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革職,然後是……

作者︰米洛店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這日嘉慶在養心殿中,也已經收到了綿寧監試新科狀元洪瑩的考試試卷,以及調查查有圻一事的上奏折子。洪瑩文章曉暢練達,確是狀元文筆,而相關奏折之中的調查結果也是,戴衢亨一年以來,查辦鹽務虧空一直認真,絲毫沒有因為查有圻與自己有親戚關系,就對他網開一面,既然調查結果如此,也漸漸對戴衢亨安心。

「傳軍機章京進來,就寫……費淳年事已高,準其致仕,體仁閣大學士的位置,就留給戴衢亨吧,從明日起,讓他回來辦事。」嘉慶也對外面的張進忠說道。

「奴才遵命,皇上,方才奴才接到西華門那邊上報,浙江巡撫阮元,現在已經回了京城,就在西華門外。還請皇上示下,究竟何日接見阮元?」張進忠也向嘉慶問道。

「阮元嗎……」嘉慶想著阮元之事,雖說劉鳳誥一案,阮元罪責難免,可他兩任浙江,治績甚多,這次蔡牽敗亡,阮元本也是有功之人,十年辛苦,總算沒負了自己栽培之恩。一時也是百感交集,既是惱怒,又是喜悅。可無論如何,這件事總是該做個了結了。

「算了,不用排著了,叫他現在就進來。」清中葉之際大臣想要得到接見,一般需要預先排定日期。嘉慶能夠當即召見阮元,事實上也已經給了他額外的寬容。

張進忠當即遵旨前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阮元便到了養心殿中。看著嘉慶,阮元也毫不猶豫,當即跪倒,一連三叩之後,向嘉慶道︰「罪臣阮元,參見皇上,臣昏聵糊涂,在杭州之時,于劉鳳誥連號一案,未加詳查,以至科舉之事,險些失公正于浙江士子。臣深受皇恩,僥幸得以巡撫浙江,卻失察如此,實是百死難贖臣罪!請皇上降旨,嚴懲臣失察之罪,以正視听于天下!」

「抬起頭來。」嘉慶對阮元道,這時距離二人上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六年之久。看著眼前這個十年之前,雪夜之中為自己定策之人,彼時尚是風華正茂,屈指十年,卻已歷經滄桑,青春不再。只是阮元言語如此,雙目之中竟猶有一股沉穩之氣,嘉慶素來知道阮元才干,督撫之中首屈一指,這時想著日後朝廷之事,先前對阮元的怒氣,便又減少了幾分。但即便如此,嘉慶仍是冷冷地對阮元道︰「阮元,你方才說你自己昏聵糊涂,那你且說個清楚,你如何昏聵,又如何糊涂,若只是空言矯飾,朕自可將你罪加一等,你可听清楚了?」

「回皇上,臣于去年秋試之後,本應查辦學政劉鳳誥科考之事,但臣失于粗疏,一時未能發覺劉鳳誥竟有舞弊之舉,眼看此事並無實據,臣便草草上奏,所奏之事,皆非實情。如今想來,臣羞愧萬狀,後悔不已,只待皇上降罪,臣自當受國法懲處。」阮元也對嘉慶回道。

「這件事,從一開始你就辦錯了!」嘉慶也再不給阮元留一絲情面,對他斥罵道︰「阮元,去年秋試,你說你正在寧波主持海戰,這是你巡撫之職,朕不怪你,你尋人代你監考,本身並無錯誤。可即便如此,你讓布政使替你監臨便是,卻為何要讓當時的浙江學政劉鳳誥,去貢院行監考之事!你也做過學政,你應該知道,浙江這一批考生,有多少就是劉鳳誥親自取錄,他們入場考試,能不想著靠這一層師生之恩,來為自己行方便嗎?這樣說來,你這番行徑,從劉鳳誥入場之時,便是默許了考生向他求情舞弊,這件事,你還有何話說?!」

「皇上,臣……臣行事不謹,一時……一時並未想到這些。」阮元當然知道,當時慶格尚未到達杭州,自己也根本不可能讓他監考,而杭州官員,此外再無二品大吏可以主持考試,若是令按察使監考,則又顯誠意不足,更容易被參奏監臨敷衍。是以彼時彼刻,劉鳳誥監考亦是無奈之舉,可如今嘉慶正在盛怒之下,自己又如何能與他申辯?便也只好承認了嘉慶的批評。

「還有,這件事陸言參奏之後,朕便即問起你劉鳳誥有無舞弊之事,當時你折子里,是怎麼說的?本未得有實據?可後來托津他們審理此案之時,將此案前後情況一一對朕言明,早在去年冬天,杭州城里,就已經出現了‘監臨打監軍’這種傳聞!阮元,你若是覺得這件事沒有依據,那這種傳聞從何而來,難道是有人想要陷害劉鳳誥嗎?若是如此,你為何不繼續查清,這傳聞出于何人之口,又為何鬧得滿城皆知?!這些事你一件都沒辦,就說什麼本未得有實據,那你說,朕應該如何看你?是果然沒有實據了,還是你根本沒想查辦此案,只想著包庇同年?!任澤和也是你同科進士,與你和劉鳳誥,自然應該相識,你又毫不覺察,將他二人一並置于監考之中,你這些行為,除了袒護包庇,還能作何解釋?你方才還口口聲聲自己失察,可你這樣想想,你這些事,是一句失察就能解釋的嗎?!」

阮元听著,也不禁冷汗漸生,自己確實因為海防之事,一年多的二次撫浙之任,大半細務都未能深究,為此他自也頗為自責。而嘉慶所言,似乎也沒有什麼毛病,自己當時不應該不去查訪清楚劉鳳誥之事背後傳聞來源,也不該錯認任澤和為于己無關之人。只不過外事嚴峻,浙江內事又從來繁多,想要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能出,談何容易?只是這樣的話,自己是不能和嘉慶說的。

想到這里,阮元也只得再次叩首道︰「回皇上,皇上教訓的是,臣……臣甘受責罰。」

「阮元,朕知道,你兩任浙江巡撫,前後快八年了,外面百姓士紳,對你都是贊譽有加,所以你這些年來,听了太多稱贊之語,已經不知道自己擔任這浙江巡撫,所謂何事了嗎?」嘉慶繼續怒道︰「因為你政事有成,所以包庇同年這種事,也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朕告訴你,你無論在浙江做了什麼,只要有違法亂紀之事,朕決不輕饒!若是朕今日不能將你嚴加懲處,朕有何面目,再去見天下臣民,再去告訴他們,國法,本是無情之物!張進忠,將先前擬下的詔旨拿來,念給他!」

「遵旨。」張進忠雖然也同情阮元,卻更不能違抗上意,只好從一旁取了詔書,向阮元念道︰「奉旨,浙江巡撫阮元,于去年劉鳳誥連號舞弊一案,事先漫無覺察,虛詞敷衍,險使科舉要事,不能行恩信于天下。阮元只知友誼,罔顧君恩,本末倒置,不可不嚴行懲處,即著革職,欽此!」

「臣……臣謝過皇上寬仁之恩!」阮元听到最後的結果,那「革職」二字說出之時,卻反而松了一口氣,原本他想著,嘉慶若是成怒難解,或許果然便會如風聞一般,不僅將自己革去一切職務,還會將自己遣戍伊犁或者齊齊哈爾,可如今嘉慶卻只有革職之意。雖然二十年辛勤為官功績,一朝化為烏有,可能保住自身性命無礙,這時對阮元而言,已經算得上幸事了。

「阮元,你還有何話說?」嘉慶忽然又向阮元問道。

「皇上,臣……」想著自己已經被革職,如今只是平民,阮元也只好換了稱謂,道︰「草民得皇上加恩,已是不勝之喜,不敢再言其他。只是……草民念及如今之事,心中悔恨不已,只恨草民一時糊涂,竟罔顧君恩,對皇上做出敷衍塞責之行。皇上,十年之前,草民為官日淺,所任不過翰詹學政,入六部為侍郎不足一年,那時草民徒知經術,卻全無實踐之行,皇上不嫌棄草民只知紙上談兵,而能委草民巡撫之任,如此皇恩,草民本是百死難報!是以撫浙八年,草民本應該夙夜憂勞,對為政之事勤加學習,對浙江政事嚴加查辦,絕無懈怠,可草民卻一時糊涂,以為忙于軍務,便可怠于科場,又以為劉鳳誥與草民相交二十年,便足以委任,殊不知此後之事,竟險些不可匡救。皇上,草民近日以來,心中慚愧難當,只想著早一日得皇上懲處,革去草民這個不稱職的浙江巡撫,如此,草民方才心安。今日,草民得皇上下旨嚴飭,也終于……終于去了心中這塊大石,草民無言,唯有叩謝皇恩!草民先前撫浙,多有辦事不力,使兵卒折損,百姓賠累之處,皇上今日嚴懲草民,自是為浙江將士,為浙江百姓,示我大清國法威嚴,皇上心懷天下。臣得咎如此,別無怨言,唯謝皇上明察之恩!」

這番話阮元最初說來,尚有借「君恩」一事,用以自保之心,可說著說著,想起十年來那些生死相隔之人,想起胡振聲、李長庚、蘇九妹,自己心中,卻也是百般的過意不去,若是自己有更好的辦法,或許他們也不至于如此結果了。傷感之下,說到最後,竟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所言之語,皆是心中之念。

而嘉慶听著阮元之言,看著他悲戚之狀,卻也動了惻隱之心。

嘉慶當然清楚,阮元第一次擔任浙江巡撫六年,三年遇到大災,以當時災情程度,足以記入國史。可如此大災,阮元一連三次都是成功應對,嘉慶十年開設粥廠,竟無一人倒斃其中,而同年的天津也有粥廠救災之事,就多次傳聞有災民因排隊無序,竟被後面來人壓斃。此外,嘉慶九、十年,阮元還成功把災情壓到了最低。而杭州興修水道、沿海鞏固海塘、蕭山改辦牧場諸事。這些事自己也都有听聞,沿漕各省,大多虧空之事毫無起色,可阮元辦理虧空八年,浙江先前虧損已經補上了將近七成,再過數年便可無虧,而且阮元在浙數年,一直沒有新的虧空。如此辦事之能,整個清朝督撫之內,也不過三數人罷了。

此外,清剿海盜一事,嘉慶也自然清楚,平心而論,阮元在剿滅海盜上所立功勞,僅次于李長庚,實是高于王得祿和邱良功的。這時閩浙封賞之事已經進入尾聲,王得祿議定授二等子爵,邱良功則授了三等男爵,若是阮元並無科場之事,多半也應該商議加授騎都尉或者雲騎尉了。若是阮元如此功勞,竟不能抵過,那日後若是還有海寇之事,前線將士又當如何作想?

想到這里,嘉慶自也想起,回京的行宮之內,自己和皇後言及阮元之事,皇後對自己說的一番話︰

「皇上,妾以為,阮元文才吏能,在朝廷之中皆是首屈一指,如今海寇平定,他自也有功。妾不是說阮元之功,可以抵過,其過若是坐實,皇上對他嚴加懲處,並無不妥。可是若是只懲其過,不顧其功,只怕也會讓人心生不平。是以妾以為,阮元這過不能不罰,但這功,也不能不考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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