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周不器已經明白史余柱的意思了。
他希望自己能給他當年的那些小老弟一些戰略指點，避免他們走彎路。
做科技研發，做技術升級，這沒問題，人家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帶領科技團隊有過幾個億的研發大投入了。
關鍵是，研發方向是什麼？
如果走錯了路，那就太可惜了。
對一家企業來說，活下去是最重要的，而活下去的依靠就是企業戰略的選擇。
到底是研究電阻屏還是電容屏？是研究指紋解鎖還是聲紋解鎖？是研究3g芯片還是4g芯片？
這種戰略選擇關乎生死，是最難的。
很多科研機構備受詬病，花了國家的大筆經費，結果就是研而不發，研究出的成果一大堆，真正有用的沒幾個。
因為科研課題的選擇往往是由科學家來主導，他們看得更多的是技術趨勢。對市場的判斷，對用戶行為的理解分析，還是得靠有眼光的企業家來引領。
對一些中低端的手機元器件來說，那些公司的技術水平是夠用的。就比如指紋解鎖，這都流行二十年了，無非就是把技術精簡化改良，放在手機終端使用。
難的是誰來告訴他們指紋解鎖未來會有市場，誰來引導他們去做這個方向的研究。
如果是 谷，那好說。
科技公司遍地都是，天使投資人隨處都有，有一個好項目，很容易就可以拿到錢開工了。方向選錯了，創業失敗。可幾十幾百個同類型的項目同時砸下去，總能投對一個，然後就一躍而起，成為巨頭公司了。
十年以後，國內也有這樣的經濟實力和人才儲備了，也可以這麼干。可以很快地打造出一整套中低端的產業鏈體系，手機、平板電腦、光伏、物聯網、機器人、智能汽車等等。
可現在還不行。
尤其在經濟危機之下，每一家公司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出錯就死掉了。
由此可見，史老板身上有著一股江湖義氣，曾經的老部下有困難了，他都能拉下臉來求情，求著周不器幫忙。
史余柱開玩笑地說︰「你不會這麼小氣吧？明明商業嗅覺那麼敏感，就是想藏著掖著，不願意給他們分享？」
「這叫什麼話？」周不器搖了搖頭，「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幫人就是幫己，整個產業鏈的共同進步，才能讓國內的手機制造產業蓬勃發展。」
史余柱夸贊道︰「我就知道，這是我最佩服你的一點，格局大！」
周不器好笑道︰「不過，你就這麼相信我？我是做互聯網的，你要問我互聯網的未來前景，咱們還能談談。你讓我在手機的上游供應鏈那里指點江山，萬一我領錯了路，怎麼辦？」
史余柱道︰「這種事，哪有百分之百的？無外乎就是根據你們手機的設計需求，給他們布置任務而已。他們研發成功，完成任務，就可以拿到訂單，把企業做大。你們也不用去國外采購了，直接用國產的相關元器件，也能節約成本。算是合則兩利的好事。」
周不器點了點頭，問道︰「你那邊有多少家公司？」
史余柱道︰「十多家吧。」
「我靠！」周不器驚了個呆，「多少？十多家？都是為手機提供器材零配件的？」
史余柱瞥他一眼，言語間頗為傲氣，「很多嗎？現在全世界的手機都在國內生產。除了一些高端機，中低端手機的零配件，不都是國內提供？不都是在咱們長三角地區采購？我當年的巨人科技，做過漢卡、打字機，生產過電腦、收款機、傳真機，這都在一個大產業鏈里。」
周不器連連搖頭，「這樣不行。國內需要盡快地興起一批有實力的手機元器件供應商，多而散可以均攤風險，可硬實力就弱了。得集中力量辦大事。」
史余柱眉梢一挑，「要整合？」
周不器沉聲道︰「必須要整合！把同類型企業的技術、人才整合起來，打造出8-10家在國際上都有競爭力的元器件供應商！」
十年之後，國內一大批的功能機、山寨機時代的零碎的供應商，都經過市場化的整合，優勝劣汰了，剩下了一批在世界上都很先進的提供中低端元器件的供應商，比如匯頂科技、立訊精密、歐菲光、同興達等等。
有了最強大且豐富的供應鏈體系的保證，也就促使著國產手機在全世界擁有了極大的市場地位。全球的手機公司中，除了隻果和三星，就只有國內的手機公司有資格在這片紅海中存活下來。華為落幕了，還有小米，還有OV上陣出征海外市場。
包括光伏、電動車等領域，跟手機差不多，有了一個強大、配套且完整的供應鏈體系，就可以擁有足夠的市場主導權。
可是，那都是十年以後了。
現在國內的手機供應鏈體系還亂而冗雜，反正是給低端的功能機和山寨機供貨，技術難度很低，能賺一筆是一筆。
從這個層面來說，經濟危機來了也算好事。
要是沒有經濟危機，他們還會躺在功能機、山寨機的訂單里悠然自得，絲毫感受不到危機。有了金融危機，手里的訂單銳減，有了生存壓力，就會尋找變通的道路了。
史余柱听出了周不器話語中的意思，有些驚訝，「打造出8-10家？你要在全國布局？」
周不器瞟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既然幫了，當然是幫到底，總不能只幫你的朋友，別人都不管不顧吧？」
史余柱抽了抽嘴角。
果然，這小子跟正常人不一樣。
「你想怎麼做？」
「提供建議，接不接受看他們。接受的話，我可以提供一筆資金，幫助他們進行產業升級和產業整合，提出一些確切的技術方向。」
「你會下訂單？」
「當然。」
史余柱很奇怪，「你做的不是高端機嗎？」
周不器道︰「高端機價格太高了，iPhone的水貨在國內價格都超過6000多了，還是閹割版。普通的消費者哪能用得起？智能機是個新鮮玩意兒，年輕人和大學生才是主力的消費群體，要為他們打造出相對廉價的智能機才行。」
史余柱深以為然地點頭，「所以重點是為低端機培養供應商？」
周不器道︰「不是為低端機培養，是短期內他們的技術水平只能為低端機提供元器件。不過也快，我估計用不了六七年就可以面貌一新，高端機里70%-80%的元器件也都可以國產化了。」
史余柱心中很佩服。
這種事，他是連想都沒想過的。這小子不僅要親手打造出一家國際化的手機制造公司，還要親手打造出一整套有著國際競爭力的手機產業供應鏈體系。
巨人現在做的是互聯網科技，已經不做硬件科技了。
不過，巨人網絡只是巨人集團的子公司，巨人集團旗下還有房地產業務呢，還要跟萬達去長白山蓋度假山莊呢。
參與手機供應鏈體系的打造，也在巨人的投資範圍之內。
十幾年前，巨人是這個行業的佼佼者。
現在，史余柱看著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周不器，恍惚間又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充滿了雄心壯志。
「你要挑選一些優秀的供應商公司進行投資？」
「嗯？」
周不器眉梢一挑，隱約听出了什麼，「怎麼？你也想參與？」
史余柱點了點頭，「我覺得這是個大事。」
周不器笑道︰「行啊，到時候一起搞！你當年的手下不是有很多在做這行嘛，剛好你出面，來把這件事理清。」
史余柱深吸了口氣，有些迫不及待，「什麼時候動手？」
周不器道︰「等錢從美國拿回來的。」
提到這點，史余柱就特別高興，伸出了4根手指，壓低聲音，「這個數了！增長了40%！」
周不器哈哈笑道︰「我挑中的投資項目，賺錢還不正常？看著吧，這才剛剛開始。等這筆錢收回了，咱們就開始搞。」
然後，就開玩笑道︰「我對硬件領域不太熟，你不是大科學家嘛，一個人又做漢卡又做中文軟件的，軟硬皆通，你來把關。」
史余柱擺了擺手，很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可以組織一個商會。」
「什麼商會？」
「現在不都流行這個嘛，什麼江南會、江北會的。」
周不器當即拒絕，「拉倒吧，我總不能搞個東北會吧？東北沒有企業家。」
萬達、紫微星這種是東北出身，但是立足在首都做全國市場，已經不算東北的企業家了。
史余柱笑道︰「你可以不按地域劃分，按照行業劃分。你的手機訂單來自全球各地，又想著要規劃、整合國內的手機供應鏈體系，你可以把這個行業的人都集結起來，做一個手機產業商會……」
「你可別給我出餿主意了！」
「啊？」
「你還嫌我的影響力小啊？我可不想懷璧其罪。」
史余柱微微一愣。
周不器神色淡然，「你以為我年輕不懂歷史？我不僅懂近代史，我還懂古代史，我天天看《資治通鑒》，我比你理解得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