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韋虎

作者︰板斧戰士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吃個湯圓的工夫,旁觀了這場大戲,李凡倒也沒急著出手。

他對這些叛軍也談不上有啥憤恨的,說起來人也不過是從藩國投靠軍閥,沒啥好指摘的。什麼牛校尉,王太尉的,更和他沒啥關系,反倒是那韋參軍,不,御史中丞,甚至如果沒記錯,好像是之前御史大夫文瑾的徒弟吧?這麼算起來,這人可能還和墨竹山這邊有點舊怨呢。

不過呢,因為這些叛逃的離國士兵並沒有殺害客棧的店家小二,只是把他們趕到馬棚里避禍。既然還有湯圓可以吃,李凡也就不和他們多計較了。

當然,也可能南宮家在這‘陰謀暗算’,卻壓根忘記檢查一下周圍有沒有閑雜人等旁听,也是傻人有傻福,撿了一條命呢……

于是給李湯圓又吃了兩碗湯圓,吃飽喝足,這貨就把頭一甩,流著哈喇子倒在筐里午睡了。

李凡也結了帳,看看小雨漸歇,把籮筐一背,一路沿著地上清晰可見的馬蹄印,往桃花山東麓方向,跟著那些邊洲叛軍留下的痕跡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雖然南邊南宮家大軍旌旗連天,聯營百里,貌似銅牆鐵壁無懈可擊的,但還是這些久駐邊境的巡山衛,最清楚周圍的地形,李凡沿著山間小道跟蹤,從山脊下的密林棧道穿行,很快就繞過南邊的大軍,鑽空子繞過重重軍營崗哨了。

連那些斥候輕騎都沒被察覺,李凡的跟腳自然更沒人發現,直接就平平安安得過了桃花山地界,抵達離國了。

唉……你瞧瞧南宮家這種錯漏百出的水平,不知地理也就罷了,人家都從你眼皮子底下穿過來了,居然都想不到多問一句的。這特麼到底是怎麼支撐這麼多年不滅門的?難道傻一點真的有運氣加成的嗎?

離國北方邊城首當其沖就是邊洲北鎮,這座軍鎮基本上和河北藩鎮類似,屬于屯軍戍邊的邊防部隊。

雖然宗藩有別,地方藩國的官名都亂七八糟的,十二國之主及各藩軍閥的直屬親兵禁軍,基本遵循多多益善的原則,能養多少養多少,雜號將軍也是亂給。不過細分到地方藩鎮衛所,軍隊基層的編制和組織模式,基本上十二國都是一脈相承,大同小異的。

比如三垣的四方宿衛七師,是每師五千戶,千戶長官為校尉。當然這個仙宮封的宿衛校尉,和那姓牛的巡山衛校尉可不是一回事。宿衛的校尉甚至是世襲的,往上是羽林郎,中郎將,甚至能封將軍的。而地方藩國,手下有一千人的兵馬,都可以自稱校尉了。

因此離國的衛所編制也不是五千戶,而是五千人,置一指揮使。大些的府城有五六個衛所,小些的邊鎮也有三四個衛,置一都護使,州郡又有府城關隘數座,置一節度使。

而且不同于宿衛那種兵農合一,開荒戍土的模式。離國是征募兵,田都是豪強地主的,根本無田可屯,但好歹近年離國富足,軍備糧餉理論上還可以由朝廷統籌,地方支給。不過也免不了有吃空餉的,虛報兵額的,濫竽充數的,所以內地的衛所,看著賬面上動輒十幾二十萬的大軍,往往點卯的時候,能有個三成足員就不錯了。

不過邊洲作為離國北方重鎮,常年戍守邊郡,防備流民妖魔流竄,再加上這些年也常有黑蓮教余孽叛亂,軍員上倒是不缺,光是邊洲北鎮,就有兩個巡山衛,兩個鎮藩衛,還有從中原和昆侖而來許多流民匪帥佣兵可以招募。光從人數上看,只怕也不差南宮家多少,還真不能說是‘孤軍’了。

當然如果比較修為的話,離國軍隊就比較吃虧了,畢竟神罡丹神嬰丹的產出都給南宮家自己用了,離國門閥尚且不夠分,也不像北方藩鎮那樣天天過劫,還有龍肉可以大補,此時城中絕大部分軍士都是些煉氣築基的,金丹修為的都不過百余人,元嬰級的壓根一個都沒有。看的出還真是被放棄了啊。

而南宮家雖然是垃圾,但到底也是大件的垃圾,字面意義上的天兵天將,何況這次那南宮家的無雙太子帶隊,去坤國遠征的也是精兵,垃圾金丹起碼有三五千了,還有仙宮有火鳳有飛馬有神兵符咒,哪怕主帥智障一點都不妨事,兩邊大軍實力相差懸殊,拉出來正面干一架,大概率都是南宮家能完勝的。

不過李凡倒是也沒瞧見南宮軍中有化神境界的修士坐鎮,元嬰修為的也不多,十七八個吧,看來那南宮無雙不在軍中,大概率是看到流星雨,跑中原淘寶去了。

本來李凡是不想多管北鎮軍的閑事的,既然都輕松越過桃花山南宮大軍,直接飛空回墨竹山就是。但他一眼瞥到那幾個叛兵正好入城,一時興起,便想瞧瞧那個被人吹得上天入地,牛逼哄哄韋虎到底是何等人物,有何德何能做年輕一代領袖,南宮家這麼腦殘的計謀,他會不會中招。

于是就隱身遁入城中,跟在那牛校尉身後,往北鎮都護府中去瞧個熱鬧。

這北鎮都護不是王鍔的黨羽已經被去官罷職,如今城中作主的就是前參軍,現在的御史中丞和五鎮監軍韋皋。

雖然北邊桃花山上近在咫尺,就駐扎著南宮的大軍,但北鎮中居然井井有條,不見分毫荒亂,城上防備也算嚴謹,巡邏守衛如常,倒也說不上有什麼問題,但離譜的是,來到都護府時,李凡卻只見府外排成長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而且居然不是在整軍戒備,似乎是在發散伙費……

真的是散伙費,李凡混在人群里瞧了一會兒,只見都護府的倉庫都給搬空了,堆積如山的絲帛金銀就堆在院子里,由書記親兵對照著單子點名放款。

那些戍邊多年的老卒,家有老弱的獨子,或者有傷殘病害缺錢的,或者有婚嫁死喪急用的,一應所需登記屬實,皆發給米糧錢帛,論功行賞,大軍逼近不願守城,也由韋皋親自書信,允許銷籍去軍,離邊返家。

這一會兒功夫就有數百兵士拿了錢卷鋪蓋走人了,不過大多數人還是留下來了,畢竟這年頭,世道不太平,當兵吃餉總比種地好吧?何況地又不是你的,累死累活還得挨餓挨打,被人損沒出息是因為你不夠努力,至少手里有把刀傍身,就沒有傻卵敢當著你面這麼說話了。

李凡若有所思,而牛雲光那幾個也一臉懵逼。雖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參軍……監軍這是在做什麼?」

那牛雲光顯然也不是個玩陰謀的,一身酒氣,大概喝上了頭,就直接胸懷利刃,前來行刺了,但想不到都護府中居然是這般景象。

「監軍已核算厘清朱都護拖欠的薪餉,如今朝廷賜節,任他監軍北鎮,自然先把此事了結,再論其他,你們也要核算?那去後頭排隊。」

守門的哨棍一指,眾人扭頭一瞧,只見那長隊饒了幾個圈。

牛雲光猶豫了一下,「我等是巡山回來,有緊急軍情要報。」

那守衛點點頭,「卸了甲仗,跟我進府。」

于是那校尉和軍司馬兩個盤算了一下,解下刀甲進去,其他士卒猶豫了一番,也不好硬闖,就先去排隊領錢。

而兩人跟著守衛入了都護府,卻被領到一間偏廳,廳中還有幾個軍士正在用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監軍吩咐,如今事多繁忙,軍情優先處理,你們在此處等候傳喚,若是饑渴的先吃飽了再說。」

兩人一看軍務也有這麼多人排隊,也是沒法子,干脆也進去吃喝。

李凡原跟在他們身後,但走到這里他再遲鈍也瞧出來了,立在門口沒動。

果然不出所料,牛雲光和蘇玉剛一落座,拿起酒壇還沒喝一口,就被周圍用餐的軍士一擁而上,合身撲翻了擒住!

任是那牛校尉也有些許血勇,卻奈何不住雙手被佔著的時候,那麼多力士給他揪住,沒掙扎兩下就被五花大綁捆了,不過片刻功夫,兩個人已灰頭土臉,被一齊押解到都護府衙門跪倒!

這兩人這麼簡單就敗了,李凡一時也有些啞然,便背著籮跟過去。

只見大堂左右,各有武衛四人,都是罡氣護體的武士,不是一般的庸手。

後頭首座,端坐著個穿儒服的文士,有金丹的修為,賣相確實也不錯,堂堂七尺男兒,膀大肩闊,眉高目深,豹頭環眼,髭須環腮,義風凜凜,聲色未露,威儀自起,說是書生,卻與貧弱無緣,提筆從戎大概也沒什麼問題的。

這人應當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長思城四害之首,韋虎,韋皋了。只是此人說是公務繁忙,手里卻捧著卷詩集正在品鑒,瞧著還挺悠閑的,而且似乎也不是裝的。

因為他右手邊的側廳,還擺了張案台,上頭連篇卷牘文書賬簿,堆得好像小山一樣高,卻有個約莫十五六歲,女扮男裝的小吏埋首其間,手中毛筆刷刷刷寫個不停。

有事秘書干是吧……

牛雲光蘇玉兩個抬頭望了此人一眼,氣勢先自矮了一截,兀自低頭跪著,不說話。

韋皋也不看他們,只淡然道,「雲光兄帶一眾弟兄,不告而別,走便走了,還返回來做甚。莫非外頭金銀分了還嫌不夠,要來取我的首級麼?」

他合上詩集,抬頭看了兩人一眼,那眼神確實和老虎似得,異常威嚴明亮,那些心術不正之人,盯得冷汗都倒竄上來。

那個軍司馬蘇玉直接縮著脖子,瞠目結舌,口不能言。

而牛雲光額頭也滲出一片冷汗,不敢和堂上對視,只盯著地磚念道,「是……是小的之前擔心受朱髭牽連,心意未決,听說明公撥亂反正,賞罰分明,這才復返,願與公戮力定心,同其生死!」

韋皋听了,哈哈大笑,把手里詩集丟到旁邊的案牘中,親自走上前,一把將牛雲光拽起來,「哎呀!雲光兄竟有此心!萬勿見怪!不是韋某心懷猜疑,實在是形勢所迫,城中暗流凶險,不得不有所防備!今日有雲光兄相助,我北鎮當能堅如磐石啊!哈哈哈哈!請隨我來!有一事非兄不可,還請助我一臂之力!」

牛雲光也跟著呵呵,沒呵呵兩下就被一眾武士擁上來,架在中間拖走。

那蘇玉更是慘,被捂著嘴,太陽穴挨了一拳,直接暈死過去,不知給提哪里去了。

李凡直皺眉頭,見韋皋麾下正拉著牛雲光,拖到外頭都護府院子外,卻不急著跟出去。

剛才這家伙,是不是偷偷藏了一張符到牛雲光身上?

玄天,「是的,應該還有一張。」

于是李凡扭頭看向偏廳。

果然,之前還在奮筆疾書,拼命做題那女扮男裝的小吏突然起身,從韋皋剛才丟下的詩集中,挑出張符紙來,掐著訣把符吞了,閉目靜坐。

玄天,「在下咒。」

李凡若有所悟,也走到院外,躍到屋檐上,四下眺望,只見都護府里三層外三層,都被聚攏來的軍卒堵滿了。

而院內聚集的軍士們,向韋皋一行人唱喏行禮,有的叫參軍,有的叫監軍,有的叫中丞,還有的直接稱韋公的,看來這幾年功夫不是光靜坐讀詩書那麼簡答的。

而周圍早有親兵跑動起來,迅速拼桌子搭起個高台。

韋皋率先登台,而牛雲光被左右兩個大漢夾住,動彈不得,只一臉迷茫得,被韋皋的親兵武衛拖到高台上按住跪下。

牛雲光這張臉本地的離軍自然是認得的,一時許多人竊竊私語,不知道為何這校尉要給綁來台前示眾。

就听見那韋皋,聲如奔雷,響如洪鐘,也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暗中作法,真真如猛虎咆哮似得,指著牛雲光大聲道,

「牛雲光!你說朱髭為何被罷職!」

牛雲光道,「都護與南宮家早有密約,約定起兵造反,陰為策應,陷落邊洲五鎮以迎南宮大軍。此舉被太尉識破,因而去職。」

韋皋又道,「你昨日巡山!為何不見了蹤影!巡到哪里去了!從實招來!」

牛雲光大叫,「南宮大軍近在咫尺!我軍必敗!諸位兄弟不如早做打算,開城投降!南宮將軍與我說了!投降的個個賞千金!斬韋虎的封萬戶侯!」

全場嘩然。

「孬種!」韋皋大喝一聲,拔刀將牛雲光的腦袋斬了下來。一時聲籟俱寂。

而韋皋提著牛雲光首級,持刀指著台下眾軍,「兒郎們要走的!結清了餉銀自去!哪個想取我腦袋賺些打賞,也只管來戰!」

底下軍卒們靜了一會兒,有人叫道,「參軍莫說笑!大老爺們兒蛋還沒軟呢!」「投誰不好投南宮?」「就是啊,給南宮賣命哪兒來的賞錢,動輒打罵,根本不把我們當人!」

「呵!大丈夫生于天地間,不過一死而已!想要什麼就用手里的刀去掙!豈可跪人求命!乞人施舍!拿酒來!有膽子留下來,與某做一番大業的,就歃血吧!」

韋皋怒喝一聲,把牛雲光首級扔了,直接用酒水洗刀,接了滿滿一碗血酒,高舉敬天!

「上天不吊,國家多難,逆臣乘間,盜據宮闈!而南宮賊逆,亦扇凶徒,傾陷城邑,酷虐所加,爰及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

皋是用激心憤氣,不遑底寧,誓與群公,竭誠王室。凡我同盟,一心協力,仗順除凶!

先祖之靈,必當幽贊。言誠則志合,義感心齊;粉骨糜軀,決無所顧!

有渝此志,明神殛之,迨于子孫,亦罔遺類。皇天後土,當兆斯言!」

他把那碗血酒一飲而盡,殷弘的血珠沾了滿口,仿佛剛開胃的虎。

「韋虎……」

李凡站在屋檐上,看著都護府中,一大群雖然听不大懂,卻被他說得群情激憤,熱血上頭,一擁而上,殺牲歃血,盟誓要戮力同心,報效國家的南蠻糙漢子,嘆了口氣。

虎,終究是要吃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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