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駕駛室內待了會兒。
閻荊看見不少人往船尾靠近。
站在駕駛室的門後望著船尾那邊的情況,像是從海里撈上來了什麼東西,緊接著人群便有些鼓噪,一部分人腳步後撤,互相之間竊竊私語。
直到鄭叔高喊了幾句才穩定下來。
外邊究竟發生了什麼?
沒過多久,整艘船突然遲滯。
浸沒在風雨中的船身停止前行,繼而在越發狂躁的風浪中城沉浮不定。
很快就有船員過來通知駕駛室里的兩人,
「船尾的螺旋槳被什麼東西卡住,出故障了,今晚我們去不了其他地方,船長說先停船,整理甲板上的貨物。」
「明白。」
老杜輕車熟路的停船,旋即又低聲啐了句,
「真他娘的邪門,先是撈上個小鬼子,船又停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撈上個什麼?」
一旁的閻荊沒听清,忍不住詢問道。
「尸體,一具外邊套著古時候鎧甲的小鬼子尸體,你就待在這,別多問,省的到時候吐個七葷八素,還得我照顧你,老子可沒那麼多閑心。」
隨口解釋一句,老杜顯然也有些看不上閻荊,話都不願多說。
然而還沒等外邊的事情解決,前往甲板搬運貨物的幾名船員突然驚聲尖叫起來。
本就有些敏感的閻荊忙不迭起身,正看見大片墨綠色的海藻沿著船舷爬上來,互相之間勾連成網兜,另一端浸沒在海水中,而隨著這些海藻升起的,還有攀附在上邊的一具具恐怖尸體!
它們身穿著滿是瘡孔的破爛甲胃,手里或是提著銹跡斑斑的長刀,或干脆空手,只是長著滿嘴如鯊魚般的三角狀牙齒, 沖向甲板上的船員。
「怪物!有怪物!」
閻荊忍不住驚呼,心跳的極快,兩條腿控制不住的打顫。
他看到鄭叔手里拿著一柄魚叉帶隊上前與怪物們糾纏在一起,起初還佔據著些許上風,然而船舷兩側的藤網卻仍有尸體源源不斷的爬上來。
很快有船員被撲倒在地,血肉橫飛。
說到底,大家都只是在海上工作的普通人而已,鄭船長雖然硬氣,但年紀已是不小,想要顧及各方各面顯然不太可能。
眼見得局勢快要崩潰,閻荊只听到外邊有人喊,
「油!立刻把油拿出來,我們得把這些藤網燒掉!」
他記得沒錯的話,駕駛室的右邊就擺著兩桶油,抬眼望過去,果然看見兩個碼放在一起的紅色油箱。
「杜大叔,我們趕緊把油箱給他們送出去,外邊快撐不住了」
閻荊下意識的起身,可話說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身旁的杜大叔已經離開自己的位置,從旁邊的櫃子里翻出一串看著有些眼熟的鑰匙。
那似乎是逃生快艇的鑰匙。
駕駛室外的風雨忽地急驟起來,風雨拍打著窗戶,甲板上的呼喊越發的迫切,間或摻雜著幾聲船員的慘叫和落水聲。
「小子,別怪我沒提醒你,外邊肯定守不住,現在跟我走,有甲板上的人拖著,我們應該能順利逃出去,留在這就只能變成外邊那些怪物的食物。」
老杜走到艙室門口,搖晃著手里的鑰匙,那是逃生希望。
甲板上的船員們需要的油桶則是在閻荊身後的牆角。
向前走,棄船逃生。
向後走,提油救人。
短暫的沉默後,閻荊倏然起身,臉色煞白的往前走了幾步。
老杜倚著門框,依舊在晃著手中的鑰匙,眼底卻透著冷漠。
可就在下一秒,閻荊一把抓起老杜手中的鑰匙,後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他直接將鑰匙扔向了甲板。
「你瘋了麼,沒有鑰匙怎麼逃?」
「杜大叔,我覺得就咱們倆,連那艘快艇都開不走,不如下去跟鄭叔他們拼一把,實在不行,咱們再逃怎麼樣?」
轉身回去抓起一桶油,閻荊的嘴唇顫抖著,話都說不利索,卻是將油桶緊抱在懷里,悶頭向外沖,同時還不忘提醒老杜,
「還剩一桶油,總歸要下去的,要不你也提一桶?」
跨出門的瞬間,閻荊身形 然一滯,目光頓時清明。
臉上亦是浮現出一抹微笑。
在不改變事情進程的前提下,受七情六欲的干擾,以另一種狀態去面對抉擇。
這就是冥府的考驗。
閻荊無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而這僅僅只是開始。
理智回歸的瞬間,身後的駕駛艙便如同被水浸泡的油畫一般,化作大團混亂的色彩消融。
外邊的風雨陡然止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縷陽光從天際垂落。
大片林木在閻荊的身側拔地而起,不一會兒便組成一片密林和數十名裝扮各異,分散埋伏的武林俠客。
閻荊身處其中,剛才經歷的一切仿佛都被徹底忘卻。
只听到林中有人喊話,
「馬蹄聲很近,頂多小半柱香,大家各自準備!」
沒錯,這正是閻荊所經歷的第一個單人異世事件開端時的場景。
冥府構築的場景無一例外都來自于被考驗者的記憶。
也只有這樣,才能激發他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和情緒。
這一次閻荊需要面對的抉擇是在可能失去一條臂膀的前提下從魔騎的鐵蹄下救人,還是為了保住臂膀放任同伴被魔騎踐踏致死。
不出意外的選擇正確。
要知道冥府設置這叩心關,考驗的是一位即將成為金牌巡使的人,這也就意味著關卡無一例外都會偏向于巡使的職責。
偏偏遇上閻荊這個例外!
做為混進來的受考驗者,閻荊面對這些考驗本該進退維谷,可即便是冥府,也不會想到此時出現在這里是一個從成為余盡使徒開始,不停的在接受考驗的人。
這些抉擇對閻荊來說都太過小兒科。
能夠在火炬發布的各次事件或征召任務中達成最低結算評價都是甲等上的人,想讓他在這種針對巡使的考驗中翻車,未免有些困難。
哪怕每一次考驗開始時閻荊都會喪失記憶。
靈魂中的某些東西依舊會讓他本能的做出最為正確的選擇。
因此就在白若素苦苦掙扎于環境之中時,閻荊已然提前結束叩心關,踏上輪回路。
這一次。
閻荊的記憶沒有再被清除。
短暫的昏沉,周身的黑暗逐漸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高懸天際的一輪殘陽。
腳下是蜿蜒曲折的山道,右側是陡峭山壁,映入眼簾的是前方艱難跋涉的一眾上清道士。
仍是第一次異世事件時的場景。
淒厲的尖叫聲從左側懸崖底下傳來,剛回想起這場景出處的閻荊挪動腳步,望向懸崖下方聲音傳來的方向。
記憶中應該是片深邃密林,可此時望下去,看到的卻是無比淒慘的場景。
混亂的山地間,數以百計的赤果男女正被惡鬼追逐,踐踏。
每捉到一人,這些惡鬼手中便會顯化出一把灼燒通紅的鐵鉗,強行撬開他們的嘴巴,再將鉗子伸進去,將他們的舌頭 然拔出。
血水混著碎肉噴灑而出,慘叫聲連綿不絕。
猩紅的血光甚至蓋過了橘紅色的夕陽余暉。
這是拔舌地獄!
昨晚白若素為了應對成為金牌巡使的考驗,查閱過不少資料,閻荊站在邊上也看過不少。
按說這拔舌地獄針對的應當是說謊騙人的那一類人,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正當閻荊沉思之際,身後忽地傳來某人的聲音,
「在下青虹劍,顧千方,家住營山縣顧家莊,我死後,將我的劍帶回去。」
側身望去,閻荊看到了說話的漢子。
衣服上滿是鮮血與塵土交織凝成的污漬,頭發披散在雙肩,滿臉的疲倦與堅忍。
在他邊上還有個身形高壯的光頭 漢,頭上還能看見戒疤,手里提著根鑌鐵棍,嘴上帶笑,眼眶卻是深紅,
「胡翡,天嵐城,平安胡同,我死後,給我娘捎個信就成。」
陸續還有幾人報出自己的姓名,住址
看到他們的瞬間。
閻荊先是一愣,旋即神情驀然沉重。
按照他們之間的約定,閻荊做為最後的生還者,合該將他們的尸骨帶回各自的故鄉安葬。
他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甚至于連當初自己說的那些都是臨時編纂的謊言。
腳步停駐,閻荊看著身前這些滿面風霜,卻又為心中大義拼死跟上隊伍,最終紛紛倒在途中的義士。
他想說自己最終完成了任務。
既毀掉了那件陰晦之物,又成功干掉羅,為所有人報仇。
可話到嘴邊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忽地抬起雙手在胸前抱拳,閻荊沉聲開口,
「在下閻荊,家住雒疆山脈,落鳳江面,此前因身處異世,騙了諸位義士,沒能完成我們之間的承諾,願受拔舌之刑。」
沒做到就是沒做到,謊言就是謊言!
話音落下,閻荊徑自張開嘴巴,將舌頭吐出。
面前幾人頓時變做猙獰惡鬼,手執通紅鐵鉗上前,便要對他做出懲罰!
閻荊只是閉上眼楮,神情無比坦然。
然而等了許久,舌頭都未曾受到任何傷害。
再睜眼。
看到的卻是一群微笑著看向自己,抱拳離開的豪俠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