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洛雪頓了片刻後，果斷的道歉。
她可以不在意對方的犧牲，但不能不尊重對方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
否認他人為之拼搏一生的事業，遠遠比否認他本人，更讓人痛恨。
因為一個人為之拼搏奮斗一生的事業，甭管多麼微不足道，或者多麼可笑沒有意義，那也是支持這個人活下去的信念。
信念的崩塌和潰敗，等于整個人存在的意義全部被抹殺。
裴汗青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抹看不出來的微笑︰「我沒想到你會道歉，還以為你會和我據理力爭。」
洛雪平靜的說道︰「據理力爭？首先，要明白‘理’是什麼？理是立場，而每個人的立場都不可能相同，所以據理力爭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
裴汗青靜靜的听著。
洛雪繼續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親如父母子女，立場也不盡相同，更何況是彼此毫無關系的人呢。我記得一位偉人說過求同存異，我深以為然。
就好比我們人類與饕餮，如果爭論道理，誰都不可能說服誰。就像你說的，饕餮吞噬萬物用以強化己身，這是饕餮生存的道理，它們錯了嗎？
而人類為了自己的生存，勢必不允許饕餮這麼做，這是我們人類的道理，也沒有錯。我們與饕餮，本就是勢不兩立的種族。」
裴汗青點頭道︰「說的好，看來你非常明白，那剛才為什麼又要問出那個問題？」
洛雪說道︰「你認為我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沒有意義？」
裴汗青默認。
她冷笑道︰「那麼我最開始問的那個問題呢？獵魔人組織到底是正義還是邪惡？」
裴汗青冷聲道︰「我回答過你了，小孩子才分對錯，成年人只看利益。」
洛雪繼續冷笑道︰「所以，你也很清楚嘛。什麼崇高的使命，什麼偉大的目的，說白了，不都是利益嗎？那麼，我和你們獵魔人組織談利益，哪里錯了嗎？
還是說，我要因為獵魔人偉大的目標，崇高的使命，勇于主動犧牲自我，不求一絲一毫的回報，心甘情願的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裴汗青皺起了眉頭，他感覺談話的節奏完全被洛雪掌控，偏偏卻無法反駁。
洛雪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從很小開始，就被灌輸各種奉獻、英雄、偉大、崇高、隱忍等等光明的詞匯。
說是拔高思想覺悟也好，說是洗腦也罷，總之，不會有太大的抵觸情緒。
但洛雪不是，她沒有那麼高的思想覺悟，更沒有那種為了某種信念而忍受一切犧牲一切的擔當。
洛雪見裴汗青皺眉，又淡淡的說道︰「至少，我絕不可能任由別人在我腦子里種下一個炸彈。而炸彈的遙控器，掌握在我完全不認識也不知道的誰手里。
我的生命是父母給的，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不是誰的工具，更不是誰想拿走就能拿走！」
「吱！」
刺耳的剎車聲響了起來，出租車的輪胎在水泥路上劃下一道黑色的痕跡，然後突兀的停在道路中間。
過往的車輛驚嚇連連，一連串的喇叭聲在出租車四周瘋狂的鳴叫，宣泄著司機們的心中的怒火。
裴汗青冷峻的臉上一片鐵青，從後視鏡里瞪向洛雪。
洛雪毫不在意，淡淡的問道︰「怎麼，我說錯了嗎？有誰會在英雄和偉大的自我犧牲者腦子里種炸彈呢？然後把自己的命交到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是誰的人手里呢？
你需要明白，想要我加入獵魔人組織也好，想要我和你們合作也好，這是底線，沒有半分的商量。」
裴汗青突然笑了起來，勾起的嘴角似譏嘲又似嘲諷︰「你以為，你可以選擇？」
他笑道︰「你剛才沒有听清楚我的頭餃嗎？東華國國安局特事處副處長，少校級榮譽軍餃，所以你以為我們組織的背後是誰？」
洛雪爭鋒相對道︰「所以，要麼加入，要麼去die嗎？這是給我的選擇嗎？我能選擇只做一個普通人，安靜的賺錢生活嗎？」
裴汗青說道︰「可你不是普通人？」
「那我與普通人的區別在哪里？就因為我覺醒別人沒有的力量？那我不用我的力量，不就行了？」
裴汗青沒有回答，他覺得自己無法說服洛雪。
洛雪冷笑道︰「所以，是你們一定要我加入你們獵魔人組織，不是我求著要加入你們。你們想研究了解我的力量，想要復制我的力量，所以想要我加入你們。
不僅要我心甘情願的供你們研究，還要我接受你們在我腦子里按炸彈，並且還讓我抱著偉大的奉獻與犧牲的精神……朋友，是不是太過分了？」
裴汗青無言以對。
「你知道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其實一開始我發現你是超凡力量者時，我並沒有選擇上報。或許就是因為你說的這些原因吧，只要你不胡亂使用自己的力量，我會假裝不知道這件事情。
後來，是你自己把一顆饕餮石送給了李俊才，這才讓組織其他人發現了你的存在。而難得的是，他們研究了那顆饕餮石，竟然發現饕餮石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封印，然後對你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洛雪自嘲般笑了笑︰「所以說，好人難做。」
難怪爸爸出院好幾天了，老李明明和爸爸同一天出院，但是卻一次都沒有跑來家里蹭飯，想來也是沒臉。
這件事情的確是出乎洛雪預料，根本沒想到和爸爸同一個病房的病友，居然是獵魔人組織的外圍人士。
此乃天意。
天意使然，萬物都不得掙月兌。
修道界強如渡劫期大能修士，已經是站在所有修士的頂端存在。然而天意要其飛升，他們也不得不飛升。
洛雪早就分析過，她存在于這方世界之中，這方世界冥冥中便會讓她接觸到饕餮和獵魔人組織。
即便她小心小心再小心，也絕對不可能掙月兌天意編織的網。
所以，洛雪認了。
修真的人，本就是逆天而行，被天意安排，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裴汗青重新啟動出租車，繼續往市區駛去。
兩人接下來都沒有說話，車里變得十分安靜。
「你怎麼想的？」
過了許久，到底還是裴汗青先開口問道。
「你指的是什麼？」
「對于組織的邀請，你是怎麼想的？」
「我拒絕。」洛雪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裴汗青皺起了眉頭︰「難道我剛才說的還不夠明白？」
洛雪回道︰「不，你說的很清楚。但我說的更清楚，如果你沒有耳聾的話，應該不需要我重復。」
「你真的不怕？」
洛雪笑了起來︰「正是因為我害怕，所以我才拒絕呀？」
裴汗青朝後視鏡看了一眼，沉默不語。
「前面停下車吧，既然談不攏，那就不要談了。你們有什麼手段，盡管來就是。當然，如果產生了什麼後果，全部由你們負責。」
裴汗青冷笑道︰「你是在威脅我們嗎？」
洛雪嘲笑道︰「真幽默，不是你先威脅我的嗎？怎麼，只準你們不要臉的威脅別人，不能別人威脅你們？」
裴汗青同樣語氣嘲諷︰「我不覺得你的威脅，真的能起作用。就像小孩子嚷著要變壞一樣，很可笑。」
洛雪嘆息道︰「裴汗青，你或許是獵魔人組織里的高手，但你絕對不是一個合適的談判者。
我明明讓唐朝給獵魔人組織帶話，就是讓獵魔人組織派出一個合適的談判者過來。我猜，你肯定還沒有把這件事上報，自己就先跑過來了吧？」
裴汗青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一頓，抬眸從後視鏡里看了洛雪一眼，神色有些詫異︰「你果然很聰明，怎麼猜到的？」
洛雪嗤笑道︰「大組織的手段，威逼不成後就是利誘，可你只是一味的威逼，沒有拋出半點好處，我看不出來獵魔人組織會選擇你來做談判者。
畢竟，你們對我感興趣，是對我的力量感興趣罷了。要想對付我，對于你們來說或許只是舉手之勞。但是你們卻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這不是白忙一通嗎？」
洛雪繼續說道︰「所以，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你不是合適的人，就讓合適的人來談吧。別忘了，把你在竇園看到的那顆石頭，一起上報給你們組織。」
裴汗青這次是真的驚訝了，把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向洛雪︰「你怎麼發現的？」
「發現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嗎？」
洛雪問道，隨即又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並沒有發現你的存在。你的隱身術很強，我也發現不了，只是……唐朝應該告訴過你我的能力吧，所以我可以感知力場呀。」
說完，洛雪打開車門，也不和裴汗青說再見，重新打了一輛出租車離開。
裴汗青坐在駕駛座上，看著搭載洛雪的出租車絕塵而去，許久才喃喃道︰「力場嗎？可是你知道嗎，我的特異能力，根本不是隱身術。」
翌日。
楠城一間茶樓里。
洛雪看著對面的老李，老李也看著她，氣氛有些尷尬。
洛雪說道︰「我沒有想到，來的人會是你。」
老李也嘆息道︰「我也沒想到，會是我來和你談。」
總之，老李這次是代表獵魔人組織而來，目的當然是和洛雪談加入獵魔人組織的事情。
「大概是上面的人覺得我和你之間有交情，比較好談一些，能夠減少你的抵觸情緒，所以把我派了過來。」老李解釋道。
「你不是外圍成員嗎？」
老李再次無奈的說道︰「是呀，原本不應該是我來，但誰讓我就在楠城，而且與你認識呢？」
「看起來獵魔人組織很在意我呀。」洛雪說道。
「當然。昨天裴汗青和你談了之後，向組織報告了具體信息，組織便連夜給我打了電話，讓我先來和你接觸。」
老李說道︰「嚴格說來，具體做主的人正在趕來，我只是先來打個前哨。」
「那我們等他？」
「嗯，我們等他。」
「等到什麼時候？」
老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嘴里念道︰「十、九、八、七……」
洛雪︰「……」
「三、二、一……應該到了。」
老李話音剛落，包間門被人推開，一個穿著緊身牛仔衣褲戴著牛仔帽的老男人推門而入。
「啊，還好還好，時間剛剛好，沒有遲到。」
老男人取下帽子，露出滿頭白發，加上遮住大半張臉的花白絡腮胡子，笑起來滿臉的褶子，看上去足有七老八十了。
但他看上去神清氣爽眼神清明，高大的身材沒有絲毫的駝背，竟然比五六十歲的老李精神頭更好。
「林叔。」
老李站起身，神色有些激動的招呼老人。
老人笑著說道︰「哦，小李呀，真是好久不見。怎麼身體變得這麼差了，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
老李頓時哭笑不得。
老李又對洛雪說道︰「小雪啊，這位就是我曾經給你提到過的那位，我叫他林叔。」
洛雪看向老人。
老人熱情無比的走過來，任由洛雪打量，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小雪是吧，我知道你，你現在可是組織里的名人呀。」
老人一點都沒有架子，直接在洛雪對面坐了下來，自我介紹道︰「吶，我姓林，叫做林西。是獵魔人組織內五極中的西極，同時也是獵魔人組織的副會長，算是獵魔人組織的二把手吧。」
洛雪︰「……幸會！」
老人哈哈一笑︰「不要這麼拘束，年輕人嘛，活潑一點才可愛嘛。」
洛雪一時之間，被這個老人的平易近人弄得有點發懵，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老人朝老李吩咐道︰「小李子啊，你看我剛風塵僕僕的從另一個洲趕回來，飯都還沒吃呢，你先去給我們點個外賣，豐盛一點。」
「好的林叔，我馬上去辦。」
老李答應一聲，身體頓時利索起來，像年輕人一般跑出去買飯去了。
「林老……」
洛雪猶豫了一下，這樣稱呼老人。
「別別別，別叫我林老，我最多能接受叔叔輩，我還年輕的很吶。」
老人聞言連連擺手，臉色都變了，斥責道︰「你這個小姑娘家家的，長得這麼好看，怎麼說話就不好听呢？叫林哥，最多叫林叔，不然我不答應。」
洛雪︰「……」
獵魔人組織是不是沒有正常人？
一個唐朝整天嬉皮笑臉，一個裴汗青活像誰都欠他三百萬，還有一個老不修的二把手。
看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難怪手下各個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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