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向太後︰老身真是瞎了眼,選了這麼個天子啊!

「郭省使,你……」

公孫昭看到郭開的時候,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位內客省使,曾經跟他一起去查封桃夭坊、厚將行會和鐵薛樓,合作尚算愉快,還給予了一些善意的勸告,公孫昭對其印象不錯。

那時的郭開,雖然身材矮小,其貌不揚,但面色紅潤,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也是養尊處優的人物。

可現在的他,皺紋深刻,背部句僂,頭發更是全白,短短時間內蒼老得就像是七八十歲的古稀老者。

而郭開看到這張沒什麼變化的冷肅面龐,卻是無比激動︰「公孫判官,你終于回來了!太後和老奴,都時時刻刻盼著你啊!」

說著說著,淚水已然狂涌出來。

公孫昭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受歡迎了,可眼見郭開如此情真意切,又要直接拜下,趕忙扶住︰「郭省使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仙木奇緣》

郭開當真是淚流滿面,想到如今整日躺在榻上的向太後,更是覺得眼前之人的不可或缺︰「公孫判官之前到底去了哪里?幸好沒事……幸好沒事……」

公孫昭大致解釋了一下︰「我之前遭到刺殺,受了不輕的傷勢,被迫在外休養,至今才歸,到底發生了何事,還望郭省使相告!」

郭開泣聲道︰「怪不得,童貫那狗賊先命人除去公孫判官這等忠臣,才敢對太後下手!」

公孫昭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太後遇刺桉,果真是童貫策劃?」

郭開恨聲道︰「不僅是太後遇刺,從頭到尾都是他!無憂洞的招安,兩位郡王的謀害,都是這個賊子所為!」

公孫昭印證了猜測,又凝聲道︰「可童貫如今已經身亡,這些事情可有證據?」

郭開咬了咬牙道︰「有!不僅有物證,還有參與的人證,老奴就是!」

當郭開取出從童貫宅院內偷出的郡王罪證,再仔細地將他先要挾童貫,後來反被童貫要挾,鼓動太後去大相國寺祈福,最後遭到刺殺的流程講述一遍,公孫昭臉色變得無比冰冷。

對于郭開,他覺得既可恨又可憐,一輩子服侍向太後,為了一己貪欲,隱瞞了真相,結果害人害己。

但看著此人,公孫昭又想到了自己的師兄丁潤。

這兩位都是被童貫利用,一個對付太後,一個對付他,結果童貫一死,竹籃打水一場空,丁潤沒有把事情做絕,尚有轉圜的余地,郭開則沒了回頭之路,飽受煎熬。

所幸這位終究是良心發現,又是太後身邊的老人,取出的物證和郭開本人的作證,無疑是一個極大的好消息。

公孫昭精神振奮,沉聲道︰「事情的原委我已清楚,童貫身亡,郭省使認為,此事結束了嗎?」

郭開的身體頓時一僵︰「公孫判官的意思是?」

公孫昭道︰「童貫是內侍省都知,污蔑郡王,謀刺太後,做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于他自己又有何益處?童貫背後是誰,郭省使難道就沒想過?」

郭開其實早有猜測,但生活在深宮里的內侍,對于那位的敬畏其實更深,所以他嘴唇顫抖了許久,還是沒能說出口︰「老奴……老奴……」

公孫昭凝視著他︰「郭省使,你願意看到太後就這般不明不白的逝世,讓凶手得償所願麼?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要受到懲罰,無論是誰都不例外!」

郭開嘴唇顫抖︰「兩位郡王遇害,太後就深受打擊,險些一病不起,好在得公孫判官開導,掃滅無憂洞,除了汴京百年之害,太後仁德,如今卻落得這個下場,怎會有如此狠心的人吶!」

公孫昭深吸一口氣,不再繞彎子,干脆問道︰「近來官家如何了?」

郭開哆嗦著閉上眼楮,好似用這樣的方式克服恐懼,低聲道︰「官家每日都來看望太後,別的奴婢或許認為他是慈孝,老奴卻是看得清楚,他每每看到太後昏沉迷湖的樣子,面色雖然悲痛,但腳步是輕快,他是盼著……盼著太後早日……嗚嗚嗚!」

公孫昭目光中頓時現出厲色來︰「昔年英宗不肯出席仁宗大奠,是為大不孝,其後又有濮議之爭,若無韓忠獻居中調解,當時曹太後,就把英宗廢掉!而後神宗登基,韓忠獻又是以宰相身份,輔神宗坐上御榻,相三帝扶二主,韓忠獻乃是定策元勛,如今章相公卻也不差……」

九五之尊是天下第一人,似乎擁有著可以隨心所欲權力,但實際上還是有許多束縛,孝道就是最公認的天子也必須遵從的,如果大不孝的天子,臣子就可以商議,將之廢掉。

說得再直白些,不孝是最能傷害天子的罪名,比起荒婬無道,不理朝政之類的,都要嚴重,因為在天下臣民樸素的觀念里,一個皇帝連對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孝順,還能做好什麼其他事情呢?

這也是為什麼李世民對于玄武門之變里面,殺死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行徑並不怎麼在乎,唯獨對他和李淵的事情諱莫如深,後來也努力當純孝兒子,貞觀的前幾年都在東宮辦公,將皇城正殿讓給李淵的原因。

而公孫昭先是提到,韓琦相三帝扶二主,贏得身前身後的榮耀,其後又抬出同樣是三朝老臣的章惇,這位更曾經提議廢二後,剛正敢言也是出了名的,足以讓人安心。

郭開听明白了,卻根本不安心︰「公孫判官之意……是廢……廢廢廢……」

公孫昭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有半分遲疑,重重點頭,直言不諱地道︰「不錯,天子不孝無德,不可為人君!」

郭開嚇得腿都軟,腦海中生出一個念頭︰「你還不如不回來呢……」

公孫昭卻立刻問道︰「太後還能寫詔書麼?尤其是親筆學就的詔書!」

郭開定了定神,仍舊沒定住,哆嗦道︰「老奴不知……老奴不知……」

公孫昭皺眉︰「郭省使,你難道只是來單純的哭訴嗎?現在還有挽回的余地,等到官家大權在握,一切就都晚了!」

郭開起初還真是純粹的哭訴,並不指望真的得到公平,現在被公孫昭推著走,又涌出些期盼來,遲疑著道︰「如今重臣議事,都不來福寧宮了,太後臥病,更是不會親筆寫詔……」

公孫昭趕忙問道︰「那太後還能言語嗎?」

郭開道︰「這倒是可以,只是大多數時間也昏昏沉沉,御醫看了後,只是開些調理的藥方……」

這就是大限將至,非人力所能挽回,公孫昭愈發覺得時間緊迫,他以前很不喜歡守舊的太後執政,進一步激化黨爭矛盾,但現在則不希望這位太後短短一年不到就撒手人寰。

可惜世事往往不如人所願,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期盼郭開和向太後能逆轉局勢了。

在公孫昭的再三勸說下,郭開終于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正色道︰「請公孫判官放心,老奴這就回宮,向太後稟明真相,求取一份詔書。」

公孫昭躬身一拜︰「此事關乎大宋江山,天下子民,這份重擔就要拜托郭省使了!」

郭開趕忙將他扶住︰「萬萬當不起公孫判官此禮,老奴鑄下大錯,已是無可挽回,此番就當將功折罪,也要將太後的詔書,交予公孫判官手中!」

公孫昭重重點頭,轉身離去,毫不拖泥帶水。

郭開則站在原地片刻,才略帶恍忽地回到了慈寧宮中。

這冷冷清清的宮殿里,再也沒了往來的臣子,只剩下一直服侍在太後身邊的內侍和宮婢,而這些人近來都在另謀出路。

來到塌邊,他輕輕掀起紗屏,就見躺在榻上的主子眉頭緊鎖,眯起眼楮,稀疏的睫毛微微顫抖,似乎睡著,又好像根本睡不安穩。

郭開見了悲從中來︰「聖人……聖人……」

這是對皇後的稱呼,也是這群內侍的獨享,用這個特殊的稱呼,體現出他們的老資格,但近來也沒人這麼叫了,反倒是希望別人忽略這份資歷。

以致于當郭開呼喚了兩聲後,向太後緩緩睜開眼楮,唇角溢出一絲笑意︰「郭四郎……還是你最忠心……」

郭開突然明白,向太後在宮中生活了大半輩子,近來人走茶涼之勢,心里其實看得十分清楚,表面上不說,不知道該有多難受呢。

這讓他更加堅定了決心,輕聲道︰「今日官家沒來向聖人請安,老奴剛剛去看了,官家正在延福宮內舉辦宴飲……」

向太後眼神一暗︰「明日就是官家的生辰大宴……老身本來還想著……想著為他好好慶祝一番……現在也不成了……」

郭開眼珠轉了轉,又說道︰「老奴到了延福宮後,听里面的內官有言,官家如今將宮內的東門命名為晨暉,又將諸多殿宇亭台取名,頗得雅趣……」

向太後喃喃地道︰「晨暉……他倒是如清晨的陽光一般……旭日高升……」

郭開準備以一種最委婉,受到刺激最小的方式,將事情的原委告訴太後,那麼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降低太後對于官家的好感。

這一點並不困難,當他將延福宮內宴會的歡聲笑語,進行了細致的描述,不出意外的,向太後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親生母子之間有時還會心生嫌隙,更何況是向太後和趙佶這種名義上的母子, 此時向太後躺在榻上越是無力,听到趙佶在那邊開開心心的宴飲,還有心情給各種宮門樓閣取名時,心中難免會生出一個念頭來︰他是不是盼著我死啊?

郭開可以很負責地告訴向太後︰是!

眼見情緒烘托到位了,郭開本來就想取出罪狀,進入正章,但掃了掃四周別的宮婢,又怕太後反應激烈,低聲地道︰「老奴有些話,想與聖人獨自說……」

向太後微微蹙眉,不過出于對郭開忠心的考慮,她還是下令道︰「你們都退下!」

細如蚊吶的聲音,離得遠了根本听不到,郭開不得不重復了一遍︰「你們都退出殿內,不得靠近!」

其他宮婢和內侍愣了愣,往外退去︰「是!」

大部分是不明就已後,生出了好奇心,以北宋皇宮內傳消息的速度,你們說悄悄話不讓人听,這不是折磨人麼?

而有幾人的目光則閃爍起來,想到這些日子,那位接任內侍省都知的長官楊戩,叮囑他們的事宜,將耳朵貼近了牆壁,希望听到一些動靜。

「 當!」

里面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然後傳來的響動,真的遂了他們的心願,更是隱約听到些喝罵聲,只是終究隔了層牆壁,那聲音又十分虛弱低沉,沒有正常人怒罵的勁道,所以具體說的什麼,外面之人听不清楚。

唯獨殿內伏于榻前的郭開,又驚又喜地听著,向太後見到種種證據,起初依舊不信,但最終不得不接受後,憤怒到了極致的怒罵︰「逆子!逆子!老身真是瞎了眼,選了這麼個天子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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