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夜,天又下起了雨。
雨點打在人身上,夜風一吹,顯得有些涼。
渾身疲憊的軍士們,坐在泥濘的河堤上,听著在夜色里咆哮奔流的河水聲,困乏得馬上就能睡過去,偏偏又提心吊膽地強撐著睜大著眼楮。
「殿下,都堵上了,這是第二十一處險情,已經完全加固。」種師中在臉上抹了一把泥水,稟告道。
「諸位辛苦了。」
「報!八柳樹河堤告急!說發現了六處管涌。楊惟忠、劉法兩位指揮正在調集預備隊頂上,並且要求指揮部給予支援。」
趙似听了,不由急了,「調總預備隊給我頂上去!猛子,番子,快,跟我去八柳樹。」
「殿下,那里危險!」種師中連忙攔住。
「哪里安全?」趙似毫不客氣反問道,「八柳樹決了堤,哪里都不安全!走!」
走了幾步,趙似猛地停下腳步,指著種師中道︰「到了危急時刻,我會從各處抽調精兵干將,前往八柳樹支援。你把這里安排好了,抽調出人手來做預備隊,隨時听候命令!」
「是!」
趕到八柳樹時,這里已經十分危急。
三里多長的河堤,居然出現十幾處管涌。甚至有四五處地方,開始小範圍地潰塌。
成千上萬的人在這里忙碌著。
他們瘋狂地打著木樁,堆壘草袋,填充石塊。
沒有人關注這道河堤會不會潰塌,他們只關心腳下眼前的這一小塊地方。他們想盡各種辦法,用盡一切手段,要讓這條河堤牢牢釘在岸邊,擋住洶涌而來的洪水。
趙似轉了一圈,發現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
人足夠多,物資目前看上去也很充裕。問題是這段河堤根基太差,在洪水沖擊下搖搖欲墜。
人們需要到處補漏。
「等洪水過後,我要把修這道河堤的混蛋們揪出來,直接丟進這河水里去!」
趙似發狠地罵了一句,然後舉著一個大喇叭,對著河堤上大聲吼道。
「俺是簡王趙十三!俺就在你們身後!你們不退,俺也不退!因為在俺們的身後,就是開封城!那里有官家,有數百萬的百姓!有俺們的親人!」
趙似的聲音在河堤上回蕩著,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腳下河水的咆哮聲,也不能掩蓋。
「人在堤在!今天,俺們齊心協力,同生共死!一定要把這狗娘攮的洪水,給它死死地按在河道里!它想沖垮河堤?不行!俺們不答應!」
在趙似的吼聲中,數千官兵們的眼楮更亮,動作更加麻利了。
堂堂簡王殿下,官家的親弟弟,跟大家伙一起,泡在雨水里,浸在泥水中。
他就在自己的身後!沒有退縮,沒有躲避!
是啊!在大家的身後,是開封城,是數百萬父老鄉親,妻兒老小!
反復拉鋸爭奪,不停地往岌岌可危的河堤上堆石塊和草袋,援軍和物資源源不斷地趕到。
奮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開始麻麻亮,各處的險情都被抑制住。
趙似直起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轉過頭,看到張叔夜、韋寶慶、白崇虎、王稟、高世宣、斛律雄、種師中、姚雄、劉法、楊惟忠、高永年、劉韐、趙隆、楊可世、折彥質、楊宗閔等人竟然悉數趕到。
他們接到緊急增援的命令,迅速把防區交給副手,帶著預備隊趕了過來。
你看我,我看看你。
大家都是一樣,都像是從泥潭里滾了上百圈然後爬出來的。
要不是互相之間熟悉,幾乎都認不出身邊的泥人是誰。
「堤潰了!」一個聲音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一處河堤毫無先兆的潰塌。一尺,兩尺,三尺,眼見地看到潰塌成一丈多長的缺口。
洪水沿著缺口洶涌沖進來,卷走了十幾個官兵。
靠得最近的楊可世一腳把那個慌亂的人踢倒在泥濘里。
「叫個囊球的,有缺口就堵上!來人,丟石頭。」
種師中等人都帶隊沖了上去,石塊、草袋在不停地往缺口丟。它們一落水,就被湍急的洪水沖得無影無蹤。
一丈,兩丈,三丈,不一會,缺口居然變成了近四丈,沖進來的洪水竟然發出噓噓的尖嘯聲。
很多人看到如此威勢,雙腿顫抖,恨不得轉身就跑。
趙似沖了上去,他大聲吼道︰「把石塊用網繩綁在一起,全部連在一起。往里面再添草袋!」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石塊草袋連成了一個一丈見圓的龐然大物。
「推!推到缺口里去!」趙似指揮人手,幾十個人齊心協力,把它推動著,一口氣推進缺口里。
噗通一聲,大石塊落進水里,紋絲不動,洪水一下子被堵截了一小節,水勢變小了一些。
「哦!」眾人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連忙開始連結石塊草袋。
一連推進去十幾個大石塊,缺口被穩定住了,不再向兩邊擴散。但是要堵住缺口,需要更多的大石塊。
偏偏這個時候,石塊和草袋卻沒了。
整整半個夜晚的搶險,耗費了巨量的石塊的草袋。剛才手忙腳亂地堵缺口,又推進去許多。
「石塊和草袋呢?」趙似怒吼著。
「還在往這里運!需要兩刻鐘才能到!」張叔夜高聲吼道。
「缺口那里還能頂兩刻鐘?要沒有東西減緩洪水的沖擊,半刻鐘都頂不住!」
這半夜里,趙似一邊鼓勁指揮,一邊跟潘訓等人學了不少抗洪和治河經驗。
眾人無語,只能看著洪水又一次在缺口肆虐著。剛才加固穩定的缺口兩邊,又開始搖搖欲墜。
要是再次潰塌,就會引起連鎖反應,引起大規模的潰堤。
難道眼睜睜看著功虧一簣,坐視洪水沖毀一切?
趙似抓起一根繩子。
這繩子一頭系在河堤內側底部的大樹上,是安全繩,防止在河堤最邊上的人,被洪水卷跑。
趙似一邊把繩子綁在腰上,一邊轉身對著眾人大聲說道。
此時風雨交加,洪水拍岸,聲音震耳。
可是趙似的聲音是如此的洪亮有力,穿過風雨,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張叔夜、韋寶慶、白崇虎、王稟、高世宣、斛律雄、種師中、姚雄、劉法、楊惟忠、高永年、劉韐、趙隆、楊可世、折彥質、楊宗閔、岑猛、薛番子
他們每一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知道這世上最強大的武器是什麼嗎?信念!我的信念就是誓死捍衛這片山河,讓它依然美麗,讓生活在這片山河上的人民,安寧幸福。」
「如果我被洪水卷走了,不要去找我的尸首,就讓它腐爛在這片山河里,與它永存。」
說罷,趙似對著眾人笑了笑,轉身在風雨中奔跑著,然後縱身跳進了缺口里,投入到滾滾的洪水之中。
「賊老天,老子入你個娘啊!」楊可世仰著頭,對著陰沉沉的蒼天大吼一聲。
他的聲音如此響亮,連天邊的雷聲都蓋不住。
他雙目赤紅,張開嘴瘋狂地嘶吼著,在泥地里奔跑著,緊跟其後跳進缺口里。
張叔夜、韋寶慶、白崇虎、王稟、高世宣、斛律雄、種師中、姚雄、劉法、楊惟忠、高永年、劉韐、趙隆、折彥質、楊宗閔、岑猛、薛番子
他們高聲怒吼著,如同面對強敵時毫不示弱的咆哮,然後毫不猶豫地跳進缺口里的洪水中。
雨點打在他們臉上,但是能清楚地看到,他們的淚流滿面。
在他們身後,左翊衛、教導隊、殿前軍、侍衛軍,成百上千的官兵,毫不猶豫地跳進了缺口里。
他們手挽著手,結成一堵堵牆,一道道河堤。
洪水既然洶涌無比,仿佛能把擋在前面的一切席卷沖走。
它們凶殘地一次又一次地怕打著缺口里人樁肉堤。浪花將這些人吞噬,然後又無可奈何地吐出來。
這些人隨浪起伏,如同浮萍枯葉。但是再大的浪,再凶猛的洪水,都無法將他們沖散擊垮。
在風浪中若隱若現的人頭和身影,就像泰山石一般,永遠刻在了增援上來的上萬軍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