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老無所依

晚上十二點,老時歷的子時,是夜色正濃的夜間。

這是廢話。

可在座鐘的分針與時針同時略微移過那羅馬字符的「十二」時,卻有澹金色的光線從窗牖的縫隙中落在了地面的灰磚上。

陽光。

盤坐的席玄月面無表情。

吳青雙手撐住扶手從座椅上躍起,邁步飛快的來到窗邊,大手一推,豁然仰目高望,屋檐下獸形滴水瓦的尖角不足以遮擋目光,綻放的金色薄光刺激得他的眼皮不由的落了落。

灑落輝光的銀月消失不見,星羅棋布的夜幕被遮蔽,躍入眼簾的是騰躍夜空之上的六團耀目炎陽。

六陽同出,遠比光耀大地的太陽更加璀璨奪目,破除昏暗。

墨夜換白晝!

就盯著六團炎陽看著的一剎那,吳青敏銳的察覺到,這六團炎陽一圈還有黑色的扭曲漆邊,充滿了向下的壓迫感,彷佛是要鑽破天幕,卻還未真的降世。

他回頭看向席玄月,「這是?」

席玄月緩緩度步來到他身邊,沐浴在金光之中,頭頂紫金蓮花冠折射絢爛彩光,如同瓊脂的雙手一展,紫色法袍升騰如雲,恍如升仙,含笑道,

「陰至子之時,天根理極微,六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萬物抱陰而死,抱陽而生。六陽陷空之天象,此即萬物返本,天地來復之機,到午時,陽氣最盛便是我等羽士破限之時。」

吳青向來對這種玄之又玄的言論不太感興趣,但這是切身之事,無法置身事外,他皺眉頭,

「這可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席玄月瞥了他一眼,「你原是如何想的?」

「悄無聲息,陡然破限……可現在這麼大的動靜,你們是怎麼瞞過去的?」吳青安撫著法身與神兵的顫栗,十分不解。

席玄月仰望天空,「非九量天眾者是看不見的,對他們來說,眼里還是如常的夜晚。」

吳青點了點頭,忽的眉頭一挑,標準是九量天,而非羽士,這麼說起來半夜前被自己殺掉的摩侯羅加行者也是可以看得見嘍。

話說,那個行者,有無同伴?

…………

「牟老大,阿敏找到了……他死了……」

胖子行者的聲線像是被刻刀劃拉了幾道,也像是被野狗嚼爛的骨頭在地上滾著,一字一頓,尖銳刺耳,很難听。望著著地面那具尸體的臉龐也很難看。

听到傳訊的無眉青年牟冬雲和另一個行者,一前一後的撩開枝葉,彎腰走到了胖子身邊,神色一點不比胖子的臉好看。

地上阮敏的尸體從脖子往上是一灘碎屑,以一個夸張的扇形分布出去很遠,幾乎要餃接到五米外泛著鐵寒的轉輪槍碎片。

胖子蹲了下來,喉嚨止不住的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

「身上的衣服都綻破了,阿敏肯定顯露了法身,背部接地,他不是被偷襲殺掉的,是正面接敵,然後被殺了……死得很干脆,像是幾招撂倒的。

沒道理,阿敏的火槍專精這麼高,還有附加了尹格之力的轉輪槍,被人近身殺掉……敵人快到他覺得自己沒法跑?還有他死前傳訊來的摩利支天什麼意思?」

胖子的泛著油光的臉抬了起來,陰晴不定,

「這次事件還下放了其他行者?」

牟冬雲沒有眉毛的眉骨一放,冷冷一笑,

「這次是三大佛主共同注目的任務,哪個狗東西敢私自放行者下來,而且你在淨土界的時候,可曾听過摩利支天的法身被誰獲得了?」

胖子一愣,「那就沒了。」

天龍部眾的法身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實力強悍的同時,個個都有名有姓,具有唯一性。

不存在你是那羅延天,我也是那羅延天,整個須彌之中,只會有一個那羅延天,同理,整個須彌之中,只會有一個優波難陀龍王,也只會有一個摩利支天。

只有原主死了,這個法身才會被其他天資出眾者獲得。

牟冬雲露出一口黑漆漆的牙齒,

「一個獲得了二十諸天之一法身的野生行者,和我們杠上了……」

胖子站起來,一口濃痰吐到了腳邊,「找到他,宰了他?」

另一個行者牽著大白犬沉默不語,顯然也是這個意思,但兩人一扭頭,卻被他們老大的臉色給嚇了一跳。

牟冬雲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厲,睫毛顫抖得厲害,卻一閉眼。

在兩個行者驚詫的目光中,竟然是深深咽下了一口氣,

「你們覺得這個摩利支天是八色天還是九量天?」

「牟老大……」

「回我話!」

「看不出來,阿敏死的太干脆了,不像有纏斗過的樣子,對方的實力應該遠超阿敏。」

牟冬雲最後在阿敏的尸體上,重重剜了一眼,聲音像是從嗓子眼里硬擠出來的,

「走,先完成任務。」

金光射破葉片的縫隙,落在了三人一狗的肩頭上。

「什麼玩意?」

胖子抬頭仰視,童孔一縮,透過樹冠的縫隙,看見天幕中的六團炎陽,他的眼神就亂了。

他之前其實和阮敏一樣,對這方世界是一個種世界的說法,不太相信,要不然怎麼會放任阮敏出來游獵。

可現在看見這和他們淨土界幾乎一樣的六陽陷空,他再對上牟冬雲的眼神,咽了口唾沫,乖乖跟著老大走人。

他們的身後,阮敏的尸體在彷佛陽光的金光下,猙獰可怖。

胖子陰嗖嗖的聲音遠遠的飄來,「明天?明天他們該打起來了吧?還真是湊巧。」

…………

十一月七號,農歷十月初三。

宜解除、修飾、垣牆……

忌動土、破土、開市……

第九旅臨時指揮部。

昨天夜里,有儺字營的練氣士向管南雍呈文︰他們有所感應,卻又說不上來是何種感應……

管南雍在意了一會,但戰事近在眼前,就算有再不妙的預感,他也無暇顧及。

他是新式武人,身上還殘留著剿滅舊乾皇朝的豪氣干雲,皇氣都破了,練氣士所言的「天人感應」,很難拖累他的思緒。

在他眼里,天色如常破曉。

昨天夜里,臨時指揮部甚至還向前推進了十公里,算是緊跟前線部隊的尾巴。

上午十點半,管南雍拄著指揮刀,在一個隱蔽的土坡上遠遠眺望。

直沖天際的飛來峰上青松翠綠,山腳下的飛來江氣勢雄渾,緊貼著飛來峰縣方形縣城的北城牆。

如詩如畫。

轟!

一聲重炮特有的重響驚恐的劃破天邊,管南雍的精神為之一震,雙手重疊壓在指揮刀柄上,但並不需要他做什麼。

他身後的包圍這重重的儺兵,再往後的指揮部內兩排通訊員頭戴沉重的黑色耳機,緊張的用鉛筆在紅線條的信紙上畫著點或短橫。

一封封「已按照作戰計劃準時發動進攻」的電報,從各團各營的臨時營地,用終究是架設好了的電報線傳遞過來。

管南雍望著鋪天蓋地的炮火,他懸著的心思放了下來。

堂弟的被刺殺,柳系的被奪權,胡系內部與羽士的亂戰,之前著實驚出了他一身冷汗,以至于緩慢進軍到今天才真正拉動了炮栓,而真切的听到炮聲後,他知道,他之前多慮了。

熱兵器的興盛,意味著個人英雄主義的徹底淘汰。

盡管有數不盡的人,仍試圖在這個新的時代,逆著時代潮流,想以個人的勇武博得一個所謂「英雄」的美名,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死在了槍炮之下。

快槍前不堪抵用的武藝,繁花似錦的聲名,無人講起的意氣,早就都遺留在了夢一樣的昨夜。

看似手段玄奇的練氣士和羽士,其真身面對快槍快炮,也是和武人一樣的不堪一擊。

管南雍冷笑一聲。

歷盡千年,玄秘和國術非但沒有老當益壯,反而在這國術沒落、陰陽氣絕的時代,他們所憑依的所有手段,都該和舊皇朝一樣掃進故紙堆里。

老,而無所憑依,這就是新時代中的國術和玄秘。

管南雍這樣想著,他的軍隊正在按照昨夜參謀部擬定好的作戰計劃有序展開進攻。

而參謀部昨夜擬定好的作戰計劃,又是按照《一九一二年野戰勤務條令》為模板所制定,很無趣,但是很高效。

飛來峰縣城前的野地,粗大的炮彈和長細的步槍彈火光交相輝映。

模樣粗壯,橫鍥式炮閂的一五零重型榴彈炮,七五口徑的山地快炮,扇形包圍飛來峰縣的八二迫擊炮,瘋狂噴吐著火焰和重量不一的炮彈。

呼嘯天空。

飛來峰縣城外野地,任何一個可能成為藏兵點的凹溝、坡地、密林,都飄蕩著濃烈黑煙,橘紅色的火焰在野地上春花一樣蔓延開來。

《最初進化》

爆炸聲音震耳欲聾,接連不斷迸濺的泥土渲染了深沉。

這樣的場景,一點不亞于傳說中大妖掀起的天災景象。

整整炮擊了半個鐘頭,以炮兵火力迅速取得壓倒敵人的優勢後的十一點整。

在接連不斷的炮火掩護下,第九旅的士兵們,相互之間間隔一到三步,以突擊縱隊在前,支援縱隊在後的戰斗配置,展開了寬達一點五公里的散兵線,在連續不斷的前隊變後隊,後邊變前隊,相互開火掩護的過程中,逐漸佔領優勢地段。

飛來峰縣城低矮的圍牆上,被天柱觀強行征召的舊保安團士兵們個個臉色發白,督戰的天柱觀普通道士也是一個個瘋狂吞咽著唾沫,心中暗自祈禱觀主他們快點,同時惡狠狠的下令讓保安團開槍。

但零星的火力只能讓管南雍發笑,他嘆息了一口氣,

「阿武,你死的太冤枉了。」

十一點半,第九旅士兵們組成的散兵線,零散傷亡中推進到了距離飛來峰縣城牆一百五十米外。

位于陣地後方的炮兵們開始調整火炮俯角,短暫的喘息後,數不清的炮彈炮彈落在了城牆上,接連不斷迸濺的血花染紅了古箭跺,接著連歷盡風雨千年而不倒的古箭跺,也轟然坍塌。

數個大豁口出現在了城牆上,倒塌的碎磚中不時能夠看見沾滿灰塵的手臂。

距離城牆一百五十米,伏低 梁的第九旅士兵們抬起了放著光芒的雙眼,開始了躍進式的沖鋒,密集的陣型,潮水一般涌向了飛來峰縣城……

管南雍放下望遠鏡。大局已定。

…………

與此同時,飛來峰下的被詭物鬼影幕所遮蔽的一小段飛來江面上,聳立著四根祭柱,岸邊停靠著一艘小舢板,舢板上很奇怪的放了一只黝黑色的鐵貓。

這時一顆炮彈意外的偏離炮線,透過扭曲的鬼影幕落在了江面上炸起一道水花柱子,盤坐在祭柱上的吳青面無表情的抹去臉上的水花。

相距不遠的三根祭柱上分別盤坐著席玄月和她兩名師弟。

共四名羽士。

吳青的目光下垂落在了岸邊的青衣道人身上,天柱觀觀主,傳承為飛來平浪侯的石玄縱,他坐在岸邊,手掌摩挲著舢板上黝黑的鐵錨……

驀然,在場五名羽士,全部身體俱震,抬頭望天,高懸天穹與太陽同輝的六團炎陽 然一脹,無邊際的六道眩光擴散出去,彷佛沖破了一道束縛。

五名羽士身形一輕,吳青的眼前更是浮現出解月兌勝的提示,

「請注意,當前種世界,玄秘上限已提升至七延天!」

石玄縱輕喝一聲,

「時辰已道,請諸位同道上眼!」

說罷,重重一推舢板,舢板載著鐵錨,破開浪花,直達岸邊。

看起來可笑,這確實是石玄縱的晉升儀軌。

鐵貓過江︰飛來峰下飛來江,在四名羽士的見證下,護送一只鐵貓,平安渡過飛來江。

…………

《稗史匯編》

今南江人俱祀飛來平浪侯……一日鄰人行舟,見飛來平浪侯寄一鐵貓,曰︰「此吾家物,煩君附載至對岸。」其人辭以重,公舉手攜至舟,輕如一葉,其人受之,丁寧而別,亦不知其死也……

…………

舢板輕輕停靠在對岸,就這一剎那,石玄縱的雙眼中精光厲芒劇閃,望著吳青等四名羽士,雙臂一招,神情冷冽,

「諸位,我們的時代,來了!」

…………

管南雍未有所察,他身後重重護衛的儺字儺兵卻被擠開了一條縫,小步快跑進來一名通訊兵,手里拿著一封綁在箭失上的信件,

「從飛來江方向射過來的箭失,但是沒看見是什麼人射來的。」

管南雍皺了皺眉毛,幾名儺兵已經自覺的護衛到了他的身前,通訊兵打開信件,大聲念了出來,

「打得很漂亮,但是午時已到。」

念完,通訊兵身上也沒有出現什麼異常,這古怪的一句話讓管南雍和一眾參謀都皺起了眉頭。

什麼意思?

陽氣最盛之時,天地來復之機!

忽然,天色一暗。

管南雍手背濕了一個小點。

下雨了?

他隨意的抬頭仰望,帶動周圍所有兵丁都抬起了頭。

風雷鼓動,江濤怒吼。

就在這時,戰場上所有人都听到了一聲極為浩大的滾雷聲,彷佛揪著人心,直拽到了嗓子眼。

管南雍悚然扭頭看向飛來江的方向。

指揮刀砸進了泥土,滾滿了灰塵,管南雍的臉色被映的一片雪白,他身子哆嗦,強自支撐不會癱倒在地,嘴唇哆嗦,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的童孔中,倒影著無邊無際,地動山搖的滔天巨浪!

浪頭的頂峰,一個青衣道人冷眼俯視,踏浪而行。

天柱觀觀主石玄縱!

彷佛整個飛來江都被搬到了天空中,裹挾著一股風雷般的雄渾勢頭,重重拍下!

眾人只覺得遮天蔽日,滿眼都是起伏浪花,好似世界末日。

無論是精銳強干的第九旅士兵,還是羊作抵抗的舊保安團士兵,此刻都被這夸張離奇的景象震懾,一時間都忘了身處戰場。

轟!

寰宇蕩清,白浪澤國!

…………

惡劣的時代過去了,一個更惡劣的時代來臨了。

老無所依︰所有人為的邏輯,所有想要掌控人生的努力,在這個無常的世界面前通通是失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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