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良民賤民

作者︰米洛店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重返浙江之後,阮元依然又許多政務需要處理,這時先前同意承辦普濟堂的高秀才也和阮元完成了交接,之後他便自願每年出資三千兩,以維持普濟堂施舍就困之職。阮元自也大喜,與高秀才一同訂立了《普濟堂章程》十余條,普濟堂每年冬季,均需施舍姜湯,夏季則施舍茶水,對貧民施以藥丸,每年十二月立粥廠一月,撫孤弱,埋枯骨,給貧民棺木棉衣,立錢江義渡。看著普濟堂若能有序維持,杭州百姓自當有所保障,阮元心中,亦甚欣慰。

這時阮元在蕭山收留的蘇九妹,卻也在阮家住了大半年時間,阮元本也想讓她安心居于撫院,只等未婚丈夫被自己平安尋來,可不想蔡牽投降之後,那日臨海村俘人竟已全無音訊,這蘇九妹為人也頗樸實,時常對阮元說起自己不願平白無故的待在撫院,阮元也只好分了些家中雜務,讓她幫忙處理。其實阮家僕從本已不少,也無需她再多耗心力,但這蘇九妹為人勤懇,時常幫助阮家家僕做活,阮家之中,一眾僕從也對她頗為客氣。

這日楊吉卻也無事,在撫院中閑逛,正好看著蘇九妹取了兩個竹筐,筐中似乎尚有他物,正在往後院搬運,楊吉這些時日見她勤快,又兼言語和善,自是心中存了些好感,便主動走了過去,想著為蘇九妹分擔一二。

「蘇姑娘,我看你拿這許多東西,也已累了吧?不然,我幫你那一個筐如何?」楊吉主動上前問道。

「這……楊老爺……」蘇九妹這一日卻是第一次與楊吉單獨答話,一時之間,自然心中也有些怕生,支支吾吾道︰「老爺您是中丞老爺的……的家中人,是做老爺的,不該、不該過來幫我拿這些東西啊?」

「你這姑娘,也太糊涂,我只是在這家里住著,怎的就成了老爺了?」楊吉對她勸道︰「實不相瞞,我初來這家里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干過雜活,跟你也沒什麼區別的。這家人我認識二十年了,比你清楚,一個個都是眼高手低,但我不一樣,動手的活以後干不動,你盡管叫我便是。」

「這……我、我們不一樣啊……」蘇九妹似乎還是有些害怕。

「哈哈,是不一樣。」楊吉打趣道︰「我是個男子漢,你卻是弱女子,手上力氣,肯定和我比不了的,所以還是讓我幫幫你吧。對了,你這里是什麼東西啊?」

「這……就是些換洗的衣物,卻也不沉的。」蘇九妹看楊吉倒是幽默,心中憂懼之情也淡去了一點,便又補了一句道︰「和養蠶的時候比,確實輕了不少。」

「養蠶,你還養過蠶?蠶長什麼樣子啊?」楊吉听來有趣,索性繼續問了下去,看蘇九妹仍把兩個筐搬在手上,便幫她拿了下來。這兩個筐中衣物卻也不少,自己拿著不成問題,但對一個女子而言,卻不是一件輕松之事。

「蠶……蠶很常見啊,做衣服用的絲,不都是蠶絲嗎?」蘇九妹問道。

「這……這我怎麼知道啊?姑娘,其實不瞞你說,我在伯元他們揚州的家里也住過,他家田地我都去過,可揚州那里,我看沒有人養蠶啊?」楊吉道。

「嗯……蠶長得很白、很軟,看起來也很可愛啊……不過養蠶也不容易的,它們到了夏天,長得最快,每日一更要喂一遍桑葉,四更又要起來再喂一次,卻也睡不得幾個時辰。可又沒辦法,它們吃不到桑葉,就叫個不停,總也要喂它們啊。不過只幾個月過去,蠶吐了絲,我們把絲賣掉,就能多賺些錢,至少一家人足夠用了,這樣想來,也是件很開心的事呢。」蘇九妹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在村子里的那些時日,可這一回想,便又想到海盜劫村,一家人家破人亡之狀,神色很快便再次黯淡了下來。

「哈哈,這樣說來,我倒是也想起來了,小的時候在家里的山上捉野豬,也是一樣成晚上睡不好覺呢。」楊吉听著養蠶之事,自己也來了興趣,便對蘇九妹講道︰「那個時候啊,我們家附近的山上,野豬還有不少,當時正是年輕氣盛,就經常跟寨子里的朋友一道,半夜上山去抓它們。我們看太陽還沒下山,就要去設網,牽繩子,只等野豬上了鉤,大家便一擁而上,得好幾個人一起動手,才能抓住野豬呢。有的時候,咱們入夜前布置好了,野豬卻要到三四更才能出來,那時候也是不懂事,晚上激動得睡不著覺,可最後抓到了野豬,卻也算給山里的鄉親除了個禍害,咱山里的野豬,可沒幾頭老實的呢,哈哈。」

「是嗎?這樣說來,捉野豬也很有趣啊?」蘇九妹看著楊吉言語不拘身份,一時也放松了下來。

「對啊,要不這樣,我幫你把這些東西搬過去,然後你要是願意听,我再給你講講其他的故事。小時候山上的故事可多了,只是伯元這人平日死板得很,這些都不願听。來,我幫你拿這幾個筐。」楊吉說罷,便朝著兩個竹筐走了過去。

「楊老爺,不用了!我……我自己能辦的!」蘇九妹突然高聲叫道。

「唉,你這又是怎麼了?再說了,不要再叫我楊老爺了,你說這個家里,他們都叫我楊大哥,你有什麼不敢叫的?來,你叫一聲楊大哥,以後什麼力氣活,大哥都幫你辦,如何?」

誰知蘇九妹听到這里,卻依然搖了搖頭。

「老爺,不必了,我……這幾個筐,本來就是我該拿的,我……我是個賤人,我……不配叫您大哥的……」說著,蘇九妹卻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只默默的站起,又提了兩個竹筐在手,便即離開了。只留下楊吉在原處,不知其中是何緣故。

「這……這好好的,為什麼要自己叫自己賤人呢……」

不過楊吉的疑問,倒是很快得到了解答,他方回到前廳,便看到了孔璐華在前廳之側,孔璐華見了楊吉,也示意他走上前來。似乎方才他與蘇九妹的對話,孔璐華在身後已然听得清楚。

「夫人,你……是想說這蘇九妹的事嗎?」楊吉問道。

「是啊,楊大哥,你方才與她說的話,我……我也听了一半,或許,這其中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才對。」楊吉看孔璐華的神色時,卻也略微有些吃驚。孔璐華平日樣子,或端莊典雅,或從容閑適,可這時的她,卻是一副凝重之色,至少在楊吉的印象中,孔璐華還沒有這樣的對他說過話。

「夫人,我……我能看出,這九妹或許是有些難言之隱,但就算如此,她……她何必叫自己賤人呢?」楊吉不解道。

「楊大哥,這閩浙素有‘賤籍’一事,你應該知道啊?」孔璐華說著這件事,卻也有些不忍之色,緩緩道︰「夫子前些日子,托沿海的葉生員去問過了她那臨海村的底細,方才知道,這蘇九妹一家,還有那村里大半人家,以前都是……都是所謂‘墮民’。這‘墮民’之名,前明便即有之,卻也不知她祖上究竟犯了何事,總之從前明一直到之前的雍正朝,他們都只能做些燒水幫佣苦力之類的雜役,便是有了余錢,買了田地,也會被人隨時侵奪。後來世宗皇帝認為,墮民已經世居沿海數百年,不該再以下賤之名稱之,才準了墮民入良籍,但即便如此,沿海百姓,素來溺于良賤之別,所以……所以很多人看他們,還是會瞧不起他們的。也正因如此,夫子辦保甲的時候,那村子附近的保長甲長,便認定蘇家是墮民之後,無需參加保丁,竟全然不告知臨海村這些人編入保甲之事,最後……最後也只苦了她們一家了。」

「這……是真的嗎……」楊吉听著孔璐華之言,方才明白,為什麼蘇九妹會將雜役之事看做理所應當,為什麼她會自己自稱「賤人」,原來,這一切都是根深蒂固的偏見所致……

「其實,她倒是無需在意這些啊?」孔璐華也感嘆道︰「她家自世宗朝廢除賤籍以後,到她這里已經是第四代了,依例若她是男子,即便參加科考,也不得再有所禁限。又何必……」只是孔璐華生于世家大族,卻也不清楚外面貧苦之人所思所想,由于幾十年來,人口增長數倍,而土地開墾有限,即便是尋常農戶,為了爭奪、維護自己有限的土地,對蘇九妹這種「賤籍」之後,也從來沒有好感。盡管律法上墮戶已非賤籍,可民間的歧視有時不僅不能消除,反倒還隨著這種人地矛盾愈演愈烈。

「那這麼說,夫人,難道您……您也看不起九妹她那什麼賤民的身份嗎?要不然這些事,您開導開導她,不也就沒事了嗎?」楊吉看孔璐華說起蘇九妹時,隱約之間,似乎也有些抗拒,不由得向她問道。

「楊大哥,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夫子和我的意思,也是她留在咱們家,其實不用做什麼勞力之事的。只是……」孔璐華卻也說不出口,家中雜役,對于蘇九妹而言,本來就是應做之事,若是強使她不再去做,反倒會讓她感到不安。

「楊大哥,我知道,你也不願意別人叫你老爺。那這樣吧,我也跟蓮兒說一聲,讓蓮兒有了機會,就轉告九妹,告訴她不要再有拘執之意。至于以後,我也和夫子商量過,若是九妹的未婚夫找到了,反正那臨海村已經住不得了,便讓夫子再去為她尋個新居,他們靠著養蠶,自食其力也能衣食無憂,那里的人若是不知道他們的過去,便也不再會歧視他們了。像這樣待在咱們家里,她的日子過得也不安穩啊?」

孔璐華心思卻也周密,只是另有些事,她卻也難以明言。孔府歷來是海內名門,對于良賤之別同樣在意,即便賤籍已除,孔璐華也不會再去歧視于她,但最多也只能做到待蘇九妹如家中其他下人一般。要說讓她與蘇九妹親密無間,姐妹相稱,卻是做不到了。更何況蘇九妹世代只得雜役為生,更沒有條件讀書進學,字認得都不多,這與唐慶雲初入阮家,便能以詩文之長和自己結成姐妹,又是不同。各人先前的心性學識之別,也是阮家諸女和蘇九妹之間更大的阻礙。

「這,那也多謝夫人了。」楊吉見孔璐華至少可以幫助自己一二,心中之意稍解,便也拜別了孔璐華,自行離去了。孔璐華看著楊吉模樣,自然也不是滋味,這日阮元回來,便也將其中之事告訴了阮元。

「是嗎,讓他知道也好。」阮元听了也不禁嘆道︰「這蘇姑娘人倒是不壞,但是這樣留在家里,我也知道她多有不適之處,也難為她了。只是她那個未婚夫的事,卻還是沒有頭緒,即便真的剿滅了蔡牽,又有誰能保證,他到那時還會安然無恙呢?」

「但無論如何,海上的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想到這里,阮元也開始了進一步的籌劃,李長庚所言閩浙配合作戰之事,也該著手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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