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武帝城外。
一輛馬車咕嚕咕嚕悠然前行。
這本沒什麼稀奇，自從二十年前離陽一統中原之後，武帝城就成了江湖上一片難得的淨土。
即便是號稱監察天下，最愛將武林大梟傳首九邊的趙勾，也不會來這里抓人。
至于前來挑戰王仙芝的人更是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不過他們大部分都會被城中的武奴攔下，根本連王仙芝的面都見不到。
上一位勞動王仙芝親自出手的，好像是西蜀劍九黃，他還留了一柄名劍「黃廬」在武帝城頭。
再往前推，就是大官子曹長卿和桃花劍神鄧太阿了。
那等盛況已有十數年不曾見到。
因此，當這輛馬車緩緩停靠在城門樓處，車夫捧著一張戰帖想要登樓的時候。
守門的武奴冷聲喝道︰「來者通名！」
誰知那車夫竟好似沒有听到，一掠而起就要強行登樓。
「狂妄！」
這一下子可就激怒了那些武奴，當即就有四人飛出，齊刷刷攻向了那名車夫。
「放肆！」
誰知，那名車夫的氣焰比他們更加囂張，完全不閃不避，只是用磅礡的氣機覆體，輕輕松松就撞出了一條直達樓頂的通路。
！
四名出手的武奴被一觸而飛，紛紛倒飛回去撞在城牆上，口吐鮮血，動彈不得。
要知道，能當上武奴的最低都是一品，四人合力卻不堪來者一擊。
周圍旁觀之人盡皆嘩然。
「那是誰？」
「不知道啊！」
「你們看他手里好像捧著一封信，莫非只是一個信使？」
「想什麼的，誰能讓這樣的人當信使？皇帝也不行吧？」
吵吵嚷嚷之中，那名車夫已經登上了頂樓，雙手將戰帖奉上，朗聲道︰
「三日後，魔主蚩曜，約戰武帝王仙芝！」
嘩——
聲音傳出，所有听清楚的人全都臉色漲紅。
如果說往前數一甲子，王仙芝都是當之無愧的傳奇，即便是齊玄幀也不能壓住他的鋒芒的話。那麼蚩曜就是最近幾年江湖上的新傳奇。
他的經歷雖不如王仙芝悠久，但精彩程度上卻不相上下，而且攀升的速度遠遠超過當年的王仙芝。
如今更是位列武評第三，僅次于排第二的王仙芝，是所有人心目中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二。
自從新武評出爐之後，就有無數人期待著他們兩位的交鋒。
那或許將是近百年來，江湖上最精彩的一戰。
可無論是王仙芝還是蚩曜，對這件事似乎都沒有那麼上心。王仙芝穩坐武帝城一動不動，蚩曜更是隱蹤匿跡了一段時間，讓江湖頭條被北涼、離陽的戰事霸佔了許久。
現在，他好像終于醒悟了什麼才是自己最該做的事。
從派出了車夫輕易擊潰了王仙芝的武奴來看，在氣勢上蚩曜無疑已經搶佔了先機。
這個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傳遍了天下。
「東海之濱，武帝戰魔主！空懸數十年的武評首席，是不是真的要有人坐上去了？」
這一戰的熱度甚至超過了涼莽雙方在遼東的明爭暗斗。
三日後。
王仙芝難得的出現在武帝城樓之上，雖蒼髯皓首，但蒸騰的氣血卻如一輪灼灼大日般耀目。
「昂吼——」
正午十分，一聲龍吟響徹雲霄，貔貅的雙翼撕破雲層，帶著點點金輝出現在武帝城上空。
「有怪物！」
下方翹首以盼的人群里忽然響起一陣驚呼。
不過他很快就被周圍的人給鄙視了。
「沒見識了吧？那叫貔貅，是祥瑞神獸！乃是魔主大人的專屬坐騎！」
從稱呼看，這人顯然是蚩曜的崇拜者。
「貔貅？神獸？」
「那就得從當年的襄樊鬼城說起了……」
蚩曜甫一現身，就引起了吃瓜群眾們的激烈討論，有科普貔貅的，有歡呼招手的，當然也不乏敵視厭惡的。
但這些東西都沒有能夠進入他的雙眼，因為此時此刻，他的目光已經被佇立在城頭上的那位健碩老者完全吸引住了。
王仙芝年近一百，成名八十年，無敵于天下整整六十年。是當之無愧百年一遇的武學天才，年輕出道時便以不攜帶任何兵器著稱，與人交鋒，從來只是單手。
他二十五歲便晉升絕世高手的行列，四十歲挑戰那一輩的劍神李淳罡，硬生生以雙指折去削鐵如泥的名劍「木牛馬」，一時間名動四海，風頭無二，正式接過天下第一的位置。
那一天距今，已經有六十年了。
在這六十年里，那位魁梧的老人就像是一座高山，死死地攔在了所有習武之人的面前，擋住了他們通往天下第一的道路。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但王仙芝偏要以天下第一之實，自稱天下第二，讓其他所有人一起去爭天下第三。
有人說，這是王仙芝在戲謔整個江湖。也有人說，這是因為王仙芝未曾與齊玄幀交手，引以為憾。
但不管怎麼說，這樣滑稽的事情到今天便可以告一段落了。
蚩曜眼神偏移，此刻聚攏在武帝城周圍的高手遠超想象，比如那個獨臂的羊皮裘老頭，拿著一截桃花枝的中年人等等，甚至還有不少穿著北莽風格服飾的漢子。
收回目光，他長嘯一聲，直接從貔貅背上一躍而起，重重一拳砸向了城頭。
「來得好！」
王仙芝大喝一聲，須發張揚，同樣抬起手臂往前一迎。
拳掌相接！
頓時，空氣大爆。
無形的氣浪凝若實質，將那使用海底礁石建造的城牆炸得粉碎。
碎石混合著氣浪拋飛，令所有圍觀者都忍不住朝後飛退，有些來不及退的人直接被射成了篩子。
在後退之際，有人眼尖，看見了一個場景，驚得大喊了出來。
「兩…兩只手！」
「王仙芝出了兩只手！」
說王仙芝出道以來與人動手，從來都是單手稍微有些夸張了。但自從這座武帝城立起來後，他的的確確是再沒有用過雙手迎敵。哪怕當年鄧太阿三上武帝城也好，曹長卿一氣貫通也罷，他都是單手相迎。因為根本沒有人能逼的他用兩只手。
但是今天，這個不成文的慣例被打破了。
面對蚩曜的第一次攻擊，王仙芝就用出了雙手，這無疑從側面印證了敵人的強大。
兩人都擅長近戰，兼之體魄強悍，交手的節奏極快。
武帝城頭頓時就被拳風、掌印，腿影充斥，不斷有打空的氣勁落在磚石之上，堅實的城樓沒一會兒就變得搖搖欲墜。
嚇得周圍的人趕緊再一次遠離。
！
王仙芝再次擋下蚩曜的重拳後，借勢倒退了兩步，開口道︰「此地不耐久戰，移步東海之外如何？」
「可！」
蚩曜點點頭，轉身朝著無垠大海飛去。
到了陸地神仙的境界，在天地元氣的加持下，飛行已經不是什麼難事了。
兩人一前一後剛剛離開。
那座矗立了幾十年的城門樓轟然倒塌。
要知道這僅僅只是他們交手的余波而已，武帝城的城樓絲毫不遜色于天下任何雄城，卻經不起兩人的片刻摧殘。
所有人觀戰之人都瞪大了眼楮，不少人已經在武帝城生活了半輩子，也從來沒有見過王仙芝與人進行這麼激烈的交鋒。
「快！去岸邊！」
「錯過此戰，必將遺憾終生啊！」
大批武者瘋狂涌向海邊。
與他們相比，那幾位曾被蚩曜留意過的人就從容多了。
他們御劍也好，御氣也罷，不過前後腳的功夫就跟了上去。
東海之濱。
徹底沒有了束縛的王仙芝一拳一腳都帶著風雷之勢，仿佛有大星在拳上滾動。
蚩曜也不遑多讓。
「起！」
他暴喝一聲，身軀之上幽藍色紋路亮起，仿佛與下方的大海有了某種神秘的共鳴。
轟隆隆——
濁浪排空，潮汐翻騰，整個海面硬是被他扯起來百丈浪濤，朝著王仙芝傾覆而下！
天，黑了。
面對這遮天蔽日的攻勢，王仙芝也顯得很興奮。
這種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的威脅的戰斗，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經歷過了。
當即不甘示弱地一震衣袖，揮出了自己拳頭。
沒有任何花哨，就是簡簡單單、純粹到極致的——力量！
一力破萬法！
轟——
襲來的百丈波峰被他一拳擊散，化作漫天雨滴淅淅瀝瀝，隱約在兩人頭頂掛起了一道七彩虹光。
下一秒，他們再次拳拳到肉地戰成一團。
王仙芝此生篤信「以力證道」的四個字，他的大金剛體魄，大指玄神通，大天象氣機，統統被熔煉成一爐，鑄就了他無敵于世的武帝之拳。
沒有花巧的招式，有的僅僅是力量、速度、防御等等全方位無死角的強大！
唯有這樣，他才有資格去鎮守天人兩界，讓仙人遵守仙人的規矩，凡人遵守凡人的規矩。
與他比起來，蚩曜的力量就顯得有些雜了。
但是雜，並不意味著弱。
蚩尤之體的強度並不遜色王仙芝的武帝之軀，其中更有多種蠱術蘊藏。配合蠱術施展出來的蠱武之技，給王仙芝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蠍尾針、百足游、蟾嘯、蛇影步、纏絲手等等絕學已經被蚩曜借助此方天地特有的指玄之境升煉成了神通。
兩人每一次對撞，都會有一縷似有若無的氣機從蚩曜身上散逸出去，飄浮在空中。
隨著他們交鋒時間的延長，周圍散落的零零散散的氣機越來越多，漸漸形成了一張元氣之網，開始影響王仙芝的行動。
天羅地網！
王仙芝有所察覺，渾身一震，發力想要將其繃斷。
但蚩曜更早一步窺破了他的意圖，身形倏然一晃，竟是憑空多出了兩道幻身，踏著玄妙的步伐對王仙芝發起了圍攻。
靈蛇幻身！
戰斗節奏瞬間加快，逼得王仙芝不得不先應付眼前的犀利攻勢。
他能看得出來，那兩道幻身無論是從強度上，還是從持續時間上，都有缺陷，大不了先等一等再說。
但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
從最開始，蚩曜與王仙芝的每一次交手，都會有一絲火毒悄然滲透，摻雜進他的武帝之軀中。
這是蚩曜對蠍尾針深度開發的成果。
作為陪伴自己最久的蠱武技，最初始的蠍尾針早已跟不上蚩曜進步的速度。
曾經，他嘗試在火毒上下功夫，給蠍尾針加上爆炸的屬性，以提升其威力。
但是怎麼說呢，火雖然可以爆炸，但蠍尾針中蘊含的火毒跟火到底還是有些不同。
火毒本身並不是偏向于瞬間傷害的類型，而更多的是給敵人制造一種難以抑制的疼痛感，勉強算是一種精神干擾。
從傷害的層面上來加強它反倒是走岔了路子。
來到雪中世界後，因為有指玄這個特殊的境界，而且有天地元氣的加持，蚩曜花了不少時間重新整理了一番曾經在自己手上輝煌過的那些蠱術。
比如說將纏絲手升級成了神通‧天羅地網，將蛇影步強化成了可以制造臨時幻身的靈蛇幻身等等。
而對于蠍尾針，他決定將強化的重點從火毒的火字，轉移到毒字之上。
從穿透力、隱蔽性、持久性等方面來做出優化。
于是就形成了今天這樣的場景。
每一次拳腳相撞，都會有一縷火毒潛入王仙芝體內。
這一點王仙芝自然也有察覺，如果是平時，這點火毒他只需要稍加調息就能徹底祛除，不留後患。但現在不行，在如此激烈的交鋒中，哪里有給他安靜調息的時間？
于是火毒便在王仙芝的體內越積越多。
其實這也是正常現象。
在互相都不能秒殺的戰斗中，勝負之勢本就是一點一滴積攢出來的。
蚩曜這邊在給王仙芝下暗手的同時，也在承受著拳腳對撞時身上暗傷的積累，這很公平。
雙方唯一的不同點是，王仙芝是個純粹的武夫，專精唯一固然造就了他的強大，但也局限了他的手段。
一力破萬法，听起來很有氣勢。
但是當力量不夠，破不了局的時候，龐雜的手段就顯現出自己的作用來了。
東海之濱的這場戰斗持續了整整三個晝夜。
不得不說，武夫陸地神仙的境界，再疊加上不遜色于佛門真正大金剛境的體魄，實在是太過于耐操了。
很多觀戰的人都沒他們能熬。
當第三道殘陽入水之時，終于有一道身影從半空中跌落，砸進了一半瑟瑟一半紅的海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