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夜平生第三次重傷需要長時間的靜養。
第一次是在天山上那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病，讓他躺在竹椅上熬了一個多月，還是在小青的關心之下才恢復如初。
第二次是在大佛寺後山的小溪里，被葉無涯重傷，也是在大佛寺靜養了很長的時間，這事連葉知秋都不知道。
這一回雖然沒有葉無涯那次受了嚴重的外傷，但是他傷到了經脈，需要休養的日子自然不會少。
南宮如玉倒是很乖，知道師傅的傷還沒好，也不跟他鬧著要去後山，每天老老實實跟小花在院子里練劍。
轉眼便是中秋前夜。
小院里吃的東西倒是不缺，上回南宮軒轅讓人送來的食物他們還沒動過，光是小花買的就夠吃很久了。
吃過晚飯，李夜讓人把無心喊了過來，兩人在院子里煮茶。
南宮如玉一見爹爹來了，把她跟小花在慶州城買的特產搬了出來，放在桌上，打開一盒糕點，撿了一塊塞進無心的嘴里。
抱著他的手問道︰「甜不甜？這是玉兒跟小花姐姐在慶州城買的。」
無心抱著她笑道︰「自然是我家的玉兒最甜了！」
南宮如玉一听咯咯地笑了起來。看著李夜說︰「師傅，爹爹說錯話了哩！」
李夜看著兩人，淡淡地笑著，一邊煮茶，一邊洗杯子。
沉默片刻後說道︰「你爹爹說的沒錯，要說甜……自然是玉兒了。」
無心一楞，看著他說道︰「小師叔，你這回下山還帶著玉兒去了慶州？那可是到了西域最遠的地方了」
「你擔心什麼？她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李夜不作聲色地回道。
「可是，她還很小啊。」無心的眼里，女兒如何經得起這長途奔波。
「你要是心疼玉兒，就應該下山去，回到南宮世家自己照顧她，而不是讓我這師傅帶著她滿世界跑。」
不急不緩，李夜把話說了出來。
「可是我，不是還在寺里修行麼？」無心一楞，他沒想到李夜會在這個時候跟他說，要他下山回家的事情。
「難道說，在世間就不能修行佛法了？你師傅就是這樣教你的？要不要我把住持師兄叫過來理論一番？」
李夜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靜靜地說道。
南宮如玉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李夜，她很少看見師傅如此認真的樣子，以往李夜對她可是百般的呵護，便是生氣也沒有紅臉的時候。
倒是無心似乎明白了李夜的心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回何回話。
「南宮飛燕已經被你父親從天山宗門叫了回來，你總不能指望一個就要嫁人的女人替你盡責任吧，至于玉兒這事，你何時對她關心過？」
「菩薩在看著他們，小師叔如何能將這般話在般若寺里說出來？」無心感到有些吃驚。
「菩薩可以放在般若寺的大殿上，也可以放在南宮世家的某間屋里，更可以放在師佷你的心里，這個道理要我再教你一回？」
這一次，李夜沒有回避諸多問題，他要一次把無心說痛，堅定他下山的信心。
無心瞪著明亮的眼楮，吃驚地問道︰「小師叔有是朋智慧的人，無心修行不夠，才要來般若寺里修行。」
「說什麼屁話，你已經修行了三生三世，已經夠多的了，這一世你的責任在山下，不是般若寺里，這里沒有佛祖，佛祖只是在你心里。」
李夜這一次，是把能說出來的話全都搬了出來。
無心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抬頭望向李夜問道︰「這番話，小師叔為何不在你剛回寺的時候跟我說？」
李夜應道︰「我那時候說，你听得進去嗎？」
「原來小師叔回來，就惦記著這事，難怪你要收玉兒做徒弟了。」
無心看著他苦笑了起來。
李夜搖搖頭，看著南宮如玉笑道︰「我跟玉兒的緣份，卻又與你無關，便是跟你南宮世家都沒有一點關系。」
無心一驚，看著懷里的南宮如玉說︰「難道說玉兒跟小師叔前世有緣，所以你們今生才會相遇？」
李夜搖頭說道︰「你腦子里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佛經不象佛經，魔法又不象魔法，這事她爺爺知道，或許他會有告訴你的那一天。」
李夜心道我可不是小白狼，玉兒也不是那個小女孩。
我們的緣分，還不是因為那個白衣女子？那個今生來還你債的宋玉兒？
只是這些話他可敢告訴無心，這會告訴他只怕他全更加痴狂。
無心猜到李夜的意思，皺眉說道︰「回世間，能修行？」
「自然可以，要不你回頭問問住持師兄吧，他的佛法可比我高深。」
李夜把球，終是踢到了明惠的身上，他相信師兄會幫助無心解開心里的糾結。
無心遲疑片刻後，認真地說道︰「小師叔，我想再認真地考慮一下，畢竟我已經下過一山了，這寺里可不是菜市場。」
「寺里難道不是菜市場嗎？」李夜盯著他的眼楮問道。
「寺里難道是菜市場？」無心一听，大吃一驚，怔怔地看著李夜。
李夜伸手指向大殿的方向，笑道︰「這般若寺如果不是菜市場，那些香客們那天不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跟菜市場有何分別？」
「沒有分別麼？」無心給李夜一番話，說糊涂了，仔細一想，確是沒有分別，哪個香客不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千百年來，佛台上的菩薩又何曾開口，留下過哪怕一個上來燒香的人？
「佛寺便是菜市場！」無嘴里輕輕地念叨，心里卻有了一絲明悟。
佛寺就是菜市場，這是李夜修佛十幾年的感悟，這話他不曾跟大佛寺的老和尚說過，還來不及跟住持明惠討論過，今日里卻拿來開解無心。
不僅把無心嚇了一跳，便是連他自己也暗暗地嚇了一跳。
心道今天自己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把這番莫名其妙的話說了出來？
看著陷入沉思的無心，李夜心道︰南宮軒轅，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
至天最後無心能不能想明白，願不願意下山回到南宮世家，那便真的不能由他來掌握的了，畢竟無心不是玉兒，不是李夜一句話就可以哄好的。
經歷了三生三世的情劫，又豈是李夜幾句話就能解開的了？
看著無心沉思的樣子，南宮如玉說道︰「師傅，過兩天去山上摘秋梨吧，玉兒想吃你腌的秋梨了。」
李夜一楞，看著她說道︰「那就去吧，多摘一些回來，我們慢慢吃。」
無心緩緩轉動著手里的茶杯，從失神中醒來，看著李夜笑道︰「小師叔的智慧已經超過住持師兄了，無心今天受教良多。」
李放微微一怔，笑道︰「受不受教無所謂，關鍵是你要想明白一些道理，這個我可幫不上你。」
「我們認真想想，考慮小師叔提出的問題，請給我一些時間」
無心終是作出選擇。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李夜看著他淡淡地說道。
突然間他有一種錯覺，仿佛這番話不是說給無心，而是講給自己听的。
從天山回到大佛寺後，自己難道不是一直在揀擇麼？
要不要去大佛寺，是先回家還是先去大佛寺見師傅？
要不要殺光土匪，是射他的手臂還是他們的胸口？
要不要去鳳凰山，是先去鳳凰山還是先去青城?
想著想著，不等無心回話，他已經陷入了沉思
南宮如玉看著師傅發呆的樣子，拉著無心的手往外走去。
「爹爹，我們去外面玩會，師傅又發傻了，估計得呆上半個時辰才會醒來。」
見多不怪的南宮如玉，拉著無心往後山走去，她好不容易拉著無心陪她逛，心思自然往著後山里去了。
山上有秋梨，雖然眼下還不能吃，但是可以摘回來讓師傅給她腌好，等下雪的時候慢慢吃。
「玉兒，你師傅經常這樣嗎。」無心問道。
「好象也不是經常吧？只是偶爾會發呆一陣子，我跟小花姐姐已經習慣了。」
南宮如玉看著他笑道。
南宮如玉看著他思索的神情，笑道︰「師傅發傻，難道爹爹也是一樣麼？快走。」
惦記著後山的那些秋梨，她已經等不及了。
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無心滿心歡喜地回道︰「快走，給玉兒多摘些回來。」
一些問題已經不能讓他感到困惑，听了李夜的一番話後，看到自己可愛的女兒，他在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就象他跟李夜說的那句話一樣，他還需要時間認真考慮，然後作出決定。
只不過，種子李夜已經在他的心里種下，便是過上一個冬天，春天的時候也應該發芽了。
這就是李夜的對南宮軒轅的交待
李夜從入定中醒來的時候，無心已經離開了小雜院，回佛堂去找無憂去了。
小花已經將晚飯做好，擺上了桌子。
南宮如玉守著一堆秋梨發愁，李夜看著她發悶的樣子，忍不住問道︰「玉兒怎麼了？」
南宮如玉將捏在手里的半顆秋梨塞進李夜的嘴里，笑道︰「師傅試試。」
說完咯咯地笑了起來，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夜輕輕地咬了一口，看著她假裝怒道︰「玉兒你坑害師傅是不是，這麼難吃的梨，也敢往師傅嘴里塞。」
南宮如玉看著他笑道︰「玉兒嘴里已經很難受了，才想著讓師傅你體會一下玉兒的滋味。」
李夜一驚，心道這丫頭才多大，居然會跟自己說這番話了，便是小花也說不出來啊？
難道當真是童言無忌？
抱著她挨著自己坐下，李夜笑道︰「小花陪玉兒去摘梨了？
南宮如玉搖搖頭，笑道︰「玉兒抓著爹爹，讓他陪我去的，玉兒回來的時候，師傅還在發傻呢。」
小花看著南宮如玉笑道︰「玉兒趕緊去洗手，該吃飯了。」
放下南宮如玉，李夜拍了拍她的手小︰「去洗手，一會多吃些，今天摘梨肯定累壞了。」
模了一下自己的肚皮，南宮如玉笑道︰「累壞了，也餓壞了哦。」
說完往廚房里跑去
中秋這天，李夜睡了一個懶覺，醒來的時候小花已經帶著南宮如玉去後山玩了。
推門而出的李夜抬頭一看，巳時都過了一半了。
洗漱一番的他，自己煮了一壺茶，喝了二杯。
怔怔地望著當往前往未知之地的石牆，石牆上面有小草頑強地生長，李夜去想著當初看見的那一朵小白花。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想著明惠交待的那番話，心道已經過了數月，初夏釀的酒，或許可以打開來嘗嘗了。
站起來身來，往木棚里堆放著的酒缸走去。
心里卻想著︰不知道是跟師傅在玄天觀釀的酒好喝，還是自己在般若寺里釀的酒好喝。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當初在白玉城中的花滿樓中，納蘭雨給自己喝的那甕酒。
那甕讓自己醉了一天一夜的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