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錦衣夜行 上

乾清宮內。

崇禎靠坐在龍椅上細細思索著,有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他面前,如何出城?

闖賊十萬大軍將內城九門圍了個水泄不通,強行出城自是不可能。

他深知眼下宮中心思各異,不少人心懷鬼胎,斷不可將身家性命全押一處,該用誰,該怎麼用,這都會影響最終的結果。

所幸的是皇室已無太多掣肘,三位皇子早已托付宮人秘密送出宮,應能保性命無虞,至于後宮,唉

值崇禎心思惆悵之際,王承恩領著一人快步走了進來,顯然方才是奉了崇禎傳令尋人去了。

「稟陛下,後軍都督府左都督駱大人帶到了。」

「不敢,罪臣有負皇恩,錦衣衛,駱養性,拜見陛下。」

崇禎打量著眼前身穿麒麟服的駱養性,理了理情緒,言道︰「養性,不必拘禮,起身吧,站著與朕說話。」駱養性听罷起身站定,崇禎與他一問一答起來。

「宮中尚有錦衣衛多少人?皆在何處?」

「稟陛下,可堪用者,千余人,其中八百參差不齊,臣已分四隊,鎮守天安、地安、西安、東安四門。余者皆錦衣衛中好手,臣都帶來了,現在乾清宮外,隨時听陛下調遣。」

「哦?錦衣衛好手,皆忠心死士耶?」

駱養性听罷立刻跪了下去,這次,崇禎沒有再叫起他。

「甘為陛下赴死!」

「駱愛卿,不必惶恐,朕並無試探爾之意,駱家三代官至錦衣衛都指揮使,替朱家辦事已有百年,朕自是信得過的。只是听聞有傳言,今日乃天下易主之際,當做兩手打算的說法,該惶恐的是朕啊。」

「何人竟敢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微臣即刻帶人去查,將其挖眼拔舌,月兌皮去骨,以慰帝心!」

崇禎此時已站在了駱養性身旁。

「呵呵,無妨,相比城外的賊寇,此亦小事爾,當務之急朕有一要事托付于你,無需你赴死,而要你求活。」

駱養性不解,抬頭看著崇禎,「陛下這是何意?」

崇禎答非所問,「身前事,身後名,駱愛卿更看重哪個啊?」

「臣只重為陛下分憂解難。」

「好!」崇禎重重地拍了拍駱養性的肩膀,道︰「朕要你待那闖賊攻進來後,降于他,朕不要你死,你要好好的活,要長命百歲。」

「朕要你瞪大你的雙眼看著,誰是忠誰是奸,忠臣有難希望你能盡力救上一救,奸臣不論死活給我牢牢地記下,此事重大,爾听清否!」

崇禎一聲吼,將有些渾渾噩噩的駱養性驚出一身冷汗。也難怪,在來之前,他想過很多種對話場景,唯獨沒想到崇禎竟主動讓他投降賊寇,此事對他的沖擊太大,一時間沒回味過來。

可執掌錦衣衛多年的駱養性又豈是蠢笨之人?稍許片刻,便領會了其中含義。

「臣領命,願為陛下活著。」

「去守城吧,日後朕會親自為你平反,昭告天下,但現在,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

崇禎說罷指了指王承恩,這位公公人精兒似的人物, 的跳了起來。

「奴婢該死,方才竟睡著了,請皇上責罰。」

駱養性重重地點了點頭,不再做他言,正欲起身朝殿外走去,此時的他自感身負無比重擔。

「把殿外的錦衣衛都喊進來吧,朕還有其他要事吩咐。承恩你過來,替朕更衣。」

駱養性諾了一聲,自是出門而去,不見了身影。

王承恩飛快從身旁拿起一套飛魚服,上前給崇禎更衣。殿內陸續有著飛魚服配繡春刀的錦衣衛涌入,然殿中空間不夠,余者皆按順序站在門外。待全部站定,為首二人當即跪下。

「臣,錦衣衛指揮,王國興,拜見陛下。」

「臣,錦衣衛指揮,李若璉,拜見陛下。」

崇禎換上一身玄色飛魚服,儼然一副錦衣衛總旗的模樣,他緊了緊腰間的雙扣環首腰帶,好讓衣服更合身些。

「免禮,平身吧。」邊說邊從王承恩手中接過佩刀,握在手中。

「朕即刻便要帶爾等赴死,自願者,留下,不願者,可自行出宮也可留在宮內投降闖賊,朕一概不追究,大明天子一言九鼎,決不食言。」

殿中並無一人挪步,也無一人應答,崇禎心里清楚,這些好兒郎是最後為數不多忠于皇家的人,死一個少一個。于心不忍,但又無可奈何,何謂孤家寡人?便是如此了。

話到此處,王承恩見狀,捧了一套明黃天子龍袍立于李若璉身前,眼前的李若璉身形似與崇禎相仿。

李若璉當即會意,毫不拖泥帶水換上龍袍,將天子冠冕捧在腰間。

崇禎將佩刀舉于身前,大聲道:「爾等一分為二,李指揮使做朕打扮,率一隊出宮,嘗試走齊化、崇文、正陽三門出城。若不得出,便上煤山,朕要你沿途制造動靜,越大越好。」

「王指揮使帶一隊,且隨朕來!」

「諾!」包括李若璉,王國興二人在內,在場錦衣衛二百余人,齊齊應諾,聲音震天。

此情此景,崇禎眼角噙著淚水,感動至極。早在崇禎朝初年,因魏忠賢閹黨一事,宦官權重,他大幅度裁撤錦衣衛,收回了很多世襲錦衣衛子弟的封賞。

就這樣十年了,錦衣衛勢弱,早無當年風采。

但今日,他一句話,依然有人願意為他赴死。

崇禎有感而發,拔出繡春刀,明晃晃的刀尖直指天際,大喊︰「錦衣不死!只是凋零!」

「錦衣不死!只是凋零!」所有人抽刀,喊著這句新的口號,眼神堅定地注視著崇禎-

雖說李自成這次進京號稱十萬兵馬,實數應不過八萬之數。順軍各營又有良莠之分,實力最強的是老營,好穿紅衣,多是騎兵且射術一流,但人數最少,僅帶了兩萬余人。

佔人數大頭的是流民,實力最弱,皆是沿途裹挾而來,大多手無寸鐵衣不蔽體,戰時可充當炮灰用。

實力居中的是江北各地聞名來投的匪類,雖說是居中,也就比衣不蔽體的流民好了一些而已。

此番圍城,京城九門都是布置了兵力攻城的。

兵家有雲圍三闕一,李自成打的仗多了也深得此要領,所以重心都放在南、北、東三個方面,西側只安排了些流民土匪看著,搭配少許老營督戰追逃。

西直門,早在順軍進高碑店後,李自成就命令部下炮轟過此門。

此時的西直門,門閘緊閉,里面尚有宮廷禁軍守城。甕城上的箭樓被炮轟缺了一角,城牆上布滿黑色的炮印,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凹陷。

城門五里外西郊,順軍有幾營兵駐扎于此,幾十騎身穿紅衣的闖營老匪來回巡視著營中部卒,時不時也往西直門方向去觀察城樓情況。

全營有個三兩千人,或站或坐四處分布。多是衣不蔽體者,武器千奇百怪,拿刀的拿棍的,甚至還有拿鋤頭的。

營中一角落,圍坐著三人,正吃著干糧

其中一人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是個小娃子,望著旁邊吃麥餅的漢子直流口水,問道︰「鄧三哥,恁說這京城,闖王能打下來嗎?」

「那是闖王的事兒,可輪不到俺操心。」回話的漢子低著頭麥餅啃得正香,抹了抹嘴。

「那等俺們進了京,跟著闖王弄個王爺駙馬當當,那敢情好哩。」

吃餅漢子聞言,朝著那小娃腦門子就是一巴掌,「個狗娃子,就憑你?」

「鄧三哥,恁說歸說,可不可別打俺腦瓜?俺娘說會打傻!」

另外一人看著直樂,把手中麥餅遞給小娃子,「狗娃,拿去吃吧,我說你也是,老打狗娃干啥。」狗娃一把將麥餅抓在手里,囫圇吃起來,還把身子側了側,防備地看著鄧三。

鄧三見狗娃那副瓜慫樣氣不打一處來,作勢又要打,被另外那人按住手。

「行了,行了,狗娃,多吃點,待會腳底有勁兒,闖營突然發干糧,多半是要咱攻城了。」

鄧三聞言鬼鬼祟祟打量了下四周,確認附近沒有老營紅衣的身影後,問道︰「游哥,待會咱是扯呼還是咋?」

「老營盯著咱們,跑不掉的,攻城的時候你倆都離我近些,放機靈點。」

之後,三人再無言語,吃完東西趕緊就著飽勁休息,以便多保存些體力。

約莫是半個時辰過去,各營之間的傳令哨兵往來的頻次越來越高,隱隱約約能听見其他營逐漸嘈雜起來。

「都醒醒。」游姓漢子踢了踢呼呼大睡的狗娃和鄧三,二人揉著惺忪睡眼不知所以。

一陣急促的哨聲突然響起,一騎紅衣小校騎馬立于營中,馬嘴一開一合冒著白氣。

「都給老子滾起來列隊,一群廢物!」

說罷,那小校策馬手持馬鞭見人就打,鄧三起身慢了些,臉上挨了一鞭,打的臉頰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捂著臉嗷嗷直叫喚。

「他娘的!老子女敕死你!」鄧三怒罵一聲,不顧臉上火辣的疼痛,便要上前與其拼命。那小校輕蔑一笑,反手朝著鄧三又是一鞭,這一鞭狠辣至極,打的是頭頂死穴。

游姓漢子搶到鄧三身前,抬手替他擋下這致命一鞭,手臂登時鮮血淋灕,漢子吃痛卻並未言語。

小校來了興致,正欲抽刀,卻听「轟轟轟」的一陣炮響,是其他營開始攻城了,只好作罷,用手指了指倆人,道︰「攻城的時候跑快點,爺爺會注意你倆的,哈哈。」

說完撥馬掉頭,命營中所有人即刻出營,強攻西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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