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醒了!」
山永年的驚喜之言,好似是春日里頑童丟去湖水中的鞭炮,令整個湖面掀起一圈圈的漣漪。
隨著太子爺朱標終于時隔半月有余後蘇醒過來,整個殿內的氣氛都旋即一松。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好似劫後重生的情緒。
伺候在老爺子身邊的朱允熥,趕忙抬頭看向床上正艱難的挪動著腦袋的太子。
而臥在軟榻上的朱元章,更是一聲驚嘆,手忙腳亂的顫巍巍就要爬起來。
雙腳剛套上靴子,一個不注意便將孫狗兒放到近前的火盆給踢翻。
一時間無數的火星子滾落的到處都是。
孫狗兒趕忙撲在地上,不停的拍打著那些尚未熄滅的火星子。
朱元章卻是全然不顧,只顧著要到太子近前,去親眼看看太子究竟如何了。
朱允熥亦是壓抑著心中的狂喜,快步沖上前,攙扶住身子搖搖欲垂,還腳步飛快的老爺子。
起效了。
抗生素起效了。
並且沒有出現抗藥性。
真他嘛發生奇跡了!
攙扶著老爺子到了床前的朱允熥,滿臉欣喜激動的看著微微睜開雙眼的太子爺,雙手不停的顫抖著。
朱元章則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眼楮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著淚水。
「哈哈哈……」
「醒了!醒了!終于是醒了!」
「我大明當興啊!」
朱元章高呼著,發泄心中淤積的陰霾,先前一直揪著的心,也終于是放了下來。
他偏頭側目,滿臉激動的看向不停顫抖著的朱允熥,重重的拍著他的肩膀︰「好孫兒!好孫兒!咱的好孫兒啊!別抖!你爹醒了!你為咱家立大功了!」
朱元章分明是說著要朱允熥不要抖,但他自己卻同樣渾身不停的顫抖著,這是心中的激動難以抑制,外在的表現。
朱允熥忙不顧的點著頭︰「孫兒不抖……孫兒不抖……」
朱元章也不管朱允熥這會兒的心情,他已經是竄到了床邊,蹲子,雙手緊緊的握著朱標的手掌。
老爺子強忍了好些日子,一直堅強了這麼多天,終于是在這一刻,在看到太子那雙虛弱迷離的眼神,恍忽的看向自己的時候,終于是老淚縱橫。
「醒了!」
「吾兒終于是醒了。」
朱元章僅僅只是說了兩句話,整個人便已經是哽咽住了。
「父皇……」
雙眼半睜半眯的朱標,慘白起皮干裂的嘴唇,斷斷續續的吐著氣,虛弱的呼喚了一聲。
朱元章眼前一亮,眉頭一抖,雙手更緊的握住朱標的手,抬著頭滿臉激動的看向太子︰「哎!咱在,爹在呢!」
朱標眼楮緩緩的轉動著,看向站在朱元章身後的朱允熥,嘴角微微想要揚起,卻似乎是引起了一陣疼痛,眉頭不由皺緊︰「爹……」
「不說話,咱不說話,咱好好的養著,爹還等著你好了,接著替爹做事呢,這小子還等著你來教他如何當好皇太孫呢!」
朱元章看著朱標臉上的痛楚,伸手蓋住太子的嘴,手掌輕輕的在太子的臉上撫模,不停的顫抖著。
然而,在朱元章身後的所有人,包括朱允熥在內,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皇帝老爺剛剛說出了皇太孫這三個字!
山永年臉上泛起一陣的動容,抬頭眼神激動的看向已經被皇帝喚作皇太孫的朱允熥。
他心中無比贊同皇帝的這個決定。
在山永年看來,大明宗室之中,就再也找不出一位,能與淮右郡王比擬的皇孫了!
朱允熥這時候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就在自己的耳邊回蕩著。
他終于是等到了老爺子親口說出這句話了!
朱允熥的呼吸在不斷的加速加重。
躺在床上的朱標,那張正在漸漸恢復一絲絲血氣的臉頰上,終于是艱難的擠出了一抹笑容,他感激的看著朱元章,隨後移到了朱允熥的臉上。
「好……」
朱元章滿臉的喜悅,抽出一只手,不停的拍打著床榻︰「好好好!你得听爹的話,必須給爹快快好起來!」
不停喝彩的朱元章,忽的轉過頭︰「院使,快為太子進些參湯,拿出調理滋補太子身子的方子來!」
山永年得令,趕忙帶著太醫院的人忙碌了起來。
看著動起來的太醫院官員,朱元章興高采烈,遠比二十四年前在這座應天城里,登基稱帝,定國號大明時還要激動。
便宛如二十多年前一般,朱元章曾的一下就想要站起身來。
卻不想忽的一陣頭暈眼花,守在一旁的朱允熥眼疾手快,趕忙將老爺子扶住。
朱允熥的臉上露出憂慮緊張的神色︰「爺爺,您快歇息,萬不要激動。」
說著,朱允熥就再次要攙扶著老爺子回到軟榻上,邊走邊不忘喊道︰「老院使,快煎了參湯給爺爺進用。」
好不容易將老爺子給送到了軟榻上,朱允熥經過這麼一陣忙活,已經渾身透汗。
他正欲在到太子那邊查看情況,卻是被朱元章給叫住。
老爺子因為剛剛過激,一驚一喜之間,身子終于是撐不下去了。
朱允熥看了老爺子一眼,見對方似乎有事情要交代,趕忙躬身走到老爺子面前。
朱元章虛弱的抬起眼皮︰「允熥……叫……叫了各部司衙門……」
這時候,接連數日不曾有過好好歇息的朱元章,幾乎是快要昏睡過去。
朱允熥趕忙開口︰「爺爺是要叫了留守宮中的各部司衙門堂官入殿?」
朱元章吐著氣發聲︰「叫!」
朱允熥不敢遲疑,趕忙點頭轉身,對著外面高呼道︰「叫了留守宮中的各部司衙門堂官入殿覲見!」
說完之後,他還有些不太放心,丟下話讓孫狗兒看護好了老爺子和剛剛又睡了下去的太子,這才走出大殿。
到了外面,朱允熥便見到幾名內侍,正滿臉慌亂的跪在地上,提著水桶,拿著抹布,不斷的擦拭著被鮮血染紅了的金磚。
在一旁,幾名內侍則是跪坐在地上,簇擁著滿臉染血,神識不清的朱允炆。
眾人見到朱允熥走了出來,趕忙放下手中活計,躬身作揖︰「奴婢參見監國。」
朱允熥一揮手,沉聲道︰「去人,叫了在宮中的諸臣工入殿覲見,陛下要見他們。」
幾名內侍領了命,瞧著監國那不大好的臉色,趕忙轉身向前面跑去傳達諭令。
朱允熥則是站在殿門前,側目看向旁邊神識不清,神神叨叨不斷低聲滴咕著的朱允炆。
他輕步上前,雙手撐著膝蓋,半蹲下來,目光直視著這位再也不會在史書之上留有過多筆墨的二哥。
「二哥。」
朱允熥輕輕的呼喚了一聲。
這一聲二哥,好似是一個觸點,讓原本還昏昏沉沉、神識不清的朱允炆眼前一亮,神情漸漸的平靜下來。
「朱……監國!」
朱允炆的臉上先是露出一抹憤怒,旋即便被他很快的收起來,換成了一副殷勤討好的表情。
還未等朱允熥反應過來,朱允炆已經是一個激靈,推開身邊的內侍,匍匐在朱允熥面前。
《日月風華》
朱允熥臉色一變,趕忙讓開身位,瞪向那幾名手足無措的內侍︰「還不快將廣陵郡王扶起來!」
內侍們慌慌張張的反應過來,趕忙連扯帶拖,手腳並用的才將朱允炆給架了起來。
朱允熥看著一身狼藉的朱允炆,額頭上的皮肉都被磕得血肉模湖,爛成湖湖模樣。
他默默嘆息一聲︰「二哥何必如此。」
朱允炆這時或許是徹底的死心了,心如死灰,只是自嘲的輕笑,搖擺著雙手︰「母妃已經死了,我還活著,母妃的名分不能丟。」
朱允炆呢喃自語的說著,緩緩的抬頭看向朱允熥︰「監國,我和母妃都錯了。萬般過錯,皆系于我一人之身,若非是因為我,母妃也不至于行將踏錯,做出大逆之事。
她不懂,她只知道要將這世間最好的,都給他的孩兒,給我!」
朱允熥臉色平靜的注視著已經沒有了任何斗志的朱允炆,澹澹開口︰「二哥你想要什麼。」
朱允炆雙眼一瞪︰「我想去陪母妃,求監國給個痛快,我願以死謝罪,只求不要奪走母妃的名分。她這一生所求,不過是那個名分而已……」
拉扯著朱允炆的幾名內侍,心生惶恐的偏過頭,這等皇家私情言論,哪是他們這些人能听見的。
朱允熥則是偏頭看向殿前廣場,只見數十名文官身著緋紅官袍,聯袂向著大殿走來。
他堆著朱允炆低聲道︰「二哥,你該知曉,大明朝是爺爺當家做主的。」
朱允炆卻是不願听,搖著頭,面色悲戚的望著他︰「監國,您如今是大明朝的監國,想必這次之後,用不了多久,就能成為我朱家大明的皇太孫了吧。只要您在爺爺面前開口,爺爺一定會答應你的。」
朱允熥忽然覺得朱允炆只是單純的傻。
他澹澹的笑著︰「二哥早知如今又何必當初。」
朱允炆仍是自顧自的搖著頭,嘴里低聲念道著︰「你不懂……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
听到這里,朱允熥卻是忽的笑出聲來。
他眼色一震道︰「二哥說我不懂,那二哥可知曉,自洪武十五年之後,至今十年,我又是如何過來了?」
「二哥從未經歷過,不過幾歲的孩童,便早早的喪母喪兄,每每深夜只能獨處宮室,久久不敢入眠?」
「二哥想要什麼本王知曉,二哥的母妃想要的名分,本王也知曉。」
「但憑什麼,就得是你們的!」
「這大明朝,是爺爺打下來的,這大明的江山是爺爺和朝中功勛、臣工們治理的!」
「誰也沒資格去爭搶什麼,便是你我也沒有資格!」
「父親病重、爺爺有恙,這便是二哥你想要的結果嗎?玄武門外,今日里死了上百人,這也是二哥你想要的嗎?」
「待明日,這應天城,這大明朝,還要因為你們死上數不盡的人,也是二哥你想要的嗎?」
朱允熥重重的一揮衣袖,眼角余光卻是瞥向已經登上陛階,走到近前的那些文官身上。
他冷哼一聲︰「爾等,送二哥回宮歇息,參湯進了,勿要讓二哥出了事!」
殿門前,領旨前來覲見的大明朝堂各部扛把子們,見到這一幕,個個是臉色精彩。
今日宮中發生了什麼,他們大致是曉得的,這可是謀逆的大罪。
只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監國會有如此沉穩、憂國憂民的一面。
眾人紛紛眼神交流了一番,默默的點著頭。
隨後,更是在目送廣陵郡王朱允炆被內侍架著送走後,聯袂到了朱允熥面前。
「臣等參見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