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走石之際，白球越滾越近，那種透骨的冰寒刺到身上，已經不是冷了，而是冷得發疼。
陳盛大喝道︰「憐星，快躲開！」
「那你小心些。」
幾十年的親姐妹，情分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憐星本想讓陳盛留個活口，最終卻閉上了嘴。
高手交戰，生死只在一線之間，哪里還有空分心？要是真的說了，下面打起來處處掣肘，反而會將他害死。
「呼！」
憐星前腳剛跳出去，如有實質的濃霧便席卷而來，吞沒了陳盛。
濃霧里似乎是與世隔絕的，不僅听不到外界的聲音，就連視線也受到了極大的阻礙。
朦朦朧朧。
鬼氣森森。
「咯咯咯……」
邀月斜著眼笑道︰「惡賭鬼，燕南天已經廢了，現在誰還救得了你？」
陳盛淡淡道︰「我的倚仗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是一件東西。」
邀月道︰「什麼東西？」
陳盛道︰「我的劍。」
這句話說完，他就伸手拔劍。
一縷金色從劍鞘中徐徐生成，慢慢增強為一抹、一道、一團，最後強烈綻放，變成了一輪絢爛的烈日。
那是如火的驕陽，其色灼灼。
那是鼎盛的金輪，其光赫赫。
金輪一出陰霾開，煌煌燁燁燒天來！
只見烈日。
不見人。
光明重回大地，驅散魑魅魍魎。
當鋒刃完全出鞘的時候，漫天的濃霧黯然失色，瞬間被刺透，被射穿，再也遮不住雙眼。
陳盛一旦能夠看清，邀月反而變成了瞎子。
「嗖！」
金輪飛斬過來，刺目的光芒急速擴大，照亮了邀月的臉。
那張臉上全是錯愕。
因為視線受阻，邀月只好像陀螺一樣轉開，選擇避其鋒芒。
陳盛得理不饒人，長劍嗤嗤作響，一招接著一招追擊對手，快如迅雷疾風。邀月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惡賭鬼的劍法已經不是劍法了，而是妖術！
邀月一轉再轉，忽左忽右，甚至主動倒飛了出去。
即便是面對燕南天，她都沒有後退過。
陳盛往濃霧里突了三次，邀月也撤了三次。
然而陳盛敏銳地看到︰隨著對手一次次後撤，那團球狀的霧氣好像越縮越小，變得更加濃密，顏色就如白瓷一般。
等他第四次再殺進去，抬頭就看見一束刀光。
邀月開始反攻了。
「叮！」
小小的短刀似有千鈞之力，陳盛揮劍攔截，手臂竟被撞得一陣酸麻。
「……」
就在片刻之前，邀月吸收過多位高手的內力，把全部的內力都煉化還需要時間，但其中的一部分足夠讓她突飛猛進，修為又上了一個台階。
這並不是唯一的壞消息！
另外陳盛又發現，如今的濃霧厚重得要命，忽然變成了白雲。
白雲無所不在，忽然遮蔽了烈日。
他的長劍曾經光芒萬丈，現在卻暗得像個蠟燭。一根小蠟燭可擋不住邀月，她的視線已經恢復，完全能夠看得清了。
明玉神功果然神奇。
經此一變，陳盛的劍光就失去了作用。
當然了，有個「蠟燭」照著，他也不會被濃霧所困擾。
邀月冷冷道︰「惡賭鬼，燕南天把閉氣的功夫傳給了你？」
陳盛道︰「哼。」
「怪不得你不受影響……」
邀月無法抽取他的內力，下面只能用兵器決勝負。
一寸長一寸強。
一寸短一寸險。
在應付長兵器的時候，邀月采取了相同的打法。
她像對付燕南天一樣，盡量貼近敵人，每接一劍就會旋轉一次，用短刀扎雙肋、抹心髒、切喉嚨，招式刁鑽無比。
而陳盛必須得反著來，出招大開大合，多以橫掃和劈砍為主，強迫邀月拉開空間，只有把對手逼得退出去，才能發揮「長」的優勢。
他們二人的爭斗，說白了就是距離之爭，誰先打破距離，誰就會獲得勝利。
「叮！」「叮！」「叮！」「叮！」
火花綻放之時，踫撞在所難免。
隨著明玉神功瘋狂運轉，邀月一心二用，一面繼續煉化吸收的內力，一面飛速出刀，一刀比一刀更猛烈。
她還在變強。
肉眼可見的變強！
陳盛被恐怖的巨力一次次撼動，右手麻得更厲害，渾身氣血翻涌。
當然邀月也不好受。
陳盛的每一劍都像萬斤大錘，一錘接著一錘轟炸過來，在這種硬踫硬之下，邀月的呼吸開始紊亂，連胸口都隱隱作痛。
簡直匪夷所思。
有誰能夠想到，惡賭鬼居然如此強悍，功力甚至超過了燕南天。
邀月的殺心再也抑制不住，果斷使出絕技。
旋轉。
貼近。
出刀。
這一刀向上面挑過去，似乎是要刺穿陳盛的下顎。
因為「上挑」比「直刺」更短，攻擊範圍畢竟有限，他就後退了半步。
邀月攻得緊湊，陳盛破得簡單。
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如此既能夠躲開進攻，又能夠發起反擊，可謂一石二鳥。
然而……
驚人的變化卻來了。
邀月剛刺到一半，卻忽然虛晃一下，五指輕輕撥動。嗖嗖嗖，那把銀色的彎刀就像輕靈的小燕子，居然凌空旋轉，落在了她的左手上。
這是漂亮的騙招。
右手換成左手，上挑變成橫斬。
下面邀月進步上前，一刀切中陳盛的胸口。
「噗！」
刀鋒一閃而過，血花為之綻放。
不等陳盛發起反攻，她就繼續旋轉，像鬼影一樣飄忽而去。
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
「噗！」「噗！」
在高速旋轉的情況下，換手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倉促間陳盛難以抵擋，身上又中了兩刀。
「咯咯咯……」
邀月很痛快。
不過她馬上就笑不出來了。
邀月的旋轉堪稱精妙，但難免會有規律，而陳盛恰恰找準了這種規律。
在又一次旋轉中，邀月繞到了他的背後，陳盛忽然調轉劍鋒，一劍刺了出去。
他的手臂就像一條軟骨蛇，竟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不可思議的速度，一劍從自己的肋下反刺出去。
——肘底生花。
「噗！」
這劍深入體內，刺得很冷靜，也很重。
邀月的嘴里發出悶哼聲，居然沒有後撤，對準陳盛的後心就是一刀。
一命換一命！
陳盛可不想跟邀月共赴黃泉。
他連頭也沒回，竟往前走了一步，準確地避開了穿心一刀。下面邀月又是兩刀出手，一斬，再一抹，陳盛照著老樣子向前走，三刀全部落空。
一個攻得凶悍，一個破得絕妙。
看似驚險萬狀，實則穩如泰山。
陳盛的反應只能用神奇來形容。
三步之後，他已經搶回時間，轉身便發出一記攔腰橫掃。
「叮！」
邀月揮刀截住，緊跟著再次出手。
劈、扎、刺、挑、抹、按、推、撩。
她的指間潑出八道殘影。
與花無缺的「七星聚會」不同，邀月這幾刀沒有一招是虛的，全部都是實招，只不過因為速度太快，反而有了虛幻之感。
像霧，像雨，又像風。
霧一樣纏綿。
雨一樣急促。
風一樣凜冽。
——席卷八方。
陳盛的長劍化作一道漩渦，以一招「攪動風雲」應戰。
「叮叮叮叮叮……」
大珠小珠落玉盤，嘈嘈切切錯雜彈。
在密集的撞擊聲中，陳盛的三處刀傷同時加劇，血流得更快了。
邀月也沒好到哪里去，不但傷口飆血，就連透明的臉色也浮起一抹殷紅，變得像個正常人。
八聲撞擊之後，陳盛的長劍被打偏，邀月的短刀在下沉。
她忽然故技重施，短刀彈飛而起，落到了左手上。
邀月一刀便扎了過來！
有刀對無劍，惡賭鬼如之奈何？
邀月非常愉快，已經在幻想他倒下的樣子。
不過……
此時此地，陳盛卻露出了微笑。
他竟然主動送過去，用自己的左臂攔截刀鋒。
「噗！」
一刀出，血花現，刀鋒刺穿了他的手臂。！！！
兩個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一個是淡定悠遠，一個是驚駭欲絕。
下一秒，陳盛便用腦袋便撞向邀月。
頭槌。
「砰……」
邀月被撞得萬朵桃花開，鼻骨碎裂，天旋地轉，所以只能松手後撤，放棄了她的銀月刀。
她連做夢也不會想到，陳盛會用手臂作為代價，來爭取時間，而且下面的反擊還是用腦袋！
從這一刻開始，陳盛總算打破平衡，創造了合適的距離。
有劍對無刀，他已勝券在握。
「嗤！」
一劍出手。
在濃厚的霧氣之中，他的長劍原本黯淡無光，就像瀕死的蠟燭。
然而隨著一劍出手，這柄劍卻重新煥發生機，又有了生命。
他已將他的生命，注入這柄劍里。
漫天白雲忽然為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金色的陽光。
不是溫暖的朝陽，不是和煦的夕陽，而是殘酷的烈日，烈日將蒼穹化為烘爐，焚燒一切，融盡一切！
那團光芒越放越大，鋪天蓋地。
邀月失去了兵刃，眼楮也形同虛設，居然用雙掌一拍。
「啪！」
她竟夾住了陳盛的劍，鎖死了烈日。
「啊……」
「嘶嘶嘶……」
邀月披散著長發，渾身的白霧就像噴泉一樣向外面噴濺，寒流從掌心蔓延過去，蔓延到劍鋒上，長劍開始一寸寸結冰，光芒開始一寸寸湮滅。
寒流一旦突破長劍，那時就是陳盛的死期。
他別無辦法，只好深深呼吸。
「嗡嗡嗡嗡嗡……」
劍鋒上起了一種震動。
震動引發了一種尖嘯。
淒厲的尖嘯、恐怖的尖嘯。
人間絕不會有這種聲音，如果有，那一定是來自地獄。
靜！
靜！
靜！
靜！
靜！
白霧被冰封。
寒流被定格。
生機被斷絕。
當劍鋒開始震動的時候，所有在動的物體全部停頓，包括永遠不會熄滅的、永恆的時間。
絕對的靜止，絕對的緘默。
生命終結，萬物消亡。
如果非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這種情況，便是很簡單的一個字——死。
第十五劍！
這才是真正奪命的一劍。
這才是劍道的唯一終點。
死！
陳盛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喜、怒、哀、樂都沒有，看上去非常平和，也非常的「空洞」，就像一尊站立在雲端的神。
他忽然推動手臂，把長劍送入了邀月的胸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