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三章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天色破曉,窗外漸明。

剛用罷早膳,元麗就著燈盞,細心的擦拭著胡須上的女乃珠。

屋外一陣甲葉抖動的聲響漸行漸近,似有軍將急奔而來。元麗恍若未聞,手中依舊未停。

房內的親信快走兩步迎了出去,不多時,又去而復返。

「殿下,打起來了!」

「這麼快?」

元麗眉頭猛跳,似是不敢置信,「昌義之是死人不成,如何就讓李承志這般輕易的過了渭水?」

「並非南軍與官兵,而是南軍與胡騎。似是因搶道起了沖突,一時情急,便打了起來……」

「哈哈哈……」

元麗好不幸災樂禍,「看到了吧?若是戰時,尚能有幾分齊心,但若是退,立地就能潰成一盤散沙,就如眼下……」

親信由訓的贊道︰「殿下神機妙算,末將佩服!」

昨日自汧源城下退兵之際,元麗就曾斷言︰

三軍可奪帥,將軍可奪心……昌義之退的太急,罷戰之意人盡皆知,豈有軍心不失之理?

故而這十數萬大軍已隱顯兵敗山倒之勢,從上至下,都恨不得未多生兩條退幾天怕跑的慢了。

也更說不定李承志還未追上來,自己人倒先內訌了起來。

而僅僅過了一夜,竟然就應驗了……

「此乃人之常情,但凡習過兵書之輩,皆能一目了然。昌義之也不過是形勢所迫,不得不如此罷了!」

元麗悵然一嘆,「李承志之所作所為,才敢稱之為‘神算’?」

也不知從哪里走露了風聲,至昨日夜間,營中便有流言四起,稱李承志遣使,以天機相要挾,逼得昌縣候不得不退避三舍。

旁人都稱可笑,但元麗卻一點都笑不出來,甚至已然信以為真。

若非此故,何以讓昌義之魂飛膽顫,連半刻都不敢多留?

暗中猜忖,元麗心念一動,又起了身︰「隨我去城外看看!」

親信連聲應諾,予他披甲的披甲,備馬的備馬。

不多時,十數甲衛護著元麗出了耳房,登上了城牆。

陳倉既是縣城,也是關城,並大散關皆屬梁州治下。

關城寬廣逾有三里,建于谷道陽坡。城高近有四丈,且城基至河谷還有近兩丈的大坡,極是陡利,故而易守難攻。

而順著陳倉道,再往西南約五十里的秦嶺山麓,便是同樣赫赫有名的大散關。

劉邦暗度平定三秦,曹操出關西征張魯,孔明入關北伐中原,皆由此道出兵,或鏖戰于此兩關。

而自元魏奪取關中之後,陳倉與大散關一直是魏境治下,常年陳予重兵。逾一百年來,南軍還是首次踏足此關。

一失足成千古恨……若是死後,以何面目見拓跋氏的列祖列宗?

元麗心中生出一絲悔意,微微一嘆,憑欄往南眺望。

那里便是屬下所稱南軍與胡騎內訌之處。

應是雙方皆有重將趕至,故而打斗已至尾聲,兵卒被分開,阻路的車駕皆被移走。

元麗細細的瞅了瞅,嘴角不由的露出一絲奸笑。

昨夜予縣衙之中議罷,他便堂而皇之的去尋伏羅,將關中所余之糧草、兵甲、並丁口盡數奉上。

其余不論,這數月來予秦梁二州暴征橫斂,力乎將地皮都刮了三尺。故而只是關中所積糧草,就萬石有余,伏羅焉能不動心?

故而但凡元麗張嘴,伏羅有求必應。甚至豪稱待回樹墩城後,必向可汗伏連籌建言,予元麗封以親王。

元麗只覺說不出的諷刺︰他本就是親王之尊,若是只為區區一介爵位,他何故要反?

將這些糧草輜重盡皆送予伏羅,不過只是想掩人耳目,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罷了。

除此外,一是不願便宜了昌義之這老賊,二則是期望以此能讓這兩方生嫌,進而內訌。

果不其然!

凝望了一陣,元麗又有些失望︰看似雙方都很克制,並未擅動刀兵,只憑拳腳,是以竟未見有死傷?

可惜了……

他暗暗嘆了一口氣,又沉聲問道︰「送予伏羅的糧草、輜重等,已運出幾何?」

安敢稱幾何?

親信眨了眨眼皮︰「胡騎的糧車剛過關城,就被南軍攔下,之後便起了紛爭,因而連一車都未運走……」

哈哈……

便是昌義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原因這些糧草與伏羅起了齟齬。但谷道就這般寬,而伏羅光是糧草,就足有數百車。

若由胡軍先行,莫說明日了,怕是再加兩日,昌義之都動不了身。

這還得是天公做美,連日放晴,且胡軍運糧之車駕絕不能予半道有些許弊損,不能因此阻了谷道。

若稍有差池,怕又要耽擱個一兩日。

試問李承志如何會視此良機而不顧,昌義之又安敢坐以待斃?

有好戲看了……

元麗陰陰一笑,大袖一揮︰「即已送予伏羅,那自是與我等無關,不予理會便是!嗯……城北如何,可有官軍之動向?」

親信左右一瞅,壓低了聲音︰「自昨夜子時,南軍便拆了浮橋,阻了河道,稱奉昌縣候之令︰以防奸細混入,任何人不得靠近河岸……因此屬下也不知岸北之軍情。」

亡羊才知補牢,豈不是為時已晚?

昌義之明顯是在防備予他,但元麗卻渾不在意︰「無妨,昌義之只是疑我為何與他處處針鋒相對,故而未雨綢繆而已。且該做了已然做了,若李承志信我,今日必有回應……」

李承志會信麼,親信很是懷疑。

委實是濟陰王聲名在外,臭名昭著,就如過街老鼠一般……

正這般想著,耳中突的傳來數聲悶響,似是何處敲響了戰鼓。

親信悚然一驚,猛一回頭,只見西城浩浩蕩蕩,近有萬余騎沿渭水南岸直奔往西。

皆是胡騎?

元麗雙眼微眯。

難不成是伏羅深知爭不過昌義之,若而欲改道往西,經秦州地境,過隴山而入松潘?

但如今秦州已入官軍之手,難保李承志不會陳重兵予隴山以逸待勞……

元麗垂目沉思,遠處又有數騎奔來,直至關城之下。

「殿下,于領軍遣心月復而來,稱有口信呈予殿下!」

于忠又想做什麼?

元麗皺了皺眉頭︰「講!」

「早間五更之際,河畔斥候來報,稱岸北魏營似有騎軍出動,聲勢浩大,不計其數……昌縣候猜知有變,令斥候循南岸緊隨其後。

待天明後,斥候探知魏軍足有萬余輕騎,依北岸直奔往西。且行進極快,只一個時辰,便行軍近有四十里……斥候還稱,領軍之將應為元鷙,另立有崔字旗,應是隴西太守崔祖螭……」

只听前半句,元麗還有些模不著頭腦,但當听到崔祖螭時,如聞晴天霹靂,元麗只覺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下城去。

逾萬輕騎急奔往西?

隴西太守崔祖螭?

李承志分明是想奔往隴山道,自梁泉縣過嘉陵江,而後繞至秦嶺南麓,將昌義之堵死在陳倉道之中。

之所以有隴西太守崔祖螭,便是去勸降武都、白馬兩關之守將所用。

而即便于忠誘哄自己,將武都守將換成了對其忠貞不二的公孫稚。但以天雷之威,公孫稚之下之偏將、守卒又能守得幾刻?

更怪不得胡軍那般惶急?

若被李承志佔了武都與白馬兩關,伏羅就只有跟著昌義之逃往漢中,而後經成都繞往吐谷渾。

這一饒,何止遠了上千里?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伏羅莫說將那萬余石糧草帶走,這近三萬坐騎,怕是大半要充為兵卒之口糧……

元麗怒的不是自己的挑拔離間之計被毀于一旦,而是惱怒自己這個內應近在咫尺,李承志卻置若罔聞,不惜奔行數百里,更有可能折兵損將而取武都?

傻子也能猜到︰只因李承志信不過他元麗。

好賊子,欺人太盛!

一時間,元麗只覺萬念俱灰。

「咚!」

耳邊又傳來了一聲震響,這次離的極近,好似就在城下。

元麗怒極︰「反了不成,無令安敢擊鼓,拖下去斬了……」

親信急聲辯道︰「殿下,好似不是我軍……」

「當爺爺是聾的……若非就近擊鼓,何來城頭顫栗之感?」

「殿下,此非鼓聲……好似……好似炸雷,故而雖離的極遠,卻聲勢極大……」

親信像是見了鬼一樣,抬頭望著朗朗晴天。

元麗卻猛的一愣。

雷……

哈哈……雷?

李承志竟回應了?

好狗賊,你到底哪個為真,哪個為假?

他狠狠的一咬牙,滿臉猙獰︰「都予我听仔細了,看這雷會響幾聲……」

……

李承志氣定神閑的站在望樓之中,眺望著對岸的南軍大營。

昌義之,便是你斷定我欲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又焉知哪處為明,哪處為暗?

更說不定,我這是雙管齊下……

一聲炮響,聲若震雷。李承志暗暗一嘆,收回了目光。

北岸之畔,李彰正指揮著炮卒往對岸拋雷。

應是早有防備,南軍離河岸近有百丈,故而並未將其傷到分毫。倒是將岸邊的泥地炸出了好幾道坑。

拋了一陣,似是見勞而無功,魏軍索性做罷。

就只有元麗這般有心之人數了個真切︰那雷不多不少,剛好九聲。

「此時為辰時正(早八點),九個時辰之後,便是五更三點(約凌辰四點)。若元麗言而有信,必為內應。屆時便是我軍架橋渡河之時……」

李承志似是信心百倍,但李亮很是擔憂︰「恕僕直言︰元麗聲名狼籍,反復不定,難保不是反間之計!」

「反間,談何容易?時值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之際。稍有驚動,便是嘯變連營。何況正值敵軍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之際,還要予營中佯裝廝殺?我若為昌義之,任他元麗十拿九穩,也絕然不應……」

李承志輕聲笑道,「再者,這橋遲早要架,這河遲早要渡,是以元麗應是不應,只多算是錦上添花。便是再退一萬步,即便不成,也就是費些火器而已。但若成了,便是不世之功,何樂而不為?」

一听不世之功這四個字,李亮的心髒就不爭氣的狂跳起來。

對岸可是昌義之,南梁名將之首。若得以斬首或是生擒,世人安敢再妄議君是「因佞驟貴」?

他使勁的呼了兩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了一些︰「僕就是猜疑元麗予信中所言︰只因不願附漢,才憤而從逆。又因不願降梁,才欲棄暗投明……復舉復叛,就如兒戲,世間竟有如此無恥之輩?」

李承志不由的有些失笑︰這算什麼?

上下五千年,予陣前反戈,有女乃便是娘的軍頭沒有一千,也至少出過八百,其中不乏名將。

遠的不說,就如三國之呂布,東晉之劉牢之,以及如今還沒斷女乃,曾自封為宇宙大將軍的候景。

比起無恥反復,這幾位能給元麗當祖師爺……

「你我皆非元麗,焉知元麗心中所願?而如他這般,不滿元魏歷代皇帝強令元族習漢俗、穿漢服、說漢語之輩者大有人在……是以我倒以為,此乃元麗肺腑之言。」

這是現階段無法解決,也無可調和矛盾,不然也就不會有後來的六鎮之亂。

「即如此,元麗叛逃吐谷渾便是,又何故復叛,欲置昌義之于死地?」

「世間皆知,元麗生性狡詐,且無容人之量。許是因受辱而惱羞成怒,因此欲置昌義之于死地而後快……但以我之見,應是鷸蚌相爭之計不成,元麗一不做二不休,更不願便宜了南梁,是以突又臨陣反戈的可能更大一些……」

李承志說的有些含糊,但李亮瞬間了然。

予元麗而言,蚌自然是南梁與吐谷渾,而鷸,便是柔然。

至于元魏,當然是那條魚。

元麗本是想等鷸蚌相爭,好坐收漁翁之利。可惜事與願違,最厲害的那只鷸剛出鳥巢,就被化身鯤的那條魚給拍死在了半路上。

而捫心自問,元麗再不濟也是宗室之後,拓跋後裔。眼見被他最為仇視、自譽為漢室正統的南朝即將得利,元麗焉能甘心?

這種心理,與悍然舉事欲投南梁,但不願胡騎肆虐關中,禍害漢家子民,故而反又歸附的崔祖螭何其相像。

更與郎君「便是肉爛了,至少還在鍋里」的那套言辭如出一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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