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主任的恭送之下，洛雪離開了劉主任的辦公室。
即便對獵魔人並沒有太多的歸屬感，但突然被賦予了這麼一份指責，洛雪也感覺到心里壓著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是責任，是同情，還是終將毀滅獵魔人的愧疚？
洛雪一時分不清楚。
這里畢竟不是修道界，獵魔人也不是她曾經屠滅過的魔修、邪修和妖族。
嚴格說來，獵魔人都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他們主動或被動的走進深淵，獲取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同時也接受了這份力量帶來的詛咒。
隨時可能失控，隨時可能變成怪物。
而在還沒有變成怪物的時候，還需要隨時與饕餮進行殊死搏斗。
一句話，默默無聞的活在世上，又無人知曉的消失于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對獵魔人並不公平，他們做著全世界最偉大的工作，卻仿佛一群透明人一般無人知曉。
劉主任讓她繼承執劍人的職務，就等于把所有獵魔人的生命交在她的手中。
她的一個念頭，就可以讓東華所屬的獵魔人瞬間死去。
這是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同時也是一種極致的信任和沉重的責任。
「聊完了？」
林西一直等在樓下，見到洛雪下樓，輕聲問道……
洛雪點點頭。
「那聊得怎麼樣，有沒有嚇到你？」
林西有些促狹的朝洛雪擠了擠眼楮，神態盡顯油膩。
洛雪翻了個白眼，說道︰「她是你老相好？」
「咳咳咳！」
林西聞言劇烈的咳嗽起來，心虛的朝樓上看了一眼，便拉著洛雪離食堂遠一點。
「怎麼說話呢？什麼叫老相好，我們只是相識多年的伙伴罷了。」林西欲蓋彌彰的解釋道。
「哦。」
洛雪點點頭︰「沒追上。」
「咳咳咳……」
林西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卻沒有否認。
「能聊聊她嗎？」洛雪問道。
「阿香嗎？」
林西語氣有些低沉，看著天邊的晚霞，悵然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聊的，她和我一樣算是新時代第一批獵魔人吧。
那個時候新政權剛剛穩定下來，國內需要平穩發展，國際上也不安穩。新政權從舊政權那里不僅獲得了國家的統治權，同樣也接過了消滅饕餮這一歷史使命。
正是內憂外患之際啊，當時哪有對抗饕餮的力量和精力呢？當時的領導人思想偉大深謀遠慮，認為人類生存的土壤上，不應該有饕餮這類種族的存在。即便現在生活再困難，也要建立起屬于我們自己的對抗力量。
于是，根據遺留下來的相關資料，東華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獵魔人組織。從研究人員、醫護人員、後勤保障等等相關部門就緒後，志願者的選拔也開始了。」
林西在自己的外套里掏了掏，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根雪茄出來，雙指一並就剪開了雪茄頭，然後用打火機點燃，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口雪白的濃煙。
「當時的志願者最好找，畢竟剛剛民不聊生的那麼多年，失去父母的孤兒到處都是。只要有一口吃的，誰又會拒絕呢？再加上當時宣傳和精神教育，那麼多的不超過十二歲的孩子，沒有一個人選擇退出志願者隊伍，都願意為了新東華和新生活而獻上自己的生命。
我和阿香也是那一批的孩子，不過受限于當時的技術和經驗，成功率太低了。絕大部分人嘗試接觸饕餮石的時候，立刻就瘋了。畢竟一出生就在忍饑挨餓，哪里受得了饕餮石煞氣的引誘？
僥幸熬過了接觸階段，再吸收饕餮石的步驟中，又有無數的伙伴變成了只知道吞噬的怪物。你應該明白，這個過程不可逆，一旦變成怪物，就只能被消滅。
雖然技術在模索，經驗根本就沒有，但好在人口基數足夠大，我們那一屆，還是有十七個人成功了，獲得了傳說中的超能力。
當時政府對我們寄予了深厚的希望，認為我們不僅可以抗衡饕餮，即便面對嚴峻的國際形勢，也是一股強大的震撼力量。」
林西連續吞吐著煙霧，遮住了自己的神色。
嘴里的聲音毫無起伏，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暗夜英雄！」
他突然吐出一個詞語，說道︰「這個詞就是有關部門對我們這一只新力量的稱呼，是人類探索神話力量的一個偉大進步，一個成功的實驗。
當時的我們，著實享受了一把超人的待遇，也一個個認為自己真的就是人類的守護神，新時代的超級英雄。
可惜不久之後，有五個伙伴突然失控了。
整個秘密基地，整個研究組和駐扎部隊，還有在基地里的大量預備志願者，都被發瘋的伙伴們屠戮一空。
雖然五個伙伴最終被我們剩下的十二個人制服，但傷害已經造成，後果已經鑄下。而那時候人們看我們的眼神，也從崇拜變成了恐懼。
一瞬間，我們就從超級英雄，變成了不可控的魔鬼。
基地戒嚴，被一個軍的編制軍隊包圍，所有的武器上膛，最強大的炮陣對準了基地。說實話，那時候我覺得我們死定了，任何國家領導人也不會允許這種不受控制的超凡力量者存在。
連續一周時間，沒有任何補給送進基地，就連水都被切斷了。也沒有任何溝通，只有冷冰冰的命令，待在基地內不許動，否則格殺勿論。
繼承了饕餮力量的我們，本來食量就大，性格也受到煞氣的影響變得無比暴躁。連續餓了一周的我們，覺得委屈和痛苦，已經好幾次忍不住沖出基地。
可是阿香每次都安撫了我們，她的力量最無用，甚至都沒有強化到身體素質。但同樣，她受到饕餮力量的影響也最小，神智最為清晰。
戰亂年代出生和長大的孩子，本來就成熟，盡管她才十二歲，卻遠比現在很多三十幾歲的人還要理智和鎮定，也遠比現在成年人更加智慧和冷靜。
她清楚的明白當時的局勢，政府對于我們這一股新生的力量充滿了期望和不舍，但暴亂又讓領導人對我們產生了很深的戒備和恐懼。
我們只是被重兵圍困，槍炮待發卻沒有立刻遭受到致命的攻擊。這表示上面也在猶豫，或者有幾種不同的意見，還在斟酌考慮之中，沒有最後下定決心消滅我們。
這個時候，但凡我們十二個人有一絲過火的舉動，必然會迎來狂風暴雨般的毀滅打擊。然而這樣繼續圍困下去，一是不知道我們還能控制自己多久，二是不知道最後領導人會做什麼樣的決定。
所以，阿香和我們商量之後，她一個人慢慢的走出了基地。
最弱小最無害的她，沒有立刻遭受到攻擊，一直高聲重復著自己的目的，直到外面有人出現在她面前，將她帶走了。
一天一夜，這是阿香臨走前和我們的約定。
這一天一夜里，我們不能有任何舉動，即便再煩躁再饑餓再委屈再難以忍受，至少也要等一天一夜。如果有人忍受不了，其他人會合力用拳頭幫他冷靜下來。
至于一天一夜之後，如果她還沒有回來，那就隨便我們怎麼做。畢竟，絕望的盡頭是瘋狂，而瘋狂的下場是毀滅。是生是死，其實已經不由我們來決定了。」
林西不知何時把手中的雪茄抽到了尾部，他隨手甩掉了雪茄頭。
「那一天一夜，是我人生中最難熬時光。我們十一個伙伴，就一直圍坐在基地中間，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作。像十一塊石頭，只是偶爾會抬起頭，看向基地出口的方向。
一直到天快亮了，在第一縷朝陽升起的那一刻，地平線上出現了阿香的身影。她拖著疲憊的步伐緩緩向我們走來，臉上卻帶著明亮的笑容。
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感知到身體里血液在血管里緩緩流動，我，活了過來。」
阿香不止她自己回來了，她還帶回來了一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執行一項名為‘枷鎖’的計劃。顧名思義，給猛獸套上枷鎖，以免猛獸失控。」
洛雪明白，所謂的「枷鎖」，便是獵魔人腦葉里植入的微型炸彈。
仔細想想，在當時那樣緊張的情形下，想要保住所有人的命，的確只有這麼一個唯一的方法，才能讓所有人都放下心來。
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任何的保證和覺悟，都沒有約束力。
「也是從那一天，阿香成為了執劍人。她哭著給我們道歉，說對不起我們，並且從此以後跟我們保持了距離，再也不以我們的伙伴自居。像是自我懲罰一般，一輩子把自己關在這個福利院中，沒有走出去過一步。」
林西嘆息道︰「其實我們誰都沒有怪過她，相反都很感激她，只是她自己走不出來。她成為執劍人，其實是最好的安排，也是我們十一人同意‘枷鎖’計劃的前提。我們相信她，除非我們自己失控，否則她死都不會按下按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明明最弱的她，才是我們所有人的保護者。她以罪人自居，關在這間福利院內，接受二十四小時的監控，拋棄了所有的追求，一心一意照顧著福利院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就這樣過了一生。」
洛雪默然不語。
人可以不偉大，但絕不能嘲笑偉大。
人可以不高尚，但絕不能鄙夷高尚。
她做不到像劉主任那麼舍己為人，那麼自責自囚，但她尊敬這樣的人。
這是因為世上有這樣的人存在，人類整體上才能發展壯大，才能成為萬物之靈。
整個人類社會，才是美好比丑陋更多，光明比黑暗更廣。
試想如果人人都是自私自利之輩，每個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個社會將是多麼黑暗和絕望啊？
林西模出一個扁扁的鐵酒壺，仰頭一口氣喝干了，輕聲道︰「阿香這一輩子過的很苦，她不允許自己有一點點幸福。這個愛鑽牛角尖的姑娘啊，每一次她按下按鈕，就像是在她心里插了一刀。
她比誰都痛苦，卻不願意任何人來替她承受。這一次選擇你做她的接班人，她也是迫不得已。而且我相信，她一定不會馬上把這件事情交給你吧。
她知道這有多痛苦，能夠晚一天交給你，就晚一天交給你。相信我，這就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是啊，她說她大概還能撐半年，讓我不用著急。」洛雪回道。
「半年嗎？」
林西嘆息了一聲，表情晦暗。
「走吧，再給你介紹幾個人。」
林西沒有難過多久，帶著洛雪沿著福利院的小路向前走去。穿過幾座老舊的建築後，最後進入了一個地下洞口。
洞口處有厚重的鋼鐵大門，沒有任何電子設備，只有大門上有一個很小的窗口。
「記住我敲門的節奏。」
林西在窗口出敲了敲，先是三長兩短，再是兩短三長。
如是重復三次後，鐵門的小窗口打開了一道縫，有一只眼楮透過小縫看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鐵門里面響起了沉重的聲響，兩道鐵門緩緩的打開了一道僅供一人行走的縫隙。
林西當先走了進去，洛雪跟在他身後。
進入鐵門內，便看到兩個全身裹在鋼鐵盔甲里的門衛，兩人一左一右搖動著沉重的手柄，依靠滑輪和鐵繩的力量才能勉強把厚重的鐵門拉開。
見兩人進來後，兩門鋼鐵守衛也不多話，又搖動手柄，讓厚重的鋼鐵大門緩緩的閉合起來。
「這里是總部最機密的地方，沒有任何電子設備，全部都是機械操作。所以不用擔心會被信息侵入，雖然原始了一點，但絕對安全。
想要進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刷臉。真正的刷臉，沒有什麼電子卡和虹膜瞳孔之類的辨別方式，只要守衛認識你，而你又有權限進來，那麼他們就會給你開門。」
「如果遇到會易容和整容的人，甚至會變形的超能力者，偽裝成你的樣子，他們也會開嗎？」
洛雪問道。
話音一落，她便感覺到兩名鋼鐵門衛的視線，同時落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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