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一章 狐狸尾巴

大魏的軍法已經相當嚴厲了。立國之初,道武帝就令漢官據《尉繚子》所載秦時的《軍爵律》制定了大魏軍法,堪稱嚴之又嚴,苛之又苛。

太武帝繼位後,因其極度推崇魏武(曹操),便依《魏武軍令》,重新制定操典、軍紀。雖比秦時的《軍爵律》寬松許多,但斬字令依舊不少︰

陣兵疏數,兵曹舉旗不如令者,斬;

不聞令而擅前後左右者,斬;

違令不進者,斬;

無將軍令,有妄行陣閒者,斬;

吏士向陣騎馳馬者,斬。

吏士有妄呼大聲者,斬。

一部受敵,餘部不進救者,斬;

士將戰,皆不得取牛馬衣物,犯令者斬……

諸如此類,大小十余條斬字令。起征或臨戰時,再由主將依情而定,或增或減,或攏或分。

但細化到七十二斬之多,聞所未聞。

如︰賭博忿爭,酗酒鬧事,漫罵無禮,竊人財物,回令之時,結舌不應,低眉俯首,面有難色等,于大魏軍中至多也就是抽幾鞭了事,行杖的都極少見。

但到了李承志這里,竟就夠上了殺頭?

這也太嚴了些,真要錙銖必較,還有哪個敢當兵?

估計皇帝的想法和元淵差不多,見他二人看完了奏程,元恪才悠聲問道︰「李卿,李承志在涇州領軍時,行施的可是此法?」

「秉陛下,臣未曾細問過,故而不甚知悉!」

李韶拱手回道,「但其軍紀異常嚴明,曾有將領馬驚奔入田中,踐踏了青苗而被罰杖。又聞其族弟喜槊槍,偷伐桑木三株,後被李承志親自抽了百鞭……」

這兩樁都是真有其事,而且是同一人干的︰李顯!

前一次是他賴馬跑不快,卻不想自己近重兩百斤,馬被打的受不了,沖下路奔到了田中。

第二次是他听李彰念叨,說要制一桿如父親(李松)一樣的丈二桑桿槊槍,李顯記在了心里。在安武時,偶見一桑田,便偷伐了三株。卻不想被軍中文書(類司馬)踫了個正著。

恰逢李松赴河西買馬,不在軍中。別人又制不住他,這兩次都是李承志行的刑……

「不踐青苗,不斫桑果?倒有些魏武遺風……」

皇帝沉吟道,「雖說涇州僧亂大都是手無寸鐵的饑民,但眾逾十萬。而李承志只以三百家臣起兵,並以摧枯拉朽之勢平之,定是有其過人之處的。

且其心性雖似莽撞,但行事頗有分寸,應是不會無故而擅殺兵將,故爾等也無須擔心,且由其先練著吧……」

元恪還真就是這般想的。

其余不論,皇帝暗惱李承志之時,恨不得將他拖下去杖個皮開肉 。但每每發狠之際,遍搜腦海,竟尋不出懲治李承志的借口?

可見坊間相傳其何等奸滑狡詐等,並非空穴來風。

如此心性,怎可能隨意的打殺麾下而授人以柄?

皇帝都是如此說法,元淵還能如何,只能拱手應是。

「但平日還是要看著些……其年歲不大,卻睚眥必報,十之八九因空營之事對麾下生了成見。且詭計多端,說不定就會激的兵將上當,一時糊涂違了他那軍法,被他找到懲治的借口……」

說著說著,皇帝也頭痛了起來,又交待著李韶,「元伯平日也要多提點于他︰大丈夫生于世間,應胸懷磊落,坦坦蕩蕩。莫要處處計較,更不能一的鬼祟行事,不然何以御下,何以服人?」

二人的心神不由的一緊。

元恪待臣子向來溫聲細語,當面這般循循善誘之舉如家常便飯。其中存了幾分真意,那就不好說了……

但如眼下這般叮囑其長輩細心教誨的,還真不多見。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們還是能看出來的……

正猜忖間,又听皇帝問道︰「可曾留意,那逆臣今日何為也?」

一听「逆臣」二字,元淵就知問的不是他。抬虛虎瞄,果見之前雖侍在御則,卻如透明一般的劉騰彎下了腰。

「早間听宮外殺聲震天,臣便登上金墉城看了一眼,見李承志正在操訓兵士……嗯,好似在圍著校場行軍……」

「什麼行軍,那是出操,每日出營,必先疾行十里……」

皇帝指了指那本《操典》,皺著鼻子哼道,「呵呵,朕還沒準,他倒先操練上了?罷了……」

說著提起了朱筆,在兩本冊子封皮了寫個兩個「可」字……

待墨跡稍干,劉騰便端起大印,照字蓋了下去。

看到那玉印落下,就如一柄重錘敲到了心里,元淵眼皮微顫。

七十二斬……陛下竟真就準了?

照此下去,那五百虎賁,最終在李承志的手中能不能活下來一成?

……

能活下來幾個不知道,但死之前,絕對得月兌好幾層皮。

校場南北寬兩里,東西約三里,沿馬道跑一,恰好就是十里。

但那是馬道好不好,馬跑一圈都會累的喘氣,何況是人?

三天,五百虎賁已整整三天!

雖說不都是整日逗鷹溜狗,或扎在脂粉香里不願抬頭的廢物,但何時不帶歇氣的跑過這麼遠?

不是這個的鞋被踩掉了,就是那個被絆倒了,還有跑著跑著褲子掉了的,盡出丑相。

每隊之側都跟著四五個騎著馬的李氏家臣,見人掉隊或是出丑也不言語,只是拿炭筆記在紙上。事後會交由李承志,由他親自行刑,該抽的抽,該杖的杖。

一群紈褲牙都咬碎了,卻無人敢出聲。

第一天便有兩個穆氏子弟(鮮卑八姓之首)威脅李氏家將,無意之中罵了一句漢奴,差點沒被李承志抽死?

之後,家人都還沒來及質問李承志,或是尋元演、元淵告狀,就被元淵逐出了虎賁。

自此,再也無人敢將李承志的僕臣當成奴僕之類。更有家世不太顯赫,或非士族,只因父祖英烈之蔭入補虎賁的,竟偷偷給李亮等人送禮。

無一例外,均是被李承志一頓好抽……

這顯然是軟硬不吃。明著告訴你,若受不住,就趁早滾蛋。

不過怨恨者雖有之,但佩服的人也不少︰其余不論,每日出操,李承志必然是隊首。十里跑下來,莫說見他喘氣,竟連汗都不見一絲?

遇到這種變態的上官,你不服都難……

好不容易跑完十里,見伙頭兵抬來吃食,不管是已喘成牛的,還是快要累虛月兌的,只要聞到香味,無不拼盡全身的力氣集合整隊,排隊領隊早食。

無它。

李承志規定︰一日三食,每食兩刻,過時不候。

莫說有沒有吃飽,但听哨令一響,哪怕你嗓子里還卡著肉,也得吞下去來列隊。不然事後一頓狠抽不說,還得將沒吃飯剩下的吃食如數買下。

買下也就罷了,問題是還吃不到自個嘴里。能收就就回收,不能回收的,李承志就讓伙頭兵喂了馬……

眾是便是有怨氣也不敢胡亂嘀咕。一是有軍法,便是李承志不敢隨意打殺,但抽頓鞭子輕輕松松。

二則是,就如出操一般,李承志依舊是身先士卒︰三四塊比人頭還大的餅,有如腰粗的一甕肉湯,至多一刻,竟是餅不見渣,湯不剩汁?

就是將頭割了往下倒,也不該這般快才對?

不過伙食極好,至少頓頓見肉。

早食之後,便是整肅軍容……其實就是站軍姿。

都說秋老虎,不是沒有原因的。早晚雖涼,但一過午時,日頭烈的不比酷暑之時稍差。

站著站著就有一頭栽過去的,當即就有李氏僕臣將其抬下去,再拿涼水潑醒。

隨行就有軍醫,也不知從來找來的,醫術賊精。

一診脈就知你是真暈還是假暈。真暈的還好,至多編入己隊(李承志專為弱卒,傷兵所備)。後再視情況而定,是否回原隊。

要是假暈……李承志直接搬出了皇帝御筆親批,並蓋有寶璽的軍法︰是砍了你的頭,還是爺爺抽你一頓,然後你自己滾蛋?

只是三日,因各種各樣的問題被驅逐出營的,竟有五十余個,佔一成之多?

這可是虎賁,皇帝親兵,只要入伍就是官身。且不出意外,日後必然青雲直上。

能進來的,哪個不是走了關系、使了力氣、費了心思?就這樣被逐出去,何其冤枉?

自第四日後,敢炸刺的基本消聲匿跡。便是心里恨的將李承志的祖宗十八代不知問候了多少遍,但臉上卻半點都不敢顯……

……

夕陽西下,余暈潑灑在金墉城中。百余頂軍帳凌然肅立,就如一朵朵白雲。

一桿大旗迎風飄展,獵獵作響。隨著幡旗舞動,一只白虎似在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營中飄散著淡淡的柏香,蚊蟲幾近絕跡。士卒每伍個一伙,在李氏家臣的帶領下,學習條例條令。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前世李承志雖沒當過兵,但干過好幾年的班干部。照貓畫虎,將一群虎賁當成新兵蛋子練,真心不難。

先是體能,其次隊列,特別是後者,至少要做到即時變陣,也就是後世新兵連的「班隊列隊形變換」、「班排組戰術隊形交換」。

能讓這些兵將《孫子十陣》練熟,估計就得月余之後。然後才是單兵訓練︰步、騎、御、射,有可能的話再練練馭舟和水戰。

其實李承志也在模索學習,看拿後世的方法練古代的兵,會不會有奇效。

而且機會難得︰能拿虎賁練手,簡直求而不得……

中途小憩,該方便方便,該活動手腳活動手腳。李承志也停下了筆,揉著眉心讓李亮掌了燈。

就如見逢插針,元琨鬼鬼祟祟的湊了上來。離李承志足有五六步,被李睿攔了下來,才喊了一聲報。

李承南一見他就來氣。

本以為怎麼也是親戚,該是臂助才對,哪知竟是滑頭一個?

第二日就跑來走後門,竟請托高湛來送禮,說能不能封他個隊主做做?

哪還不知元琨是受人攛掇,來投石問路的?被李承志一頓好抽……

瞅了一眼,李承志不耐煩道︰「何事?」

元琨轉著眼珠,小意的問道︰「屬下斗膽,有一事請教旅帥?」

是你不解,還是你那些從兄從弟、從父從佷不解?

李承志探眼一瞅,果見有不少人在往偷瞟,大都是元姓子弟。

他揮揮手︰「講!」

「請教旅帥︰軍中操練,皆依《太武操典》而行,俱是以陣列為先。而獨有旅帥,為何卻先練行軍?

還有這‘整肅軍紀軍容’(站軍資),好似沒什麼大用處……」

說到最後半句,元琨聲音都快小的听不清了,生怕李承志抽他幾鞭。

「誰告你去本將練的是行軍?你小小年紀,怎知這練法沒什麼大用?」

李承志隱隱冷笑,抬眼掃了掃那二十余位宗室,高聲喝道,「怕不是以為我李某在故意折騰爾等吧?」

元琨急忙往下一拜︰「屬下不敢,實是好奇而已!」

怎可能只是好奇,當我看不到元讞、元孝等人眼中的怨念都快要溢出來了?

御下之道,須恩威並施,不能一畏的強壓,還得讓屬下服氣。

李承志早就等著有人跳出來,好殺一殺這幫紈褲的威風。

「也罷,就讓爾等見識見識,本將這般練法是有用還是無用……李大?」

「僕在!」

「府中可操練新陣者有幾何?」

「皆可入陣!」

「那就挑伍什出來,明日演戰!元讞……」

「屬下在!」

「就以你暫為主將,兵員任你挑選,明日辰時,校場演戰!」

一听演戰,元讞不但沒高興,反而頭皮一麻。

那日李承志與元乂演戰,他就在城上值守,看的不要太清楚……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李承志冷冷一笑︰「放心,只比尋常戰陣,或步或騎由你任選……不用計,更不用火……」

竟有這樣的好事?

元讞瞅了瞅李亮,又瞅了瞅侍在李承志身後的那十幾位家臣,滿臉都是狐疑。

這已相處五六日了,他也沒看出李承志的家臣強到那里。便是李承志勇冠三軍,威名在外,但又不是他親自上,更或是親自指揮?

要是換成早來晚歸的那二百高氏部曲,他倒會忌憚幾分……

元讞轉了轉眼珠︰「敢問旅帥,不知能不能搏些彩頭?」

看吧,狐疑尾巴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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