眉弄眼道,「前幾天不是秋語她爹要見我嗎?沒想到好事來著,她爹開明,沒拆散我倆,但攀高枝哪有那麼容易。」

他自嘲一笑,「她爹要我好好學一下,這不,和他們吃飯也是個學問,里頭悶得慌,出來透口氣。」

吳青看了眼張仔七身後熱鬧非凡的包廂,再看看張仔七眉眼間的疲乏,就知道肯定沒有張仔七自己說的那麼輕松。

但此時吳青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沒別的多說,從口袋里拿出洗髓丹,

「肺癆藥,一星期一顆,四顆一療程,藥到病除。我也正要找你。」

「怎麼了?」

吳青低聲道,

「我現在回鄉下不方便,想讓你回鄉下一趟,把我家里人都帶走,藏起來,藏哪不用和我說,你看著辦。」

張仔七看著吳青發懵,「你他媽……」

這時谷震山的司機從樓上下來,看見吳青和張仔七在閑聊,隨意開口問道,

「吳警左,這位是?」

司機一般是心月復,吳青沒有得罪,

「一朋友。」

谷震山的司機也沒有懷疑,便朝吳青說道,

「大人讓我送您回去。」

「好。」吳青點了點頭,朝張仔七了道了聲「回見」,這便和司機下去了。

這天起,至少老鹽警們的待遇恢復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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