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2章 君臣隔閡︰天下究竟是誰人之天下

寂靜!

武英殿內一片寂靜。

內侍內監們是低眉順眼一個字也不敢听,而魏忠賢和王體乾最是愁眉苦臉,他倆就在朱由校和張好古身邊,竟是想跑都跑不了。

朱由校看著對面的張好古,神情不變:「回答朕,師父。

張好古躬身一禮:「回陛下,新軍自然是陛下的。」

「臣等為陛下訓練新軍的初衷便是訓練一支忠誠于陛下,忠誠于朝廷的強軍。」

「因此新軍是陛下的,是朝廷的。」

朱由校向後一靠,笑了:「這麼說,朕和朝廷還不是一回事了?」

張好古說道:「陛下,朝廷自然是以您為尊,可朝廷辦事也要講規章制度,尤其是涉

及軍國大事;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如此大事,陛下,何故瞞著臣?」

朱由校臉色變了,坐直了身子看著張好古是怒極反笑:「瞞著師父?」

「呵,這個瞞字用的倒是極好。」

「這天下之事,是不是事事朕都要與師父商議?」

「自天啟五年來,朕把軍國大事都交予師父,難道是朕對師父不信任了?」

「可朕對師父信任的結果是什麼?新軍竟然連朕的旨意都不奉!」

「這天下,究竟是朕的,還是誰的?」

「朕是天子!」

張好古直起身子剛硬的回道:「陛下自然不需要事事與臣商議,普天之下唯陛下可作威作福。」

「陛下是天子,天下是陛下的,可這天下更是天下人的!」

「朝廷是陛下的,但朝廷也是為天下人辦事的,臣身為朝廷一員,自然不能坐視陛下如此。」

朱由校點了點頭,一臉恍然:「啊,朕是明白了,這說到底,在師父看來,朕是沒有那天下人重要了。」

說著,朱由校指了指殿外,又指了指自己:「那朕問師父,百姓造反,師父究竟是站在那些逆民那里,還是站在朕這里?」

張好古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奈的問道:「陛下,何為逆民,何為順民?」朱由校指向西南喝到:

「兒蜀之地造反的那五十萬百姓,難道不是暴民?逆民?」

張好古好不退避朗聲道:「若所謂的順民就是必須要忍受苛捐雜稅,任由貪官污吏欺壓,被不法權貴呼來喝去,命不由己,渾渾噩噩,終日勞碌甚至無法滿足家中一人之果月復需求,乃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仍舊要給權貴士紳賣身為奴耗盡最後一點血汗」

「那臣寧願希望,大明沒有這樣的順民,天下沒有這樣的順民。」

朱由校聲音猛地拔高,身體前傾看著張好古:「這麼說來,倒是朕的不是了?是朕虧

欠了百姓了?」

張好古嘆了口氣說道:「陛下!百姓的要求很簡單,能吃飽飯,有房子能遮風避雨,家里一家老小團圓,逢年過節能給孩子換一身衣裳,孩子能平平安安長大,有個家。」

「朝廷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天下萬民這點願望嗎?」

「川蜀之錯,錯不在陛下,是那蜀王與川蜀貪官污吏所為,陛下何至于要為他們攬過?」

朱由校此時也恢復平靜了,重新向後一靠,聲音有些玩味:「朕是天子,天下是朕的,萬民是朕的子民,官員亦是朕的臣子。」

「他們犯錯,也就意味著朕犯錯了,臣子犯錯,就是君王的過失,這話朕說的沒錯

吧?」張好古搖了搖頭:「臣,沒有這個意思。」

「可你們都是這樣想的。」

朱由校冷聲道。

「都說天下是朕的,是朕的,可朕真正能做

主的又有什麼?萬民有要求,官員有要

求,商賈士紳,權貴學子,誰沒私心沒要求?朕若是不順著他們的意,朕就是昏君暴君

了,那朕同提線木偶又有何異?」

說著,朱由校忍不住起身指著張好古笑道:「若是朕滿足不了師父的要求,怕是師父

都覺得朕是個無道昏君吧?」

此言一出,王體乾、魏忠賢直接跪伏在了地上,外殿那些內侍內監更是顫顫發抖,不敢出聲。

張好古心里一顫:「陛下!公道自在人心,陛下所作所為天下萬民看在眼里,士子商賈看在眼里,就是他國也都看在眼里,陛下之功誰也否定不了。」

朱由校大袖一揮,背過身去看向了身後的大明輿圖:「隨他們怎麼說吧,昏君也好,暴君也罷,朕不在乎。」

「西南之事原由是什麼,朕知道,但此事不能傳出去,此事關乎皇家尊嚴,關乎朝廷顏面,朕不可能放任這種消息傳出去,這麼說,師父可明白了?」

張好古點點頭,努力維持著平靜:「這就是陛下瞞著臣的原因。」

朱由校的聲音帶著一絲冷酷:「不錯!朕是天子,朕執掌天下權柄,生殺予奪。天下萬民既然是朕的臣子,自然要為朕效力。」

「且不提這些年朕如何做的,但如今,朕需要那幾萬人命,來維護皇家和朝廷的威嚴,朝廷威嚴不容有失,皇家的顏面也不容有失。幾萬人命足夠震懾天下了,至于其他人朕不會殺,只會送他們去遼東從軍,正好在軍前效力,等朕平了遼東,自然放他們回去。

眼下朕把緣由給師父攤開了,師父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張好古怔了怔,終是說道:「臣,沒什麼說的,臣恭喜陛下,臣為陛下賀。」

朱由校轉身看向張好古:「師父為朕賀什麼?」

張好古俯身拜道:「自然是賀陛下明悟了天命唯私,天子尚獨。」

朱由校雙眼微眯:「那師父,還有什麼可以教朕的嗎?」

張好古搖了搖頭:「臣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陛下的了。」

朱由校點了點頭,隨即正坐在龍椅上:「那,川蜀之事,還請師父發內閣公函予平叛大軍,命他們依天使之命快去著辦。」

張好古笑了:「陛下,臣還是那句話,天下是陛下的,也是天下人的。

天命唯私,陛下執掌大權自然可生殺予奪,但臣亦可不奉詔。」

朱由校神情終于是真的變了,他死死盯著張好古,看著眼前這個穿著蟒服帶著七梁烏沙冠的大明首輔,聲音漸漸冰冷:「這麼說,師父是打算為了西南那幾萬百姓,要悖逆朕了?」

張好古躬身說道:「臣自是不會悖逆陛下,但臣也不能無視那數萬百姓的命。」

朱由校有些不解:「朕的做法有錯?朕是哪里做的不對,還請師父教我?」

張好古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陛下自然是無錯,陛下所作所為皆符合為君之道,甚至可以說,陛下所學集古往今來帝王之大成,陛下自然是對的。」

「那師父為何不奉詔?」

朱由校又問道。

張好古笑了:「站在陛下角度,自然是對的,甚至對朝廷來說,陛下也是對的,但對那數萬無辜百姓來說,陛下就是錯的。」

朱由校忍不住問道:「這皇家顏面,朝廷威嚴,還不如幾萬百姓?」

張好古說道:「當陛下問出這個問題時,陛下已經把皇家把朝廷放在了天下萬民的對立面。陛下,天下萬民與皇家朝廷,孰輕孰重每個人自有公論。」

「哦」

朱由校恍然著點點頭「朕明白了,朕明白了。」

「說到底,還是朕對師父了解不夠。」

「師父啊,在你眼里,那些造反的暴民,比朕還要重要,是吧?」

張好古再次嘆了口氣:「陛下,川蜀百姓何其無辜?他們本就受蜀王與貪官污吏壓榨欺凌,他們忍得妻離子散忍得家破人亡,忍得家家有人餓死,忍得那成都府的草根樹皮都要吃沒了,他們始終都沒想反。」

「若不是蜀王繼續苛刻壓榨,百姓走投無路,他們為何會反?」

「哪怕他們反了,都沒有對其他百姓下手,更沒有攻打朝廷縣城,他們甚至都只是圍在成都府外,只要蜀王給他們一個說法。」

「哪怕是反,都反的這麼小心翼翼,膽戰心驚,恭恭敬敬,陛下不覺得,川蜀之地的百姓太過可憐了嗎?」

「此之過,在蜀王,在川蜀之地的貪官污吏,是他們逼反了百姓,是他們壞了朝廷威嚴,國家法度,按律當懲戒他們。

再往上,那也是臣這個內閣首輔的過失,而不是陛下。」

「若要論錯,應當是臣有失察之錯。」

「更何況陛下前旨宣布放了百姓,免其罪過,後又下密旨要處決百姓,全朝廷威嚴,陛下不覺得首鼠兩端了嗎?」

朱由校看著張好古:「師父還是一如既往的敢說啊。」

張好古恭恭敬敬的說道:「臣在陛下面前,有什麼不敢。

說的呢?」

「臣不能眼睜睜看著數萬百姓就這麼稀里糊涂的去死,更不可能看著那些忍饑挨餓戰戰兢兢的百姓就這麼徒步去遼東赴死。」

「打仗自有新軍效力,何苦用這些無辜百姓在前線?哪怕只是充當勞力,一場大戰下來又有幾人存活?」

「此事與臣所奉理念不同,臣自然不能坐視。」

朱由校贊揚道:「師父的理念果然是高潔,新黨和大同書院一直是按照師父的理念來的吧,所謂的天下大同?」

張好古說道:「此乃臣等理想,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天下。」

朱由校點了點頭:「新黨和大同書院的理想,天下大同,為了天下,當真是好啊。

為了天下萬民,就是沒提為了朝廷,為了皇帝。」

「是不是若是朕與萬民站在對立面,師父和新黨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朕的對面?那朕

扶持新黨有何意義?」

張好古說道:「從來沒有什麼新黨,陛下。」

「大同書院的設立是陛下與臣等一起設立,其中理想理念亦是有陛下參與,大同書院的設立本就是為了朝廷,為了天下,又豈會與陛下站在對立面?」「所謂的新黨,不過是大同書院出來的這些想要革新吏治,輔佐陛下中興大明,渴望國泰民安天下大同的仁人志士罷了。」

朱由校嗤笑道:「革新黨,守舊黨,鄉黨,學黨,朕這個朝廷里還真是什麼都有。」

「朕想要的不過是大明天下安定,這大明江山千秋萬代,所以朕才扶持大同書院出來的學子,要這麼說,朕豈不是獨夫?」

「師父不用多言了,朕現在不管那些,朕只要師父你即可下發內閣公函,命令平叛大軍即可按密旨行事。」

「這,就是朕的要求。」

張好古看著朱由校,眼中已然帶上了失望:「陛下」

朱由校無動于衷,雙手按在龍椅上,神情波瀾不驚:「這,就是朕的聖旨。」

「師父,還不奉詔嗎?」

張好古身體有些僵硬,他沒想到,朱由校真的不去在乎那數萬百姓的命,不去在乎那

五十萬災民的死活。

那不是什麼暴民逆民,那只是活不下去的災民

罷了。

張好古看著朱由校,忽然明悟了什麼。

是啊,這里是大明朝,哪怕他帶來了新的思想,帶來了新的學說,短短這些年依舊無法改變天下大勢,無法改變天下人心。

皇帝始終是皇帝,皇帝始終高高在上,俯瞰天下,看著世間百態,天下萬民。

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是家天下而非公天下,天下萬民是皇帝萬民,皇帝執掌大權生殺予奪。

萬民的死活,終是抵不過一家之江山

一時間張好古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他這麼長時間努力,把大明朝打造的這般繁榮,到底是對是錯?

「師父?」

「還不奉詔嗎?!」

朱由校那平靜的聲音傳來,一如既往,但眼中已經帶上了冰冷。

一旁的魏忠賢連忙扒拉了張好古一下:「張師傅,趕緊奉詔啊。」

自己做的這些有意義嗎?

張好古看著朱由校,忽然一笑,自己做的還是有意義的。

自己起碼推行了新政,讓天下百姓免去苛捐雜稅,可以安心的生活,安居樂業;自己起碼讓韃虜再也沒了進取中原的野心,不至于讓漢家衣冠遭受胡虜侵犯,讓中華之地遍地腥羶:自己起碼開拓了國人眼界,讓大明百姓可以睜眼看世界,去開拓科學,發展工業;自己起碼重振軍心,編練了新軍,讓大明可以守住眼前的這一切

推新政,練新軍,開國考,辦工業,普及教育,輕徭薄賦,重商重工,均分田畝這些自己都辦到了,難道沒意義嗎?

「師父笑什麼?」朱由校問道。

張好古深吸一口氣恢復平靜:「回陛下,臣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臣的理想從未變過,臣也一直在踐行理想的道路上,臣為自己而高興。」

朱由校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所以呢?」

張好古整了整衣冠,頭上的七梁烏沙冠,身上的失紅蟒龍服,腰間的金玉印綬,一-整理得當,這些都是朱由校所賜。

能得一品太師之位,能受封國公,為特進榮祿大夫,領內閣首輔操持軍國大事,張好古已經滿足了。

再次對著朱由校躬身一禮:「臣本山東臨清一鄉野匹夫,有幸與陛下相逢于微末,得陛下信賴,不以臣卑鄙對臣委以重擔,此乃臣之幸,臣無比慶幸自己能得陛下看重,有今日之臣。」

「十一年來臣兢兢業業,盡心盡力,自認已經做到鞠躬盡瘁,未曾讓陛下失望。」

「但今日陛下要臣對那數萬百姓痛下殺手,要臣把那五十萬無辜可憐的百姓從川蜀發配置遼東,恕臣無法奉詔。」

「臣被陛下委以軍國大事,領內閣首輔,又受封太師,自然要為陛下,為大明天下盡心盡言。

陛下今日之舉,非明君之舉,亦非朝廷堂皇正道。」

「朝廷所做,當以天下為重,順天應人,旨當為明旨昭告天下,政當明政布告萬民,刑法更當言明緣由以正視听:

欺民瞞民,愚民苦民,傷民戮民皆蠻夷之道,非華夏之道。」

「若是為了所謂的朝廷威儀便可視天下萬民如草芥,那朝廷威儀就從未存在過。」

「君視民如草芥,民又該如何視君?民為貴君為輕雖為歷朝歷代所不喜,但此乃人間正理,天下之正沒過萬民為本;唐太宗曾言民為水君如舟,陛下今日所為豈不是沉舟之舉?」

「若陛下真要下旨殺了那幾萬無辜百姓以全朝廷威儀皇家顏面,請恕臣,今日要讓陛下失望了。」

說完,張好古深深拜服下去。

寂靜,武英殿內再次一片寂靜,王體乾和魏忠賢已經在瑟瑟發抖,他們已經

察覺到了武英殿內的狂風暴雨,那是足以摧毀一切的天子之怒。

朱由校盯著張好古,良久才說道:「哦原來如此。」

「朕,今日之舉,可是讓師父失望了?」張好古沉默不言,朱由校則是點了點頭:「明白了,朕明白了。」

「朕便看在君臣十一年情誼上,再給師父一句話。」

「今日,師父若是按朕的旨意去做,師父仍是帝師,仍是內閣首輔,當朝太師,是一

人之下萬人之上,家族仍可榮華富貴,與國同休。」

張好古終于是抬起頭來看向朱由校:「陛下,臣從來不是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而輔佐您的,若臣是貪戀權勢,貪戀財貨之人,今日之張好古,早就是家財鉅億之人了,臨清張家也早就良田億萬頃,官吏遍朝野了。」

「陛下念著與臣的情誼,臣,感激涕零;但,陛下與臣的理想,與當日的壯志豪言,陛下都忘了嗎?」

「若陛下與臣的理想真的走向了岔路,那,恕臣無法與陛下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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